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白芒抱紧怀中的衣服,脑袋埋进去,闻着上边浅浅的皂角香,不安地轻轻呜咽几声。 除了乖乖在小院里等着桃羽回来,她什么都做不到,再担心也没用。 白芒在床上呆呆坐了会儿,起身,出门去药铺买了些输气活血的药材,回到小院中烧水煮药。黑色的药水倒进浴桶中,白芒坐进去,趴在浴桶边发呆。她在想,上回和桃羽一起泡澡,好像也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白芒睫毛向下耷拉,手指垂在浴桶边缘,无力地敲打着。先前那三年时间里,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慢慢习惯和桃羽一起泡澡,现在却又不得不去习惯一个人孤零零泡在药桶中。 之前的习惯一旦丢了,要再将它找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 白芒翻个身,脑袋枕在木桶上,望着天花板舒口气。 她的经脉如今只差任脉就完全打通,今天,应当就是她最后一次药浴了。没了药浴,桃羽本身就不会和她一起泡澡。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本就会被舍去的习惯,没什么值得失落的。她闭上眼,安静地休憩一会儿。 时间一点点过去。 热水灼在肌肤上的感觉越来越浅,药香味也逐渐淡去,彻底融入白芒的肌肤、经脉中,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经脉中一阵酥麻的痒感扩散开。 睁眼的前一瞬,白芒明显感觉到,丹田气海和奇经八脉彻底连通,内力流淌时,在漆黑一片的识海中勾勒出一幅环环相扣、首尾相接的金色画卷。 识海中,黯淡多年的任脉,终于亮了起来。 堵塞多年的经脉彻底被疏通,白芒本该是兴奋的,可是她却有些兴奋不起来。桃羽还没有回来,小院里只她一人,无人可以分享。白芒仰头看着天花板,伸展四肢,长叹口气。 白芒从浴桶中站起身,水滴沿着肌肤往下滴落,流至浴桶中,剩余水渍被内力蒸发。 她又烧一桶水,洗干净身上残留的药渍,回到床上闭目静坐,细细探查经脉中的变化。 从三四岁学会呼吸法门之后,白芒就一直在悄无声息地积攒着内力,一刻也没有停歇。但以往,一呼一吸间,内力的积攒都是极其细微的,如丝线。这时却像是潺潺流过的小溪,沿着经脉一圈圈流淌,最后汇入气海中。 很快,白芒睁眼,眉头迷惑地轻轻皱起。她发现自己的意识一离开识海,就感觉不到内力的存在了,并不是像刚开始学武时,那种空空的感觉,而是另一种……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经脉是充盈的,可就是感觉不到内力流淌。 白芒再闭上眼,金色脉络出现在识海中,气海丹田中内力汇成金色海洋,内力还在。她起身,心念一动运转“日”字步朝前一步,无声落地。 她迷惑地眨眨眼,抬手看向手心。内力还在的,甚至因为经脉彻底通畅的原因,比先前要磅礴不少,可就是感觉不到了。 白芒又到院中拿着桃木剑和袖中小石刀试了试,发现只要不向识海中探查,无论怎样都感觉不到内力的存在。但并不影响她对内力的操控,内力在经脉中运转、流淌时,除了感觉不到,和以前并没有区别。 按理说,学武之人内力越高,对内力的感知也就越强。譬如桃羽和他人交手时,对方只要一运转内力,甚至只一个轻微的动作,她就能立刻察觉到对方有几重内力,内功是霸道还是阴柔,积累是否浑厚。 但现在白芒自己都感知不到自己的内力,那别人就更察觉不到了。白芒惊喜地发现,以后在他人眼中,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交手之时,这是一个很大的优势,说不定可以在关键时刻救自己的命。 白芒用轻功迅速在小院中飘几步,她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桃羽。然而已经快要傍晚,小院中依旧空空荡荡,连带着她的心也空下去。 白芒雀跃的表情一下收敛,她坐到台阶上,望着天,闷闷叹口气。 “姐姐……” 快回来吧。 我好想你,也好担心你。 …… 傍晚,晚霞染红半边天,再渐渐黯淡下去,白芒坐在小院的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安静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桃羽。 一个人闷闷地吃过晚食,白芒又坐在台阶上等了会儿,才拿起桃木剑一遍遍挥舞,剑气破空。 皓月当空。 终于,在到小院中。 桃羽今日穿的也是夜行衣,身形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毫不起眼,白芒看过去时,却觉得她在发光。只一眼,白芒就移不开目光,空荡荡的心被翻涌的激动情绪填满,她立马迎上去:“姐姐,今天怎么样?” 她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经脉发生的变化说给桃羽听,目光就忽的凝住了。她注意到,今日桃羽身上依然带着很重的血腥味,桃羽的衣衫被划破,袖口往后拖下一截。 白芒一低头,看见桃羽手背上的血痕——她受伤了。不仅手背,手臂上也有血滴,沿着手腕滴下来。这一回,她手上的血,明显不是别人的。 白芒脸上雀跃瞬间消散,错愕地睁着眼,心都紧了一瞬。 紧接着,她抬眸,关切看向桃羽的脸,紧张到手指尖都在颤。桃羽脸上也沾着血,看不出是不是她的。 可尽管如此,桃羽依旧没有一丝狼狈的痕迹,她反而在笑,琥珀色的眼底透着阴鸷兴奋的光。桃羽没有看白芒,她随手将烂掉的袖口撕掉扔在一旁,快步走到小院后的井边,利落地捧一把水将脸洗干净。 