两天前……这时间也太近了些,宁拂衣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像团浆糊,怎么摸都找不出头绪。 “那在受伤之前,褚清秋可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 “没有。”秋亦摇头,“那时师尊已经闭关几年了,连紫霞峰都不曾出过,我也好奇原因,但师尊连提都不许我提。” 看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宁拂衣这才伸手拔出了神剑,秋亦见宁拂衣终于不再问了,连忙提着裙摆旋风一样离去,生怕跑慢点再被抓到把柄。 宁拂衣一人站在黑暗中,百思不得其解。 今夜的月只待了不过一会儿,便被连绵的黑云挡住,江川河海陷入月黑风高的寂静里,满山的树翛翛作响,连夜间觅食的老鼠都钻回了洞穴。 云深殿前已然只剩杯盘狼藉,弟子们有的被仙侍抬回了珠光阁和宝气斋,有的则干脆四仰八叉睡在一处,鼾声此起彼伏。 不知何处飞来只乌鸦,啊啊叫着扑簌过人堆,凄切的鸦鸣将几人吵醒,被吵醒的弟子不耐地呓语。 角落里有人睁开了眼,她长发的发尾被酒浸湿,滴滴答答淌着水,发间明黄色的花簪掉了两根,她睁着醉眼,费力地将那两根沾了泥的花簪拿起。 她玉指捏着那花簪,眼神划过愤恨和嫌恶,抬手将簪子扔下了山,随后摇摇晃晃起身。 她一向不爱喝酒,总觉得这东西扰人心智,也从来看不上借酒消愁之人,觉得他们没半点本事,只会用昏睡来逃避现实。 可今夜当她看到宁拂衣再次立功,又受到那么多人喜爱之时,满心不满和恨意无从化解,一时只能饮酒,将自己喝得醉意酩酊,以为那样便能将痛苦忘却,谁知却这么快醒来。 连酒都同她作对,为何旁人喝了便睡了,她却越发清醒,清醒地感受心中的嫉妒和恨? 李朝安抄起桌上酒坛,狠狠砸向地面,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划破寂静的夜,惹得几个弟子说起了梦话。 她一连砸了几个,直到手被瓷片划破,刺痛感才教她心头的郁气消散些许。 她要回珠光阁去,她不愿同这些醉酒之人为伍。 李朝安踉踉跄跄越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人,沿着被树影遮挡的小路下山,几次险些滑下山坡。 她全家被仇人屠杀,只留了她一人孤苦伶仃,只有遇到宁长风后她的日子才好过起来,但她不感谢宁长风,因为她爹娘救过宁长风的命,这是宁长风该做的。 自她被宁长风带回云际山门开始,她便羡慕宁拂衣,起初她只是羡慕而已,羡慕她能拥有宁长风全部的爱,但后来当她想要的越来越多时,羡慕便成了蚀骨的嫉妒。 宁长风会对宁拂衣发火,会哄宁拂衣开心,对她却是另一副样子,虽然温柔和蔼,但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疏离,这种永远无法跨越的疏离感让她痛苦得发狂。 她想不通为什么一个连修炼都不会的废物能够轻松拥有她想要的一切,所以她只能拼命修炼,好在她是个好苗子,有着宁拂衣永远无法赶上的修为,和除去宁长风外所有人的偏爱。 这种胜过宁拂衣一头的优越感,多少能抵消些她内心疯狂的嫉妒。 然而事情却在宁长风去世后变了,原本轻松便能被她踩进泥里的宁拂衣不再懦弱可欺,宁拂衣一次次超过她,又赢回了原本属于她的偏爱,就仿佛原本握在她手中的珍宝被一点点夺走。 