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惹人疼爱的背影。 对,本该是。 这时桃羽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依旧是冰冷的,戾气横生,杀意漫无规律地在小屋里飘散,忽浓忽淡。暖色火光洒在她背影上,只将她的气息衬得更加冷冽,孤寂,无人敢靠近。 “姐姐……”白芒的声音一下子就弱下去,心疼之外,酸涩感在心头蔓延开来。 明湖山庄。 她们在昆仑山中刻苦习武的那半年,桃羽给她说过不少明教中的事情。于是渐渐的,白芒不仅知道桃羽师出明教,还知道大漠中许许多多的趣事,知道明教中不少不为人知的过去。 可是明湖山庄……桃羽从未向白芒提起过明湖山庄,一次也没有。 甚至曾经在小茶馆中,她们一起听说书先生提起当年明湖山庄被仇敌灭门之事,桃羽脸上也只是带着与平时无异的懒散浅笑,白芒一点儿没看出区别。 明湖山庄出事时,桃羽才多大? 不过四岁。 这十五年,白芒不知她一人是怎样撑过来的。当初九莲村被山匪所灭,白芒心如死灰之时,至少还有桃羽陪着,可桃羽呢?她一个人,是怎样撑过这些年的? 白芒仅仅是想一想,就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握住似的疼,鼻尖酸涩,喉咙痉挛,呼吸都变得困难。眼角湿润起来,落下一滴泪,沿着脸颊滑落,消失不见。 想要靠近桃羽,想要与她一起承担一切,想要将命都给她。 可是……看着桃羽疏离的背影……白芒又感觉,陌生得有些可怕。 她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桃羽一样。 这样的念头只在白芒脑中一闪而过,她几乎立刻从床上跳下,快步走到桃羽侧身,乖乖在长凳一旁坐下,软声道:“姐姐,我醒了。” 以往每次,桃羽心情不好时,白芒乖乖坐在她身侧,用软绵绵的眼神看着她,软着声音撒娇地和她说话,她心情总能好一些。 白芒想轻轻抱住桃羽的手臂,又怕打扰了她,最后只将脑袋往前倾一倾,靠近桃羽脸侧。 白芒的神色很乖,看向桃羽的目光很柔,眸子水灵灵的晃着烛光,满是喜欢。无论谁看了这样的目光,心都会变得柔软。 “嗯?”桃羽只是偏头淡淡看白芒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解释什么。她专注地在纸上继续写着,侧颜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变化,仍是冰冷狠厉的。 白芒压抑住心中不自觉涌起的丁点儿茫然失落,好奇问道:“姐姐,今天那吸血谷谷主……怎么样了?” “死了。”桃羽眉眼微微弯起,轻笑一声,脸上情绪终于有了波动。 她很开心,一想到终于杀死了第一个仇人,她就觉得开心得要命。一想到他在自己手下,死得那么惨,一想到明湖山庄上下百人的冤魂都在看着,她就止不住地想笑。 十五年时间……整整十五年,她终于开始复仇了。 桃羽脸上的笑,明朗畅快。 白芒眉眼也跟着弯起一些,桃羽一笑,她的心也跟着变得很甜很甜,她接着问:“姐姐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桃羽脸上的笑意没有收敛,却没有回答白芒的话,继续写着。 白芒埋下脑袋,心想,也对,桃羽若是愿意让她知道,今天在山洞中,也就不会要她出去,把她打晕了。 桃羽不告诉她明湖山庄之事,不让她听,总有自己的原因。白芒想了想,现在的自己,也不愿将九莲村之事告知他人的……不论是和她多亲近的人。 所以,她也没必要多问。 白芒正想着,下巴却忽然被捏起,桃羽不知何时放下笔墨,看着她。近在咫尺间,白芒在桃羽琥珀色眸中,清晰看见自己的倒影,她的心跳倏地加快。 桃羽眸中仍然带着笑,眸光却有些冷,她淡淡地说: “白芒,我不想说的事,你便懂事些,自己一知半解就行,别来问我,成么?” “嗯。”白芒睫毛轻颤。 分明是自己才想通的道理……可为何从桃羽口中说出,她就觉得难过呢? 就好像,她对桃羽而言,就只是个不被信任的外人而已。 而且此时此刻,桃羽的目光,也让她觉着浑身发凉。她们同行这么多年,除过最开始时,桃羽会用那种看有趣玩物的眼神看她,后来桃羽的眼神再怎么戏谑轻慢,她也感觉得到,眼眸深处埋藏的那一丝温情。 唯有这一刻,桃羽的目光冰凉到了骨子里,没有任何情绪。不是在看玩物,更没有一丝温情,反而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桃羽根本没在看她,而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 桃羽的戾气并非针对她,可她仍然觉得止不住地恐惧。 等白芒从浑身战栗的寒凉感中脱离出来时,小屋里早已再度变得安静,只剩纸笔的声音。 桃羽继续专注地写着,笔墨挥洒。 白芒埋着脑袋,一言不发,有点想掉眼泪,又被她忍回去。她双手放在膝上,握着拳,肩膀耷拉着,脊背却是绷直的,像一只犯错的可怜小猫。 时间一点点过去,桃羽终于注意到一直乖乖坐在身侧的白芒似的,一边慢条斯理整理纸张,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白芒,你就不问我写了些什么?” 白芒弱弱道,带着鼻音:“你方才说,让我不许乱问。” “啧。”桃羽轻嗤一声,“我让你不许问,可你就算问了,我也不会打你,最多像方才那样骂你一两句……不,连骂都算不上,不就是轻轻呵斥一句么?