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柴屋的状态来看,在此生活的人生理状态必然很差,他长期辗转于温饱线上,绝无精神条件再去谋算更复杂的布局,如果他是一枚’钉子‘,顾弦望将自己代入那幕后老板,那么她绝不会信任这样质量的钉子。 所以大概率,那个使用龙黎手机的人也是一个外来者,ta是跟踪龙黎一路进入阴涡,而且很有可能将龙黎送来柴屋的就是ta,从照片拍摄的时间来看,这个人极有可能还未离开阴涡,正潜藏于暗处,在观察着她们。 觑她神色,龙黎抿了抿唇,末了还是无奈地从口袋中取出一只铜罗盘,“我自抵达西安后便直驱金钩镇,那附近山势奇特,却未见走鼠路迹,我便料想你师父一行走的必不是此道,于是一路寻向龙头之处,在深山一线天发现了这相灵的混元盘,那时候,上面的血迹还未干尽。” “在那之后不久,我手中罗盘便失去方向,很快大雾罩来,转眼人便入了阴涡。” 相灵? “你知道与我师父一道来的都有谁么?” “卸岭挑头,兼相灵、公输、道门、走鼠,合一十三人。”龙黎抽出腰后的匕首,低头将自己浸透的绷带挑断,“照常理走鼠出户,每半日必回信一次,这是规矩。” “自己怎么看得清?”顾弦望挡开她的刀,用酒精擦了两遍手,拿过纱布和绷带,这次刻意给她裹得厚厚的,不松不紧地缠了几圈,“这帮人只听名号就知道实力不俗,要真是失了联,你自己一个来又有什么用?” 顾弦望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在这些事上,龙黎的态度与她师父根本一般无二,他们每个人都想尽办法想要将她挡于篱外,自以为这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却全然不知她其实早就在困局之中,在命数里动弹不得。 更遑论在暗处还藏着不知多少指爪,那泼天罗网好似罩住了她在意的每一个人,如影随形,步步紧逼。 龙黎道:“凡龙家人皮图所示之地,必见大凶,弦望,你不该来。” “是。”顾弦望觑她一眼,两指捏着绷带尾狠狠一拉,直听着她暗嘶了声,这才系上结,“这是你们江湖人的场子,我来此现眼,确实不自量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你们一个两个,谋算深,本事大,说走抬腿便走了,”顾弦望敛眸道,“又有什么人是抛不下的?” 龙黎心想这话看似是在说她,实则忧心的是尚九爷的安危,当下宽慰道:“阴涡虽险,但并非没有破解之法,这里的活雾遵循某种既定的规则散动,我曾在古籍中见过一段口诀,又观察了些时间,或许当用。” 顾弦望无言地觑着她。 “口诀里说:荧烛火,赶阴涡;铜鼓震,莫开眼。荧烛火便是萤火虫的光,我猜想那活雾或许可以用萤火虫制成的灯笼驱赶。” “雾蜃的排列如果同七巧板一样简单,只凭我们四个人,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成功。” 不等顾弦望说下一句,龙黎便摇头道:“不,此事只能由我一个人来办。” “为什么?” “鞭雾之技,极为复杂——” 顾弦望学着她抢白:“是因为雾林里还藏着要命的东西,你其实看清了伤你之物,对么?” 对话倏地顿住,龙黎默然半晌,才低声说:“…这是效率最高的办法。” 很好,这句话是她第二次自龙黎口中听见,一个两个,都这么自以为是,师父她拿之无法,难道对上龙黎自己还能永落下风么? 觑看片刻,顾弦望倏转话音,“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拿到你的坐标么?” 由此,掷下一枚钩子。 龙黎眸色微沉:“你去过红馆?” 果然。 顾弦望说:“是,而且我也与红三姐做了一桩买卖。” 龙黎皱眉问:“……你应了什么条件?” 风水轮流转,顾弦望隐在黑暗中合意地睨着她的神色,不紧不慢地耸了肩:“既是买卖,自当保密。” “你既然能从三姐那拿到蜘蛛胸针,自然了解这规矩,对不对?” “所以,”她又说,“你现在该知道了,我与你已经在同一条船上。” “你若划得太快了,浆板打架,船覆水淹,你我…都会沉下去。” 龙黎抿着唇,一时无话,只听她轻轻说了最末一句。 “或许你可以试着信任我,然后,等等我,不会耽搁太久,我保证。” 第89章 狼牙 良久, 龙黎轻叹声:“弦望,我并没有不信任你。” 但话却仅止于此。 狭小柴屋中晦暗难见,二人眉目里, 各端得是不同的不可言说, 木床上用塑料袋兜着小山似的湿棉絮,血的气味似浮水的利剑, 既腥又冷。 “我知道。”顾弦望将那袋血棉花收进背包中,自她定了心,整个人的气场无形里似有所变,显得更为凌厉而富有攻击性,“先前见你摸寻口袋,是不是掉了东西?” 若是以往, 许多事她不会管也不会问, 就如在贵州时, 即便私有所图,她行事起来总也以谨慎为上,在人群中并不出头, 总显得温吞有余, 长久以来这已经成了她下意识的保护色,她要在她生活的半径内围织起密闭的茧, 将自己与一成不变的平静封闭在内,籍此来获得某种安全感。 