她好恨,恨得发狂! 李朝安挥出手中宝剑,用力砍向一团漆黑的树林中,十数棵树被砍为两截,哗啦啦倒下,惊起一片飞鸟,她又跃起挽了一个剑花,仙力伴随着滋啦啦的雷电往另一面树林而去,林中却忽然亮起另一道闪电的光。 那力道之强悍,竟生生将她的仙力完全吞没,惊天动地的响动炸裂在耳边,李朝安立刻从醉意中惊醒,冒出一身冷汗。 “何人在此!”她举着宝剑颤抖着问,一声惊雷应声响起,白光照亮树林,也照亮了林中一个几人高的巨大身影。 李朝安吓得腿都软了,转身尖叫着往云深殿逃,脚下却忽然一滑,树藤卷着她脚踝将她往林中拽去,她拼命尖叫着,指甲深深嵌入泥土中,留下深深几道沟壑。 “救命,救命!”她喊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然后那人只不过打了个响指,她的声音便完全消失,只剩下嘶哑的喘气。 “嘘。”那人张口,声音犹如死去多年的古尸,令人毛骨悚然,一根树藤从林间摇晃抬头,像蛇一般蜿蜒到李朝安面前,轻轻点了点她眉心。 李朝安的眼神便由恐惧转为了空洞,像被抽去魂魄,呆滞起来。 “我听见了恨。”古尸一般的声音响起,藤蔓滑下女子脸颊,落在她心口,钻破皮肉的声音响起,李朝安的身体开始抽搐,直到那根藤蔓完全钻入她体内。 “人常在,恨不休,无能者唯有日日怨怼,悲苦自身。”那人的声音从密林中传来,似乎含着笑,听的人毛骨悚然,“你既恨之入骨,却又为何畏缩不前?” 李朝安嘴巴张了张,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她不配拥有这一切,我要她千刀万剐,我要她众叛亲离!” “孺子可教。”古尸样的声音再次传来,随后拖着她腿的藤蔓无声收回密林,一只被雷电劈焦了的花仙从半空落于地上,身体化为灰烬。 周围结界消失,林中再次空荡。 风乍起,层云荡开,露出一牙弯月。 李朝安在地上躺了片刻,眼神才恢复如常,她从地上站起,手脚轻快,慢慢往山下走去。 这一夜辗转反侧之人颇多,有人捏着腕钏坐于窗前听了一夜的风,有人抱着平安于床上打滚,看了一夜的藻井。 直到天边亮起微光,宁拂衣还是未曾入睡,她把睡得昏天黑地的平安推下床,顶着一头乱发起身。 她坐在床榻上打坐修炼半日,心里这才平静了很多,于是换好衣裳起身,出门便撞见个传信用的木鸟,打开后传出褚清秋淡淡的声音:“东荒事急,我已离去,两日后归。” 褚清秋何时学会云际山门的传信方式了?宁拂衣伸手摸了摸那木鸟,木鸟便转过身,歪歪扭扭飞走。 虽不知褚清秋为何还要通知她一句,但自重生后确实很少同褚清秋分开,如今听她一人去了遥远的东荒,心里一时还有些异样。 她刚送走木鸟,忽然在墙角发现了一只淡粉蝴蝶,蝴蝶翅膀烧焦了一半,正奄奄一息地停在窗外。 蝴蝶为何会烧焦?宁拂衣疑惑上前,谁料蝴蝶见她来后,居然晃晃悠悠飞了起来,在她面前盘旋一圈,往珠光阁外面飞去。 宁拂衣敏锐地察觉不对,连忙快步跟上,那蝴蝶一路飘摇地飞,最后停在了一条很是普通的小路上。 这条路并非大路,而是连接珠光阁和云深殿的小路,弟子们为了省力常从此处通过,宁拂衣用神识探查了半天,都没看出什么异样,于是往林中走去。 树林里断了许多树木,看切口是昨日刚刚断裂的,是被灵剑所砍断,应当是哪个弟子练功时误伤的,宁拂衣绕了一圈没看见奇怪之处,转身正想走,却眼尖地看见地上闪过一道粉光。 