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想起当初招驸马的时候,因冯绍民属于入赘,反而是皇家按照礼仪给了她不少赏赐,哪里需要这么劳心费力的。 “你这状元郎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况且,我们不是还有经验的嘛。”这么一说,天香的脸更是火烧火燎起来。 可惜,由于当时两人是被先皇生拉硬拽赶鸭子上架成的亲,只顾着互相置气、斗智斗勇,完全没心思注意这些细节,因此她所谓的经验委实算不得什么。 天香接着道,“公主招驸马不需要纳采纳征,用度实在不够,随你从公主府库里支取便是。” 话音刚落,她就深感后悔,堂堂长公主简直是没半点矜持了!这不就是在暗示冯素贞不要浪费时间准备那些有的没的,自己府里都预备好了的意思么。 就算闻臭大侠再怎么潇洒不羁,面对了心上人,总还是怀着娇俏女儿家的柔情和羞涩,这下子可真真正正是羞煞人了。 天香公主此时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冯素贞的侧脸被天香烧红的耳朵烫了一下。 她如何听不出来这言下之意,忍不住弯眉浅笑,薄唇贴着她那红艳艳的耳廓吐气如兰,“今时不同往日,这件事,急不得。” 被人一句话戳破,天香羞得连眼眶都发了红,“谁急了?谁急本公子跟她急!”她一跺脚,推开冯素贞拧身就走,却被捉住腰封,搂回到一个柔软馨香的怀里。 “公子,你当然不急,你连想都没想过。”身后传来温柔恬淡的声音。 “我……”天香蓦地一怔,无话可说。 没错。她魂牵梦萦的人只有冯素贞,满心满眼只有她,如今看她眉目含情对自己一颦一笑已经十分满足,还胡乱奢求什么呢? 所以,她是真的没想过。 冯素贞颦眉笼一抹如烟淡愁,却又恰到好处的未让天香看到。 “你打算怎么做?” 天香的脸上渐渐褪去鲜艳的颜色,长公主愿意为冯素贞所求的一切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 没有立刻答复,冯素贞只是牵起天香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侧。 她面对着塞外地图,仰头凝神细看,仿佛大漠雪山就在眼前,绿洲如茵,冰泉如铁,牛羊如星。 锦绣江山如画,怎能轻易舍弃。 她手指了图中山峦河流直抒胸臆,“塞外本是大明旧地,剿匪实为一石三鸟,对于那几股占山为王的势力,若能兵不血刃招安,不仅能扩充实力重新控制西域,收回旧地,掌握商路,还有利于宾服各邦,重振国威。” 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岂是一朝一夕之功,少则三五载,多则十年、几十年。 “所以……”这才是她所求的,不凭白的、得到东方家的姑娘。 天香一颗心慢慢平稳下来,果然,是急不得,不过她们还年轻,总不会需要等到她们都鹤发橘皮的时候罢。 可她才借到三百兵丁。 可她只是个庶民。 可她还是个女人! 面对那副单薄柔弱的肩膀,那份深沉笃定的心思,天香心疼的无以复加,她低头无言的解下先皇御赐的令牌,再抬头时,已换上她惯常的顽皮笑容,“瞧!本公子带了个宝贝,若要调兵,安定卫就有兵。” 单凭长公主的一件令牌,恐怕不足以正规程序调集军队,而倘若滥用权力,天香是否还能在朝堂立足就得画个大大的问号,皇帝也会因此受到牵连。而冯素贞凭借赢了赌约借来的兵,与天香并无半分关联,无论多少,风险由副指挥使承担。 保护天香的事,她总是做的无声无息。 冯素贞目光坚定柔和,“公子,不可滥用权力,况且,你我私事没有假手于人的道理。” “哼,榆木脑袋,让本公子帮你算一算啊,”天香掰着手指头来回踱步,“挣钱筹款,招兵买马,练兵用兵,招安匪盗,收复失地,宾服四邦……就算平均两年。”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天香数到最后,呆立原地,半天才道,“这、真是要地老天荒了。” “公子,不对不对,应该是……”冯素贞也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的纠正天香,但听到最后却发现她只是纠正了做事的顺序。 “你这是耍赖!”天香气得杏眼圆睁,什么不对,让她空欢喜一场!顺序变了又如何,时间的长短根本没变。“骗子!大骗子!” “公子,我再不会骗你,顺序确实不对嘛。”冯素贞忍不住笑着将她轻轻揽在怀中,苦口婆心解释道,“不是我不懂变通,就算真能调兵出去打仗,朝廷怕是拿不出军饷。” 天香一愣,蹙眉疑惑道,“皇兄不会这么惨的,普天之下,所有财富都是他的。” 冯素贞想起生民苟活艰辛,不由得淡去笑容,“话虽如此,可朝廷内外沆瀣一气来蒙蔽他,富户一毛不拔,穷人税负累加,财政亏空愈大,穷人破产之户愈多,流民渐成泛滥之势。” “怎么会……”天香不想去相信,可她并不是一只真正合格的金丝雀,她用脚丈量过京畿周边的乡镇,也跋山涉水来到边塞安定。 “所以,才有皇上加征商税,整顿官员资金挪用,即使如此,仍是治标不治本。”冯素贞知道治本的方法,可她需要一个如太-祖般拥有坚强意志的皇帝,不在乎史书涂抹的真正一心为民的君主。 可惜,她不仅没有这样的一个上位者,自己偏偏也不得入仕。 “原来,竟是如此。”天香终于明白,夙安楼税金一案,正是朝廷全局的管中一窥;而杨宁城填补的亏空也是因朝廷财政积弊而起。 “他亦不会知道,现在江南到处皆是靡靡之音,穿四爪龙常服的商人比比皆是,已经到了目中无君,目中无国的境地。” 原本眉目如水的人,言辞间面容渐渐冻结,天香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意。 “……”手中,天香的柔荑微微颤抖。 冯素贞猛然醒悟,自己这番激烈言辞,恐怕会令天香担忧郁愤。 “对不起,公子,这些你本无须知晓。” “位卑未敢忘国忧,你根本不必道歉,反倒是我,只知……” 冯素贞抬手轻按在她的唇上,笑得似水温柔,“不许你说我家公子坏话。” 天香明澈的眼中盛满了晶莹的泪水,对着她哀婉一笑,“冯素贞,你不该在这里。” 下一瞬,眼泪打湿了她的长睫,她的脸颊、她的唇角,“父皇仙逝之时我反省过,深悔未曾为他分忧。再后来,总觉得这江山社稷的担子挑在皇兄肩上,有他和张大哥在,一切都会好的,可是……” 酸涩之意蔓延在冯素贞心田,她把自己的天香公主惹哭了啊。 轻柔的抚摸着天香的发,她温言安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这样,并非一人之力、一夕之功可以改变,公子无须自责。” “如果一人之力改变不了什么,”天香抬起湿润的眼眸,注视着被她的泪水模糊了面容,却仍然散发着令人安心气息的女子,“那你为什么不就此放弃?” 面前的这个人,为什么会平静接受一切不公,却又从不就此沉沦? 伸手接住她滴落的颗颗泪珠,冯素贞云淡风轻地叹息道,“因为你啊……天香。” ----
第75章 == 派去给长公主看病的太医,很快就灰头土脸从皇陵回来,战战兢兢向皇帝禀报,天香公主未曾露面,亦拒绝接受任何的诊治。 冯素贞的离开,张绍民是知晓的,可公主的行踪被上下瞒了个严严实实,他听闻天香避而不见,未免忧心起来。 “皇上,不如,还是微臣带着太医走一趟。” 张绍民已经与周祟霖的千金问过名,又曾与公主有过婚配的传闻,本该避嫌,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要去见一见那个让他曾经豁出性命保护的佳人。 皇帝正在打磨一只木鸟翅膀,头也不抬的说道,“朕看你也未必见得了她的面,能治住她的人,朕这么多年就只见过一个。” 张绍民脑海中浮现出冯绍民那对着天香特有的戏谑又宠溺的笑容,他不知皇帝提起前驸马是何意图,一时无言相对。 吹干净木鸟身上的木屑,皇帝把翅膀的榫卯小心翼翼的合拢对齐,“朕与你一同去,她总不至于连朕都不见吧。” 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皇帝与张绍民携了太医来到皇陵,却止步于天香寝宫前,他们面前跪着公主忠心耿耿的侍从。 “天香连朕都不见?”皇帝一时有些无措。 “长公主殿下吩咐过,谁来都不见。”杏儿低垂着眉眼回道。 “这……” 张绍民察言观色,赶紧上前半步,对着杏儿道,“皇上关心公主殿下,特意来探望她,若连面都不见,岂非有失体统。” “张大人,杏儿是公主的人,公主的懿旨不得不从。”杏儿说完,倔强的拜伏于地。 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被先皇冷落贬谪,向来缺乏威仪,公主府的下人以公主为尊,早已成惯例。 然而,一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皇帝高坐龙椅,坐北朝南,受众卿三叩九拜,山呼万岁,那唯我独尊的心态,已然生根发芽,今非昔比。 “朕是天子,朕说的话就是圣旨,你们岂有抗旨之理?”皇帝挥手示意张绍民跟上,自己一马当先,绕过跪伏在前的杏儿,直往寝宫而去。 “皇上,老奴有话要说!”原本静静跪在一旁的庄嬷嬷,突然一声喊,扑倒在皇帝脚边。 皇帝被她猛然拦下,唬得一跳,捂着胸口缓了半天,不悦道,“朕道是谁?原来是庄嬷嬷,有话怎的刚才不说!” “皇上,有些话,老奴不能在这里说。” 庄嬷嬷心知天香不在皇陵的事,已经瞒不下去,不如主动向皇上澄明事实。 皇帝与张绍民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在一处偏殿私下见了庄嬷嬷。 跪立在地的中年妇人愁眉不展,张绍民态度和蔼,“庄嬷嬷,此处再无他人,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庄嬷嬷披露冯素贞身份时,也是对着当年的太子和张绍民,现今同样面对此二人,正是冥冥中的巧合。 “皇上、张大人,长公主殿下不在皇陵,已近一个月了。”庄嬷嬷唉声叹气,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公主。 天香偷偷溜出去,她先是有不查之罪,后又耐不住杏儿软磨硬泡,想着公主能玩够了早早回来,是以又有了包庇之责。 前些日子,太医来给天香瞧病时,她才从杏儿口中得知公主去了安定。 “她去哪了?”皇帝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自己的皇妹什么性子,他还是了解的清楚。 庄嬷嬷两只手用力绞着,为了天香公主真正的幸福,最终下定了决心,“公主去了安定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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