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也是句调侃,不曾想莫芸神情竟显得极为窘迫,竟像是真有其事一般,慌张解释道:“不过是想到……楼主此行似乎是往南走?” “是呀,往西南那边去。”桃蓁不以为意道,一双灵巧眸子却始终观察着莫芸神色间的细微变化,口中接着碎碎念:“听姐姐们说,楼主会先过庐江,由港口登船,沿长江一路向西,于豫章港登岸。” “豫章……那,那离南疆也不远了……”莫芸皱着眉头细声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语,低垂脑袋又陷入呆呆沉思中。 桃蓁眸中掠过几分不耐,找了个借口便告辞莫芸,一路疾行来到许娘门前。 “莫芸那边如何了?” 正逢许娘于佛前参拜祷告,桃蓁等了一会方才得到接见,忙不迭来到许娘跟前跪着答话:“回许娘的话,这莫芸果真如您所说,极是容易糊弄,和您说的一样,遇到点事只需向她撒个娇就没有办不成的,她呀,啧啧……” 许娘小口抿着茶水,耳边听着桃蓁邀功似得饶舌讲得口沫横飞,听了一会儿,便将瓷盏放到一边,抬手打断了那些没意义的家常,耐着性子、怕对方听不明白便干脆将话挑明道:“我问的是,她近来可有什么异动?” 桃蓁一滞,笑容僵硬道:“这……这倒没有……她这人刻板的很,每天无不是规规矩矩,就连晨时踏入楼主房中的点都是一样的,并没什么异常。” “哦。”许娘点了点头,招手示意桃蓁凑近一些。 桃蓁眼睛一亮,认定这是许娘在亲近自己,忙不迭顺着跪姿爬上前去,只听许娘笑道:“我大费周章将你安插到楼主身边,不让你在楼主跟前露脸,只叫你好好亲近莫芸,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何选你?” 桃蓁眼珠一转,连忙奉承:“原来许娘早就知晓楼主待莫芸特别,果真慧眼识人,慧眼识人呐。” 许娘嗤笑一声,道:“不过是你声音柔媚,说起话来足够令她心有所想,故而才会不设防、才会亲近你。” 见桃蓁神情愣怔,许娘招来婢子,从婢子端来的木盘中抓了一把银钱撒在桃蓁膝上,居高临下道:“如果下回你还是一无所获,我不介意找人替换下你,反正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几分动作能有所相似也都够用了。” 许娘这是……嫌她办事不利了么——桃蓁额头冒汗,抓起银钱连声道谢,匆匆退出许娘房中。 冬藏自帘后绕出,语气轻缓道:“姨妈,您觉得楼主待莫芸是个什么态度?咱们要不要……” “楼主心思岂是咱们下人可以揣度的?”许娘微笑不答,转而问道:“柳红嫣那群余党查清楚了么?” 冬藏挺起胸膛,眸中斗志昂扬:“主要都是些道姑,还有些是市井中的地痞无赖,如今都已命人监视起来了,只需您一声令下就能将她们尽数活捉。” “我看不必了。”许娘手指轻扣茶盏边沿,面容骤然变得阴鸷:“还是全都杀了吧。” 那线索岂非断了?——冬藏一惊,想要劝解几句,已被许娘拉住胳膊,拖进怀中搂紧,耳边只听得老妇人长长叹息:“冬藏,你在就好,你还在我身边就很好。” 冬藏有些哽咽,她知道许娘在想什么,知道孩子的死对一个女人的伤害有多致命,哪怕许三虎是个扶不起的窝囊废,却终究是许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冬藏不在乎许三虎的死,却在乎这位将她悉心抚养长大的姨妈。 深吸口气,冬藏笑容变得狰狞:“姨妈,我定会让‘那女人’死在南疆!”
第六十一章: 有消息传到了《香君观》,小道姑前来禀告时,李仙姑正神情悠然翻阅着□□经,无人发觉她捧住书本的左手手心冒着一层汗水。 “师姐,‘花红柳绿’楼主花海棠果真要往南行,听说是去避暑游玩,故而多行水路。” 避暑游玩?——李仙姑咬紧牙关,心中难免愤懑:“柳小姐只因她一句话如今生死不明,她却浑不在乎还要出门游玩,真真气煞人也!” “还有么?”李仙姑抬起头,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缓,微笑着询问。 “没有了。” 小道姑的回答显然令人失望,李仙姑点头追问:“那二麻子那边有消息么?” 二麻子正是柳小姐笼络的那群地痞无赖之一,只需拿银子喂饱他们,就没有他们不能办的事。 小道姑又是摇头:“没有,这些天安稳的很。” 就是太安稳了些——李仙姑心头没来由忐忑难安,屏退小道姑后,便在房中焦虑踱步,口中自语:“柳小姐临走时交代我万万提防许娘,可那老货却无半分动静,就是‘楼里的自己人’也没任何消息,这怎么看都不对劲,是否该撤离苏城?又是否要放弃好不容易发展的人脉势力……唉,要是柳小姐在就好了。” “咚咚——” 大半夜房门被人敲响,李仙姑一怔,前去开门却见门口空无一人,这莫不是……幻觉?——而当李仙姑一低脑袋,方才发现门槛上搁了一份信纸。 犹豫着拾起信纸,黄皮封纸轻飘飘的薄薄一片,里头似乎只有一份纸张,并无别的物件。 “这是……”李仙姑游走于豪门富户间如鱼得水是个谨慎的性子,她不敢立即打开信纸,心中犹豫思虑,这信绝非先前小道姑所留,那送信人是谁?又为何藏头露尾?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犹豫再三,李仙姑还是决定拆开信纸,而见一纸信件简略书写着几行小字,竟是柳小姐笔记!? 拿信的手掌剧烈颤抖起来,李仙姑惊喜交加,一面阅读信中内容一面莫名兴奋:“柳小姐真是神人,真是神人!