所以前半生里除了平稳的生活外她别无所求, 她艰难地在颠沛流离中稳住自己脚下那一块小小的木板, 不令自己沉溺下去, 乃至与世隔绝, 自我封闭也无所谓。 只有这样她才能压制下心底里那头嘶吼不止的凶兽。 但现在——在迷雾环伺,性命堪忧的时刻——她变了主意。 突然想…争一争。 她瞧着龙黎, 快速归拢起手头的线索:“你的手机还在身上么?最后一次用是什么时候?” 龙黎眉梢微扬,似是察觉了她身上细微变化,应道:“我确实落下一物,对于我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所以那雾林,我是非去不可,并非是你想的那般出于不信任。” 说罢,又将断了电的手机拿出来,借着窗缝外投进来的微光从侧面窥看手机膜的痕迹,“有人用它给你发过消息,是不是?” 先前叶蝉提及三姐给的坐标时她便起了疑,她至金钩镇后与本地走鼠虽有过一次通讯,但却没有给过详细定位,用的也是匿名代号,她这趟根本算不上和走鼠交易,不过是与红三姐之间的各取所需,简单来说,这是’私活儿‘,不论在走鼠还是在组织的眼目里,都不会有这一条行踪出现。 这是她自保的方式之一。 “嗯。”顾弦望点头,将那条聊天记录给她看,“这是在我们被卷进雾蜃的三个小时前。” 龙黎放大了那张照片:“拍摄的好似是屋侧所对的那片悬崖。” 雾遮云绕的昏影中,透过木屋刻图后模糊的悬崖好似张黑漆漆的人脸,从拍摄角度来看,用她手机的那个人应该不高,但:“为什么是这一张图?” “或许现在并不重要了。”顾弦望淡声道。 从贵州宣传页到秦岭羊拐沟的神秘字条,显然有人在步步引她入局,而且一次较一次更近,浑如伏在她背后吹风的鬼魅,她原以为那人的目标只是自己,但现在看来,不论是龙黎或是她,都已在这鬼魅的眼目之下,指爪之中,被把玩多时了。 顾弦望从包里翻出一套备用绳,抬眸问:“你落下的东西,是什么模样?” … “欸,你在寻思什么呐?” 顾姐姐和龙姐姐进屋半天了,叶蝉没敢跟去听墙角,只好在这看着杨白白,结果这厮一转德性,也不嘴臭了,除了把树上系的那些个红绳收回来之外,就在那蹲着看雾,也不知道到底琢磨什么明堂出来了,能一动不动地看十分钟。 这给叶蝉憋得别提多难受,到了实在忍不住,就学着他那闽南腔激他,结果人家眼珠子都没侧过来,浑如老僧入定,别个是蹲在街口嗦面抽烟,他是蹲在林间绕指翻绳。 杨家人都很独,其中最独的便是杨白白这一代,父母早亡,兄弟离心,在他学艺之初的确刻意融入过人群,可惜未果,最末还是踏上了条遗世独立的路,这辈子活到二十来岁,见过千重山峦,万条江河,脚板上的茧是一条条路垒出来的,师父说他是杨家百年来最刻苦的一个,其实旁人不知道,所谓的刻苦也不过是他逃离现世的一个山洞罢了。 他实在是不愿与人产生无妄的交集。 而且,真的很烦。 他五指翻着太公绳,嗅着绳面的气息思索,走鼠的人对阴涡一知半解,现在想要出去还是得从头搜寻对策,这里的雾乍看之下是无序的,但若是以更长的时间为单位,辅以招子功的细察便可发现,每过五分钟雾头会转向一次,而后雾尾会随之回流,填补上转向后的那一块空缺。 那个叫白蔹的说得没错,这东西,就是活的。 五分钟活动一次,他想,雾蜃开启的通道不会只有一个,如果想要冲出去,就必须抓住每一次雾头转向瞬间形成的一条真空带,顺着真空带肯定可以找到阴涡的边界。 但如果没有抓住呢?势必会再被困进雾林子里。 啧,反正已经陷进来了,是死是活赌一把也就是了。 想定了,他猛地站起来,一回身险些撞着顾弦望,忙退了步,皱眉:“你怎么一声不响的站人身后?” 顾弦望纯纯无语:“我们已经同叶蝉说了半天话,你是入定了么?” “噢。”他一捋发茬,“还不习惯边上有人。” 见她手上拿着长绳,正在一节一节的捋顺计量长度,“怎么,你想靠绳子保持方向?” 叶蝉数到两百三十二米,接着从新绳里再解出两股,系在先前的绳尾,“基本上勉强能凑够三百五十米左右,再分的话绳子就太细了,我估计在树上磨几下就该断了。” 也好在是她吸取了上次贵州的教训,这次在户外用品店里就先给自己整理了一只万能生存背包,自己带的绳子加上顾姐姐的这一套,东拆西补凑了两根长的。 “好。”顾弦望应了声,转向杨白白说,“五分钟,你应当也看清了罢?” 杨白白:“…看清了,怎么?” 顾弦望将绳系在自己腰际,挑衅地笑:“我有个不成气候的法子,想赌一把么?” 杨白白古怪地瞧瞧她,又瞧瞧她身旁的白蔹,直觉这俩人进了趟柴房就跟换了魂一样,不过他了解顾弦望,这家伙小时候就有两幅面孔,平时闷不吭声似葫芦,真要逼急了比那山上的野狸子都要狠,正所谓三岁看老,定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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