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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听不下去他的偏袒之辞，李兆廷截住冯少卿的话，“公主自然哪里都好，可惜她非男儿身，长久以后又该谁由来承袭爵位呢？千辛万苦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难怪张绍民一直暗地力促此事。” “素儿志不在此，无妨无妨。” 语毕，冯少卿洒然一笑，女儿那颗悲天悯人的心里到底装了什么，他这个做父亲的一清二楚，所以经年别离他没有半分怨言。 冯素贞票拟好的公折源源不断的送来，天香此时正拿着宣慰使的大印盖得肩困手酸。 “这有用的也太有用了，写得比本公主看得还快，你说她不会偷摸藏了个内阁吧？” 杏儿给天香添上热腾腾的茶，“女官委任之后都出发离城了，驸马身边除了随军的主簿无人可用，不过她好歹是先皇钦点的状元，公主您和她比那不是……” “自取其辱”几乎脱口而出，硬是被她咬着牙咽进了肚子。 “你想说什么？”天香黑着脸手持玉石大印，像捧着一件闪着寒光的凶器。 “吃亏！对，公主是太吃亏了。”杏儿往后退了一步，忙不迭地拉来个替罪羔羊，“这婚礼还没办，驸马连兵符都交了，害的公主每隔三日就得早起督军。” “乌鸦嘴闹事的时候你不是在边上么，姓冯的论证了半天她已经是，而且始终是本公主的驸马，皇帝老兄也赐服赐册了，麒麟纹样的绯红官服她都喜滋滋穿上了，婚礼说到底就是为了轰轰烈烈地给辽东一个警告，本公主找不到理由推脱宣慰使的职责呀。” 天香说着说着竟然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她已经有了夫妻多年的沧桑感，转念又咬牙切齿起来—— 臭驸马真是个猪脑子，自己就应该给她一脚踢出府去，在婚礼前都拒不与之相见，她才能知道什么是新婚燕尔。 冯素贞此刻正在全神贯注写票拟，所有的公折都堆叠起来等待着最终落印。 天香以宣慰使之名行军政决断之权，众人已渐渐习以为常，就连归义军操演时也习惯了她睡眼朦胧地抱着甘蔗督军。 心情愉悦的冯素贞落笔都无比轻盈，她当然不会告诉天香，皇帝那份圣旨可帮了她不少的忙。 侍卫门外禀报，“先生，城外有人求见，说是，您的故人。” 冯素贞停笔沉凝片刻，她想起天香念叨过一剑飘红离开前的承诺。 婚期将近，难道是他？ ----
第146章 === 来人头戴毡帽满身尘沙，帽沿压过眉峰，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对目之所及之处细细打量。 军镇果然守备森严。 侍卫传话回来，态度恭敬地引着他来到一处古朴的三进府邸，除了青砖灰瓦，也只有为大婚挂起的灯笼、系上的彩绸才在一片肃杀之气中点缀出少许柔和与喜庆。 也许，武威或者张掖比特设的军镇，更适合这场婚礼。恐怕又是为了最大限度威慑辽东，而不得不亲临前线以防战事有变吧。 绕过照壁，来到布置地朴素单调的前厅，蓦地一抹绯红闯入眼帘，明媚而热烈，偏又与乌纱帽下那双波澜不惊的墨色眼眸形成强烈的反差。 “冯先生别来无恙。”来人远远地拱手。 “易大夫，久违，我以为你会来得早些。” 来人扬眉微愕，“冯先生莫非在等我？” 冯素贞放下手中的茶盏，神情淡淡的，“我只是在等辽东的来使。”毕竟，以一剑飘红的性子，他恐怕早就飞檐走壁闯进来了，怎么可能耐着性子等待通传。 而辽东怎甘心在兵锋正盛之时错失灭明良机。 来人闻言微微一笑，“看来冯先生消息颇为灵通，你我之间无须寒暄叙旧，在下就开门见山了。” 冯素贞抬手示意他稍候，待侍婢为来人上了茶，再屏退左右后才道，“请。” 易佰发自袖中取出一张羊皮卷呈上，“大汗亲笔信函一封，请冯先生展阅。” 蜡封处以两种语言写着“致敬尊贵的高原之鹰”，而雄鹰图腾象征着高原的主宰。 冯素贞并未拆开封印继续看下去，而是将羊皮卷随手放到一旁，悠闲地端起茶来，在低头品茗前似笑非笑地问道，“确认信是给我的？” “当然。” 易佰发看到她怠慢的态度，心里就已经凉了几分，但他自然也明白先礼后兵的道理。 冯素贞润了润嗓子，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绍民可不是什么高原之鹰，易大人，送错了信可不好交差啊。” “冯先生谦虚了，高原上哪个角落没有流传着您的美名，只有高原之鹰的头衔才配得上您的功绩。” 易佰首强压着内心的反感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当年冯绍民在他眼中无非是个无法自理的废人，若非自己贪图绝版医典也不会无意间助她一臂之力，以至于放虎归山，在短短几年间让她趁机坐大。 如今威胁到父亲筹谋的千秋伟业，自己不得不主动请缨来收拾烂摊子。 冯素贞并未正面回答，而是站起来张开双臂，向他展示了一下身上的锦衣华服，舒眉笑问道，“怎么样，大明正一品官员的常服，麒麟腾云驾雾是不是栩栩如生？” 麒麟，乃大明驸马专用纹样，易佰发听懂了她言下之意—— 冯绍民并非高原的主宰，她选择作大明的驸马。 或者这是她的一种姿态，在等待更多筹码摆上桌面？ “冯先生，麒麟寓意吉祥，但终究不如龙翔九州来得大气磅礴。不知您脑海中有没有浮现过这样一种设想，除了广袤却贫瘠的高原，大明的江山以长江为界，长江以南尽数归您，那里有妙州，著名的鱼米之乡、丰饶之地。” 