用得着这么难过?” 白芒呆了一下才意识到,原来自己难过,桃羽都注意到了。 而且再回想方才桃羽对她说话时的神色,虽然是很可怕的,但她当时分明感觉到了,桃羽的情绪并非向她而来。反而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就觉得害怕,觉得难过,甚至产生了桃羽变得陌生遥远的错觉。 ……她都在想什么呢? 白芒晃晃脑袋,眼中一下燃起雀跃的光:“所以姐姐这是在安慰我吗?” 桃羽伸手弹她额头:“你觉得是就是。” 白芒歪起脑袋笑了笑,少女眸光澄净,笑起来天真烂漫,原本长开后消掉的那几分稚气,又在这时添了回来。 桃羽不由得轻笑道:“你多大了,外边的人见着我们,都以为你才是姐姐了,还做出这么幼稚的表情。” “啊……我!”白芒不笑了,又立马甜甜道,“姐姐永远是姐姐。” 她顺势抱住桃羽的手臂,倚在桃羽身上,小幅度地蹭过桃羽肩膀。至此,她心中那点儿难过彻底消散干净了。 白芒去牵桃羽的手,手掌摩擦时,她明显感觉到桃羽手上除了日夜练武留下的茧子,掌心还多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将桃羽手掌拎起来,看见上边一排小小的、破开皮的伤痕,像是用指甲刺的。 白芒立刻猜到,桃羽的手是怎么伤的,她的眼眶红了,小声道:“姐姐……疼吗?” 桃羽摇头,不在意道:“不疼。” 白芒小心地凑近,轻轻吹了吹。 桃羽笑道:“痒。” 白芒不吹了,乖乖退开,眼眶依然是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白芒的目光正好落在桌上的纸张上,发现上边写着的都是些人名、性别、门派等资料,有些还画了画,她隐约猜到一些,还是配合地问道:“姐姐写的是什么?” 桃羽讥笑道:“死人的名字。” 所有参与明湖山庄一事之人,迟早会死在她手中。而那些冷眼旁观者,就死在日后这纷乱江湖中罢……!既然灭明湖山庄的,和杀白芒父母的,一齐冷眼旁观的,都是同一批江湖正派,那么她复了仇,白芒的仇自然也报了。 说出这句话,桃羽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杀意戾气,也终于散去。 桃羽没有多说,白芒这回也懂事地不再多问。 很快桃羽又从一叠纸张中,翻出一卷简陋的地图,上边只画着寥寥几根线条,标注着昆仑山巅、岷山山脉、海外小岛、大漠龙骨四处,显然是桃羽刚才画好的。 桃羽分析道:“当初,若是白天行还没有来得及到岷山埋藏白虎令,便已经命丧于那群正派手中,那么……白虎令是否已经落在了当初杀他之人的手中?还有两枚令牌呢?朱雀令和玄武令的去向如何?” 白芒认真思索片刻,跟着桃羽的话说下去:“那两枚令牌可能也被人抢走,也可能……我生父生母他们,已经将那两个令牌,或是其中一个令牌藏到了信中所写之地,在最后赶往岷山时,才遭遇不测。” 桃羽道:“说得不错。” 她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线,正是当初她们决定好的,寻找白魔令的路线—— 从雪山,到岷山,出海至海上小岛,再回大漠。 对她们来说,这是最优的路线,可若是对当初的白天行和井幽而言,并非如此呢? 桃羽首先圈出了大漠的位置:“白天行武功高强,而井幽是魔教圣女,魔教第一任教主也曾经是明教第一任教主,生于大漠长于大漠,说不定魔教之人,还真知道大漠龙骨的具体位置在哪儿。” 白芒思索道:“所以……他们曾经在雪山埋下青龙令过后,第一个去的地方,很有可能是大漠?” “没错。”桃羽又画一条线,从大漠直接连到海上,“我们从昆仑一路向东,顺路便会经过岷山,但若是从大漠离开,并不一定。” 桃羽几年前便是直接横穿整片大漠,又走过草原,翻山越岭,最后才到河南那一带,直接绕过了岷山。 若白天行夫妻也是如她这般走法,二人大可沿着大漠一路走到海边,再坐船南下至海岛,最后才折返回岷山。而两人也是在去岷山的路上遭遇不测,使得最后一枚白魔令——青龙令被人夺走。 不过,这也只是桃羽和白芒的猜测罢了。 另外两枚白魔令究竟在不在信上所写的位置,还得去找了才知晓。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至少这枚消失的白魔令,一定在江湖中某处,最有可能在五大门派中,某个门派的手上。 思索片刻,二人不约而同道:“少林寺?” 对视间,桃羽赞同地点了点头,接着道:“如今江湖,各大门派都认为白魔令不过是传说而已,就算他们参与当年追杀白天行一事,最终没有见到白魔令,恐怕也以为它根本不存在,以为白天行根本没将它制作出来……除非真正见过白魔令的人,才会相信它的存在。” 可当初听闻侠义帮手中有白魔令的消息后,多年不入尘世的少林寺,竟派寺中长老前去探查,为什么? 自然只因为,他们知道白魔令是真实存在的! 白芒问:“姐姐,那么接下来……我们去少林吗?” 桃羽却笑着摇摇头:“不急。” 桃羽在地图上标出少林的位置,紧接着,又挨个标出武当山、九华山、丐帮总舵,还有一些城镇乡市的大概位置。白芒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桃羽标出来的位置,都是她方才在纸上写过的,写在那些“死人”的名字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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