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宁拂衣回答。 “师尊真的是世上最好的人,人们总说她冰冷不近人情,但就是这样不近人情的人,笨手笨脚地将我养大。”秋亦说。 她忽然笑起来:“我刚来时还需吃奶,神尊寻不到奶水,又怕我饿死,就从山下买了几只羊,打算用羊奶喂我。” “你猜如何,她买成了公的。”秋亦哈哈大笑。 宁拂衣也随她笑,倒是褚清秋做得出来的事情。 “后来我不吃奶了,师尊就向凝天掌门借了一名仙侍照顾我,但是这紫霞峰实在高耸,又寸草不生,仙侍修为又不高,每每都要下山采买,后来实在劳累,就哭着喊着逃回了云际山门。” “这么一来二去换了几名仙侍,最后师尊实在没了面子,就每日抱着我去云际山门蹭饭。她那般清高的脸皮,那几年都快被磨成了透明的。” 宁拂衣越听越发笑,脑中浮现了褚清秋冷着一张石块脸,抱着孩子坐在饭堂的模样。 那是她所不了解的褚清秋,便缠着秋亦多说几句,说道最后秋亦口干舌燥,摆摆手不愿再讲,宁拂衣方才尽兴。 “每个人心中都有想要守护之人,于我而言,那人只有师尊,我觉得唯有我知晓师尊的好,故而所有对师尊不善的,无论是何原因,我都视之为敌。” “所以我起初讨厌你,便是如此。”她借着酒意叹息。 “我理解。”宁拂衣说,若是从前的她会对所有敌意都施以报复,但是如今经历许多,她竟能跳出自己,心平气和地看待。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死过一次后的秋亦被磨去了所有心性,变得如同流水,任人曲折。 她正发呆,眼前光芒却忽然被遮住,定睛一看,秋亦竟朝她滑落,双膝落地,宁拂衣吓得醉意一瞬清醒。 “你这是何意?”宁拂衣伸手拉她,奈何对方沉得像尊佛像,膝下长了根似的。 “我想求你保护师尊。”高挑的女子背脊弯着,“我从前总说你是废物,但其实我自己才是,我不能保护任何想保护之人,就连这条命都是师尊给的,如今,也不过是苟活而已。” 宁拂衣不理解为何会忽然这般,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放弃了拉扯她的想法。 “她是我心中之重,我自不会懈怠。”宁拂衣皱眉,“秋亦,你怎么了?” “还有你身边之人。”秋亦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 宁拂衣下意识遥望远处,在那袭红衣身上停留片刻,红衣的主人还在没心没肺地快乐。 白麟尾巴已经摇摆出了残影,蹬着爪子要离开她的怀抱,然而好不容易挣脱,就又被九婴钳抱住。那一瞬间,宁拂衣竟从一只老虎脸上看出了暴躁。 宁拂衣忍不住微笑。 “好。”宁拂衣说,她话音刚落,眼前的女子便歪倒在了台阶上,显然是醉得不清醒了,顷刻睡去。 宁拂衣喟叹,将酒壶扔到一旁,起身离开。 这一夜过得热闹又荒唐,烟火寂静之后,所有人都昏睡了,只剩满地花灯忽明忽暗,凡人当晚眺望紫霞峰,如群仙狂醉,明灯高悬。 那夜后的几日,宁拂衣都还在回味那夜的无边烟火,不过眼前的日子也同样欢愉,一连几日她都同褚清秋共枕而眠,花前月下,如醉如痴。 一日醒来,身下还压着昨日杂乱,宁拂衣面色微红,慢慢起身,空气中醉人的花香犹在,只是人不见了身影。 