桃羽抬头,很自然地甩甩脑袋,脸上、发丝上沾到的水滴四溅。 白芒就在旁边看着,皎洁月光洒在桃羽脸上、身上,她的动作,她的神态,她的目光,无不透着一股裹挟着刺骨凉意的气息。 月光下,她左眼下那颗泪痣很美,近乎妖孽般的美。 白芒没再出声,只安静等在她身侧,关切看着她,很担心。白芒的心脏上下跳动得很快,有种说不出的被震撼的感觉。桃羽的神色,又一次让她有种陌生遥远的错觉。 真的……只是错觉吗? 是错觉的。 白芒告诉自己。桃羽,在雪地中捡到她的桃羽,为她报仇,教她武功,陪在她身边四年的桃羽……怎么可能陌生。 白芒想,她之所以会被眼前一幕震撼到,觉得遥远,觉得陌生,大概只是因为……她太担心了。 桃羽分明受了伤,神色却像一匹恋战的孤狼——一匹接近失控,几乎癫狂,眼底只剩下血色的孤狼。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桃羽洗干净脸上血渍,终于回头看白芒一眼,她舔了舔唇,眼中兴奋的光不但没有消下去,反而更盛了些:“白芒,我再出去一趟。” 桃羽的声音都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压得极低,很哑,像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 她接着道:“白芒,我有些渴,你烧一壶茶,等我解决掉那个蠢货,很快就回来喝。” 她轻笑:“很快的……!” 不等白芒答应,桃羽的身影就消失在院中。白芒看着月光下空荡荡的院子,单手摸向心口,心脏仍在不安地跳。 心又空了。 桃羽方才一次没能杀死目标,又去第二次。白芒想阻止她,可是桃羽人已经没影儿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是乖乖待在小院里,听桃羽的话,替桃羽煮好一壶茶。 白芒听话地走到茶炉边,心不在焉烧一壶茶。 这段时间,她的情绪好像只受桃羽牵动,心绪从欢欣雀跃到空寂孤冷只在一瞬之间。每一次起伏过后,都伴随着近乎麻木的疼,说不出地难受。 …… 离开小院后,桃羽径直向西南方而去。 她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连一丝残影都看不见。她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浅浅的笑,眸光闪烁,带着丝疯狂的味道。 与此同时,长安城中某处,一个身影佝偻的老人站在屋檐下。四周灯火很黯淡,映在老人脸上,显出几分诡异,他的鼻子往下塌了一部分,左侧一片淤青和血色伤痕混杂在一起,显然是刚被打伤不久。 除此,他的衣衫也被割破,隐约可见树皮般粗糙的皮肤上,有很长一块血痕,划过胸口。他的肋骨断了一根,心脏也差点被刺穿。 然而最诡异的不是他身上的伤,而是他满头白发,显然已过花甲之年,已经到了半截身子都入土的年纪,可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后,竟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老人艰难咳嗽几声,他用手捂住唇,乌黑的血咳在手掌心上。 他低头看着手心的血,混浊的眼珠一转不转。他近些年过得不算好,可也从未有一刻像今天这般狼狈。 他前半生征战沙场,为白国立下赫赫军功,回京时不过而立之年,圣上奖给他的财产,已经够他挥霍一辈子。 接下来几年里,他过得很顺遂,家财万贯,娶妻生子,在朝中权势也越来越高。 但他依旧觉得不满足,想要更大的权力,更多的财产,更响亮的名声。 于是他开始做权臣,贩卖私盐,贪污军费,什么都做过。近些年朝廷乱象横生,他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只是到了晚年,他运气不好,不知怎么被长公主盯上了,一脚将他踢出朝堂。他的儿女也都是些不孝的,从此几乎没来他府上拜访过。 他一个人孤寂地在这座院子里呆了好几年,今日终于有人前来敲门了。 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他看着觉得很亲切喜欢。 只可惜,小姑娘是来杀他的,那么他也只能杀了她。 他一生杀人太多,也不是没人来找他复仇过,只是都被他斩于刀下。他年迈了,腰都挺不直是不假,可他整整浑厚九重内力,也不假。 他刚看见那个小姑娘时,还亲切笑着说:“放心,一下就没知觉了,不会疼的。” 那个姑娘歪着脑袋对她笑,笑得很甜,她说:“不,会持续很久的,身体各处都会疼,直到天明。” 他没听明白小姑娘的话,只以为她害怕了。是啊,就算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复仇,死到临头之时,还是会怕的。 然而下一瞬,他就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少女出手了。 她还未动,磅礴真气就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在他身上。少女年龄那么小,一身真气竟比他还要浓郁! 他毕竟老了,太久没有与人打过架,身子骨反应速度早不如从前。他还未动一下,少女就一拳朝他面门而来,少女长得那么甜,让人想到初春随风摇曳的白色梨花,可她的拳风却无比暴戾。 一拳竟有排山倒海之势。 下一刻,少女的拳便轰在他的脸上。 他狼狈后退几步,趔趄地差点没站稳,他吐出一口血,除了血,还有两颗门牙。他的胸肺里涌起一阵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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