仿佛听进去了这番话，冯素贞背过身去缓缓踱步，“易大人，令尊身体现今如何？” “多谢惦念，家父还是老样子。” 冯素贞叹惋道，“可惜令尊因伤致残无缘科考，以至于遇到伯乐可一展才华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易佰发此刻方觉背后一凉，她竟连父亲背叛大明的缘由都探查得一清二楚。 读书人入仕大明的首要条件之一，便是相貌堂堂、举止翩翩，再是才华横溢之人，如若不幸肢体残疾，甚至连考场都进不去。 易老先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却无法施展所学，且膝下仅有一个女儿，伤病之后再无所出，就此被族人歧视排挤，郁郁多年后终于走上一条背叛家国的歧途。 易佰发心下一颤，不知冯素贞探查了多少，他回想起父亲携妻带女北出关外，风雪载途的艰难境况。 母亲因不堪贫病仙逝于灌满寒风的破庙里，他从父亲偏执的眼睛里读不出伤痛。 潦倒落魄似乎已成定局，直到有一天，他回家后抓着自己瘦削的肩膀欣喜若狂地放声大笑。 “在我的游说下，大汗终于下了夺取中原的决心！你知道苏秦吗？” 幼小的他懵懂地摇了摇头，父亲便露出鄙夷的神情，那可是佩六国相印衣锦荣归的人啊。 “我会像他一样，让所有曾经看不起我的人都匍匐于地、追悔莫及。入仕大明算什么？终有一天我会因开创新朝的定鼎之功而名留青史！” 年幼的他被父亲又哭又笑的模样吓呆了，那时的他体会不到父亲身份撕裂的痛苦，只是对自己不得不扮作男孩子而感到迷惘。 好一招攻心之计！ 易佰发微阖双眼稳住心神，他险些暴露自己最软弱的一面。 “冯先生，我会向家父转达您的问候，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大汗可以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大明最富饶的半壁江山，仅仅换取您的中立。” 这筹码还不够令人心动吗？ 冯素贞轻轻推开窗，冷冽的空气袭来，充斥了跳动着赤诚之心的胸腔。 她无比清醒。 “绍民被大明下过狱，上过法场，也曾家破人亡，而罪魁祸首直到最后也未明正法典。正义，来得很偶然，一点也不是绍民想要的那样。” 东方胜为救自己死于欲仙手下，她未曾感到大仇得报的愉悦，因为死亡是最不负责任的解脱。 往事不堪回首，冯素贞低垂了长睫敛神肃容道，“大明不曾对绍民展露多少温情，可我依旧选择守护它。如今，令尊仍来得及选择正确的道路，包括大人您。” 除了委婉地拒绝了大汗的好意，她竟然还想着策反辽东最重要的谋士！ 易佰发一向冷淡的眼眸染上一抹出离愤怒之色。 “那只是因为，冯先生始终拥有天香公主给予你无条件的爱与包容，何曾体会过一无所有！” “不错，”冯素贞长睫微颤，难掩动容，“遇到公主是绍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易佰发不禁齿冷，“所以，倘若冯先生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便会收回您那不切实际的高谈阔论！”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至少冯素贞尝试过，日后战场搏命再不会心生惋惜。 “绍民言尽于此。”她轻叹一声，背身负手作送客之势。 啪—— 茶盏被狠狠搁在案几上。 “冯素贞，非得敬酒不吃吃罚酒！” 作为代替父亲走南闯北，为辽东穿针引线的间人，易佰发以草药商的身份广交朋友，成为不少大明官员的座上宾，有心探查之下得到女驸马那一桩公案的细节并不费太多力气。 再将自己与冯先生和闻姑娘的一番接触前后联系起来，真相便在他面前像一副画卷般徐徐展开。 公主和女驸马？ 滑天下之大稽！大明为了苟延残喘，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你实为女儿身的事，归义军的将领们都还被蒙在鼓里吧？” 他曾为冯素贞诊过伤，她作为庶民时这属实算不得什么秘密，可一旦牵涉到了皇家和政治，便成了不得了的把柄。 自以为拿捏住了她，易佰发笑得张扬，漠然的清秀面容因此而有了生气。 冯素贞料到来者不善，而自己唯一的软肋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份。 只是她早已有所准备，遂从容应道，“易大人，军权绍民已经卸下，兵符我也交给了公主，便是他们知晓了我女儿身的事，又能如何？” 易佰发嗤笑一声，“冯先生天真了，人心难测，有人会维护你，也一定有人要清算你。那时，你还有什么资格留在公主身边，归义军就此分裂指日可待。” 冯素贞在窗前背着手，慢慢地来回踱步，仿佛被他将了一军正在思考下一步棋路。 “冯先生，选择与我们合作才能得到最大的收益，也不会，受到伤害。”他说话间脸色渐渐沉下来，语气越来越重，威逼利诱之意昭然若揭。 “绍民若将大人一击毙命，或许可行。” “……” 易佰发一时无言以对，冯素贞认真的样子竟引得他一阵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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