宁拂衣便慢慢规整了寝殿,待再看不出昨夜荒唐后,这才披衣出门。 正巧褚清秋从崖边回来,眼中似有愁绪,不过待看见宁拂衣后,便勾起笑靥:“衣衣,你醒了?” “醒了。”宁拂衣笑道,她双手搂过褚清秋的腰,在她肩上状似撒娇,“你到崖边去做何?” 褚清秋顿了顿,道:“平遥长老来寻我,商讨些仙门之事。” 宁拂衣颔首,没有多问,抬头索吻。 褚清秋笑意浅浅,低头往她唇上啄了一下,随后正色:“好了,修炼去。” “遵命。”宁拂衣从她身上起来,笑意盈盈道。 待褚清秋走了,宁拂衣便踩着她的脚印走到崖旁,正欲盘膝而坐,却无意看见草尖儿上一点黑色的东西,于是心下一动,用指尖沾了一点。 心中惊骇顿如潮水涌来。 寻常火焰如何能将千年寒铁烧成这般,她面色冷了几分,于是掌心翻转,召出一个半透明的阵法,阵法内绘着条状波纹,是传声阵。 “寒鸦,过来。”她道。 不出半炷香的时间,一身漆黑的乌鸦便如离弦的箭撞在结界上,宁拂衣忙挥手撕开结界,看着乌鸦一瘸一拐蹦进来,化作人形。 “诶呦,痛死了……”寒鸦唧唧喳喳道,被宁拂衣看了一眼,又鼓着嘴正色,“魔尊。” 她们在无人之时便会这样唤她。 “最近外界可有异动?”宁拂衣问。 “魔界一如往常,没什么异动。”寒鸦摸着下巴思忖,“不过是仙门有些乱,听憷畏堂的人传话说,好像东荒起了一场山火,直接烧毁了东荒箜篌,惹得那流放之地的堕魔堕妖尽数涌入人界作乱。” “东荒箜篌乃上古神器,什么火竟烧得毁上古神器。”宁拂衣攒眉。 “这倒是无人知晓,反正仙门之人已经往东荒去了,据说那山火灭不掉,只能移山来断掉其往其他地界蔓延。” 灭不掉的山火,宁拂衣低眉。 无极鬼火。 一阵愤怒和无力感将她包裹,宁拂衣腿脚有些发软,手覆盖上面颊,即便他们那般努力地灭掉火种,如今却还是徒劳。 所以褚清秋的异常便是知晓了此事,她那么赤城的一个人,定然不会抛下苍生不管。 而她如今的小心翼翼,都只是害怕自己失望,故而在挣扎罢了。 “知道了。”宁拂衣说,“你去吧。” 这夜她们还同往常一般相拥而眠,但是宁拂衣再醒来,身侧的位置就已然冰凉了,不知何时便没了人睡。 她睁着眼睛看头顶帘帐,看了半晌,翻身爬起,收拾好床榻,出门修炼。 崖边凉风习习,她周身仙力常常不稳,最后实在不行便断了修炼,翻阅起了褚清秋抄录好的神魔诀,勾画了几道关于魔气的禁术。 直到日落月升,更深露重,她身后的结界才有了动静,宁拂衣起身,同步履飘摇的褚清秋对上了视线。 褚清秋显然有些慌乱,她裹紧身上月白色的氅衣,张嘴想说些什么,宁拂衣却几步走到她身前,用力掀开氅衣。 狰狞的伤口顿时出现在眼前,虽然已经用衣裳盖了,却还是露出几片疤痕,疤痕边缘钝滑通红,一看便知是烧伤。 “衣衣,你听我说……”褚清秋想拉她衣袖,那衣袖却登时从她掌心抽出,女子大步跑开,不见了影子。 “宁拂衣!”褚清秋厉声喊她,但转身时扯动了腿上的伤,疼得话音戛然而止,咬牙许久才忍过去,颓然弯腰。 眼中慌乱几乎要溢出来。 宁拂衣心里有气,却并未怄气,她粗手粗脚在石殿里翻出江蓠留下的药箱,她怕褚清秋取用便没放进一念珠,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药箱虽小却暗藏乾坤,里面装有数千个夹层,宁拂衣心烦意乱地翻找半晌,才从最小的夹层中取出清凉膏,闪身移出殿外。 