她立刻蹲下细瞧,只见那处的泥土和别处的不同,像是什么东西被烧焦了,而闪光的东西是一片薄膜,像是…… 蝶翼?? 宁拂衣心弦顿时绷紧,这不是昨日她派出去的花仙吗?李朝安的修为是无法发现这等精怪的,花仙又怎么会被烧死在林子里? 她没再耽搁,连忙起身,然而不慎被一根露在外面的藤蔓绊了一下,她定定看了眼那藤蔓,凤眼划过道思绪。 随后转身跃上相思往平遥长老的住所赶,半路正好撞上同样御剑的容锦,容锦见她神色匆匆,步伐一转跟在她身后。 “拂衣,你这是要去何处?”他问。 “寻李朝安。”宁拂衣急声道,然而却听见容锦的一句话,骇得险些落下相思。 “李朝安今早便下山除妖了,还是同文竹一起呢。”容锦惊讶道。
第65章 虎穴 “同谁?”宁拂衣声音发颤。 容锦不知她为何露出这样的神情,言语小心了些:“同,文竹。今早走的,据说事情紧急所以没来得及同你讲。” “不过并非只有她们二人,还有其他几名南苑弟子跟着,众目睽睽下,想来不会有危险。”容锦看见宁拂衣的脸色越发惨白,连忙安抚。 宁拂衣深吸一口气,扫空自己纷杂的头脑,又问:“因为何事,去了何处?” “昨日传来消息,东岳有片海域突生海怪,海涛奔上冲了沿海渔村,她们是去除那海怪去了。”容锦快速道。 怎会这般巧合,花仙死了,东岳便有海怪作乱,同去的还偏巧是柳文竹? “师兄,文竹此行不简单,我得前往东岳一趟,见了文竹才能安心。”宁拂衣迅速将李朝安的事说了,容锦听完,脸上的血色也尽数褪去。 “平遥长老不在门中,我们要不要先禀告神尊?”容锦急急道。 宁拂衣摇摇头:“褚清秋远在东荒,如何禀告,何况她赶回须得半日,根本来不及。” “那元明长老……” “不,此事不能再透露给更多人了。”宁拂衣道。 容锦只得妥协:“若是真的有诈,你一人恐也不安全,我与你同去,料她那李朝安也不敢对文竹如何!” 容锦说罢,当即在半空拦住个弟子,将手中事务托付于她,宁拂衣心里杂乱,多个容锦心中多少有些安慰,便没有拒绝。 于是二人即刻启程,用尽全力朝着东岳御剑而行。 他们一路上都不曾多言语,宁拂衣一颗心始终在喉咙处吊着,她已有百年不曾体会恐惧的感觉了,就算面对生死都面不改色,如今却是再次被恐惧裹挟,掌心浸满了汗水,怎么擦都擦不干。 上辈子在烈火中燃烧的身影不断在她眼前闪过,想得久了,连脚下洁白的云层都恍然成了火焰的形状,看得她后脊一阵阵发凉。 东岳距离柳文竹前世死去的虎穴只有百里之遥,宁拂衣心中一直萦绕着股不好的预感,却不敢细想,生怕想了便成了真。 她还残存一丝侥幸心理,前世被困虎穴已经是在几年后,怎么会提前到如今,或许不过是她太过于紧张,或许到了东岳会发现一切只是她的臆想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宁拂衣便用力踏了一脚脚下的神剑,神剑的剑柄顿时冒出几颗火星子,化作残影。容锦险些追不上她,还是往自己剑上贴了几片疾风符,这才勉强看见宁拂衣的影子。 即便他们已经全力赶路,但到达东岳之时太阳已经落下海面,呼啸的海浪卷碎晚霞,到处都是水腥气。 东岳属于沿海边陲之地,算不得凡间也算不得仙界,住着的一半是以捕鱼为生的渔民,另一半是专门于四海八荒捉捕灵兽的捕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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