事隔一月,竟也能料准今时状况,无量天尊、无量天尊!” 狂喜过后冷静下来,李仙姑眼神再度黯淡,像是要呼出胸腔内积郁的惆怅,深深叹了口气…… # “信送到了么?”夜幕中的“花红柳绿”灯火通明,高阁长廊上,邬娘行走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急匆匆快步向前,口中低声询问身旁奴婢。 “回邬娘的话,已经安然送到《香君观》了。”顿了顿,那年纪颇长的稳重丫头终于忍不住劝道:“邬娘,有句话我憋在肚子里实在不吐不快,那柳红嫣无有根基、势单力薄,只凭些小聪明侥幸在暗狱里活了下来,那不过是昙花一现; 如今她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您何必为个不相干的人得罪许娘,您可知如今这些管事里头,许娘独得楼主垂青,又手段高明势力极大,若一怒之下降下雷霆……” “你说的我都知道。”邬娘突兀停下脚步,总算令忠心耿耿的大丫鬟得以歇脚喘息:“可是……可是柳红嫣,她救了霞儿的命。” “那不是救。”大丫鬟皱眉反驳。 “那,就是救。”邬娘平缓的眉梢扬起些许弧度,望向天边清冷的月光,坚定道:“人无信不立,我当日许诺她不杀霞儿便任她差遣,此事说到做到,就是得罪许娘也在所不惜,这都是我的命。” “邬娘,您不必如此啊!”大丫鬟语气有些哽咽:“您走到如今如履薄冰有多艰险、有多不易,却为了个初出茅庐的柳红嫣豁出性命,你那信送与不送都影响不了大局,柳红嫣与翡翠、许娘为敌必死无疑,这都是何必呢?何必呢?” 邬娘一笑,轻轻拍了拍大丫鬟肩膀,仿佛早已洞彻了什么,神色极是坦然:“走吧,不论如何我都无怨无悔,你很好,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 大丫鬟咬着嘴唇再不作声,陪邬娘继续快步向前回到卧房。 打开房门、点燃烛火,邬娘刚缓口气,便惊骇的发现里间圆桌上正坐着一人独自斟饮,那竟然……是许娘!? 邬娘与大丫鬟互视一眼,手掌不自主的开始颤抖,心底升腾起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压垮。 “老姐妹回自家屋子都这般客气么?过来坐吧,咱们也有许多年没有一同喝酒了。” 见许娘满脸含笑向自己招手,邬娘深吸口气,默然上前坐到许娘对面。 “来,喝酒。”许娘为邬娘倒了一盏小酒,笑道:“这可是妹妹封存多年的女儿红,本打算等冬藏丫头大婚再取出来的……唉,不说了,来,姐姐尝尝。” 邬娘颤着手掌接过酒盏,当着许娘的面一饮而尽,原本慌张忐忑的心情也随醇厚甘鲜的酒香入喉平复下来,展颜与许娘笑道:“上回喝酒,还是二十年前,你当时成为管事正是春风得意。” “那还是姐姐提携、楼主厚恩。”许娘笑着拍了拍邬娘手背,叹道:“转眼间已过了那么多年,人老了,那时的姐妹也只剩下你和我了。” “我……”邬娘忆起与许娘过往种种,她们曾陪伴花海棠一同历经苦海,那时是多不容易,每每想起都叫人潸然泪下,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干,邬娘红着眼眶,道:“好妹妹,姐姐知道如今能够过好,还得多亏你的照拂,姐姐是个没本事的,要不是你与楼主顾念往昔旧情,我……” “姐姐。”许娘笑容温和,打断了邬娘言语:“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来,咱们喝酒。” “对,对。”邬娘一笑,用手指抹掉眼角泪花,与许娘又碰了杯酒,方才又道:“妹妹,姐姐说句掏心窝的话,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把权看得太重,俗话说来有得有失,你放弃那么多来博这一人之下,就连儿子也……这划算么?” “有何不好?”许娘声音微有拔高却又立时以笑声遮掩下来:“人活一世岂可碌碌无为?你说一人之下不好,那万人之下可好?傻姐姐哟,人得多为自己考虑,你这样好的性子,这样好的人,还不是……唉——” “妹妹,这事是姐姐顾不住昔情分,是姐姐做的不地道……”邬娘又饮一杯酒,而后“哇”的一口呕出鲜血,左手撑着桌面,右手死死按住肚腹,泪眼婆娑道:“只求你不要为难霞儿……” 许娘稍稍仰头,眸中泪光一闪而逝:“姐姐放心去吧,从今往后,你家姑娘我会视若己出绝不亏待。” “那就好……那就……好……”说着说着,邬娘头颅下垂,倒在桌上再也没了声息。 许娘起身来到一直侍立在房门口的大丫鬟身前,叹道:“且好生安葬——你做的很好,以后便回我身边来当差吧。” 大丫鬟跪倒在地已是泣不成声。 走出厢房,廊上冬藏在早等候,见许娘出来立刻低声拜道:“姨妈神机妙算,所谓‘快刀斩乱麻’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要引蛇出洞先将柳红嫣暗藏的势力一网打尽,冬藏无能,不曾察觉楼内竟也有‘那女人’的同党!” 许娘没有回答,只是独自向黑暗深处走去。 # 大丫鬟将邬娘之死秘不发丧,隔天正是楼主微服出巡之日。 说是微服,算上使唤奴婢、持刀护卫、陪驾若干人队伍却也浩浩荡荡,金黄马车富丽堂皇的被人群簇拥,当真宛如古时帝王出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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