褚清秋人影不见,她放出神识才寻到人,便又闪身过去,多少耽搁了些时间,待赶到山崖下时,便见褚清秋背对她,孑然而立。 她腰身不那么直挺,背上好似压了无形的重担。 “褚清秋,你……”宁拂衣的话在跑到她面前时戛然而止,愣怔地看着她的泪眼涟涟。 褚清秋身子微微偏移,不让宁拂衣盯着她脸看。 “我不曾想瞒你,只是事态紧急,我还是云际山门的掌门,不得不去。”她低声道,“东荒起了大火,是无极鬼火。” “我知晓你不愿再舍命参与,我理解你,这本就不是该落在你身上的,但我还是神尊,便要为天下生灵负责。” “你生气了,我本答应你陪你留下,你气闷也是应当的。”褚清秋声音淡淡,“对不起。” 她语气没什么起伏,但有了眼泪加持,反差下来便不再强硬,反而让宁拂衣有些手足无措。 宁拂衣凤目低垂,复又抬起,眼尾含笑,掀开她氅衣,把药膏用仙力覆盖她裸/露的伤口,看着那藕臂吃痛微缩。 衣袖下是大片的烧伤,看得人触目惊心。 “我确实气闷,但并非气你去帮忙,而是气你受伤。”宁拂衣说,低头施法,让药膏作用均匀。 褚清秋透过泪看她,女子面上确实没有怒色,也并无戾气和偏激,有的只是成熟的沉静。 褚清秋忽然有些恍惚,这时才觉得记忆中时不时便怒不可遏的小魔头,经历种种后,彻底不似往常了。 “我往常不会阻你的道,如今更不会。”宁拂衣抬眼扬起笑意,哄着似的柔声说,“我陪你去,好不好?”
第140章 灭火 褚清秋眼睫动了动,忽然上前一步,双臂环住了宁拂衣的脖颈,一言不发地紧紧抱着。 宁拂衣也没再多说,阖目体会褚清秋身上的香气,和透过衣衫传来的温热。 “东荒虽暂时无恙,但无数本来困于东荒的妖魔挣脱枷锁,将附近搅得不得安宁,好在各派已派人镇守东荒,堪堪挽救局面。”褚清秋鼻音很重,但没有影响言语的清晰。 “山火虽已被控制,但只能移山断火,火却不能灭,如今怕的是火种还在,若是有其他人烟繁华之地落下鬼火,定会生灵涂炭。”褚清秋说。 她虽没表露太多情绪,但宁拂衣能够察觉她的担忧。 宁拂衣深知无极鬼火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一旦燃起,就算六界覆灭,也断不会熄灭。 看来背后之人其心疯鸷,哪怕自己重归混沌都在所不惜。 “他是想毁了这里。”宁拂衣说。 “此人不除,必后患无穷。”褚清秋轻轻说。 宁拂衣点头:“但他既然敢这般彻底暴露自己,便是笃定要同各界为敌,定然有法子同仙门对抗,而且若那什么天瑞帝君真的同邪灵有关,那实力定不容小觑,这次只凭你想必不行,还是要借助其他仙门。” “我知晓,后日各派将同来云际山门,准备共抗蓬莱。” 宁拂衣看着褚清秋的眼睛,笑了笑,阖目借血契唤起了九婴的名字,下一瞬红衣女子便落于她们面前,面色也十分低沉。 她没有说笑,上来便道:“云客没有消息了。” 宁拂衣一怔。 昨日她听闻无极鬼火后便猜到是天瑞帝君动了手,于是要九婴试探云客所在,果不其然。 “往常的法子没有回音,我们便联系了其他细作,我们留在蓬莱的人似乎一夜之间全不见了踪影。”九婴脸上有几分悲哀,捏紧了青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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