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着那女子下了车,顾弦望盯着这间画廊的白色木门找了半天,终于在玻璃角落上找到挂在黄铜门铃下的小木牌,那木牌上用汉隶刻着俩字儿:红馆。 “这里…就是红馆?” 都说走鼠的两位把头是与时俱进的人物,但这也为免新潮得太过了,像叶蝉这种勉强算是个小富二代的年轻人都没来过这种艺术画廊参观过,那位神秘的中年大把头却直接开了一家店。 “嗯。”女人应了一声,极自然地推开门,黄铜门铃叮了一声,立马便有个穿着休闲的年轻男人迎出来,女人随手一抛,将车钥匙丢给他,“麻烦你了。” 看这架势,顾弦望和叶蝉相视一眼,这位不会是什么少东家一类的吧? 那女人回头介绍道:“这里一楼是画廊和艺术展厅,只要标了价的都是卖品,二楼是典当行,一半也用来做古董字画生意,三姐没那么快回来,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四处看一看。” 顾弦望压根没想等红三姐回来,她本意是速战速决和这女人探听清楚龙家的情报,赶在师父回宅之前尽快到位,却没想着会被一张挂在角落的油画引走了目光,人就和中了邪似的,怔着神一步步走近。 那是一张黑蓝色调为主的暴风雨中的大海,在墨色的积雨云与波涛汹涌的灰海之中,隐约可见一条船影,与船影模糊相对的彼方,矗立着一座既似灯塔,又似岛屿的蜃楼般的淡淡轮廓。 见她欣赏得那么出神,叶蝉也跟了过来,她倒是不懂画,只瞥了眼价签,吓得直龇牙,“十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好家伙,要么都说艺术是无价的呢,合着是这个无价啊。” 这也忒贵了啊。 被她这么一说,顾弦望才回过神,便听身后那女人走近的问询声:“你喜欢这幅画么?” 算是喜欢么?顾弦望想了想,这幅画与她旧梦里的意境实在太相似了。 “嗯,挺好看的。” “这幅画摆放在这里很久了,难得遇上有缘人,不若送给你吧。” 叶蝉有点傻眼,这位还真是少东家啊,十几万的东西说送就送? 顾弦望寒着脸,摇头婉拒:“没必要,也不合适。” 女人倒也不勉强,随意一笑,将人请上二楼,二楼里侧还隔开了两个雅间,摆了原木的茶座,隔音做得很不错,楼下的黑胶爵士乐是一点儿也听不见了。 这和她们想象中的高柜典当行也完全不同,不论是现代艺术还是古董字画,一切都是看起来都是崭新的,甚至可以说是电子化的。 洗完茶,女人不紧不慢地将头泡挨个瓷杯倒上五分满,兀自品了一口,感叹道:“试试吧,这是当年的金骏眉。” 顾弦望心不在焉地抿了口,茶杯放下时,已经忍不住问:“你这次参加花会,也是冲着那张龙家人皮图去的么?” 还真是沉不住气啊,女人笑了笑:“今日在场的,只怕是七成以上的人,都是冲着它来的。” “为什么?”顾弦望急于问清,“龙家人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话音落地,那女人微挑眉梢,不待回答,三人同时听见一道妖娆的女声传了进来,同时雅间的门被拉开,露出那张风情万种又不失气场的脸。 “这个问题你问她,却是问错了人。” 第71章 买卖 女人斟茶的手一顿:“回得挺快。” “回得慢了, 怕我老巢都给你端了。”红三姐耸肩,摆了摆手,“两位坐罢, 我们走鼠的规矩, 进门的便是客。” 她看起来面无疲色,也不知逮到那位花会黑客没有, 顾弦望不善应对这种近距离的社交场面,有些尴尬得端着茶杯,一口口抿着。 红三姐反手关上门,随意拉了把圈椅加在茶桌侧面,随身的包就挂在椅背上,从里头抽出了支竹竿的京八寸, 自草袋里剜了些烟叶, 用压棒塞实, 她有个习惯,左三右三,那烟叶子需得压得平平整整才舒坦。 火柴一燃, 二郎腿一搭, 像是终于解了乏,这才微微地眯了眯眼。 她这气场太强了, 饶是叶蝉这种话篓子都被压得有点儿喘不动气,觉着自己梦回高三, 正给班主任训话呢。 “怎得又不聊了?可是我回来扫了几位的兴?”红三姐主动开口, “说起来, 我刚还与你师父打了个照面儿, 九爷应当不知道你今日也来了花会罢?顾小姐。” 她竟认识我? 顾弦望一怔:“我师父…是、今日出来,还未知会他老人家。” 叶蝉也愣了, 偷摸戳了戳顾弦望的膝盖,嘴唇无声地张合:“你们认识啊?” “还有这位,叶把头的孙女,听闻还是位高材生。” 我靠,太离谱了,连我这种无名小卒也认识?叶蝉震惊。 “两位也不必这么紧张,既然救你们出来的是走鼠,掌握一点儿基本的情报不也很正常么?”红三姐吐出一口烟圈,“顾小姐,我还曾看过你的戏呢。” 她的烟杆上除了系着草袋和压棒,还绑着一只看起来很古早的饰物,那是一只塑封的纸鹤,看颜色很有年头了,顾弦望不觉得被她这样的人物了解是什么好事,却也不想在这里贸然翻脸,只得是盯着那只纸鹤,尽量平稳地说:“那还要多谢红三姐赏光了,能被走鼠的把头认识,是我的荣幸。” 顾弦望说话时,便将茶杯放了下来,那女人便又斟满,随着茶汤叮铃落盏,她说:“这张脸糊得难受,你若是歇够了,便先帮我卸了吧。” 红三姐饶有兴致地抬眸瞧着她,取笑:“以往那脸一戴一天也不见你皱下眉头,怎么今天不过戴了半天,就难受起来了?” 那女人面不改色,淡道:“天气热,自然是闷不住,两位不好意思,可否稍等片刻?” 叶蝉听着她俩那对话莫名觉着渗人,顾弦望却是心里一突,连带着某种期望的心情一道紧张起来,她看向女人的眼睛,郑重地说:“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在这里卸么?” 红三姐就坐俩人中间,哼笑了声:“怎么,还怕人跑了不成?” 顾弦望难得直白,盯着对方不放,“是,有点怕。” “行啊,”她摁了一下桌上的电铃,差人送来工具,“正好边卸边聊。” … 茶盘清空,桌上摆着一应器具,看起来不像是要卸妆,倒像是要进行一场外科手术,红三姐站在女人身边,另一侧支着一盏落地的白炽灯,那光灼灼的烤着人的脸,将女人脸上的皮肤照得纤毫毕现。 叶蝉恍然大悟,低声问:“这个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啊?” 女人闭着眼,看起来全程是不能动不能开口也不能做表情,红三姐手里攥着镊子,笑道:“你觉得是那就是,怎么样,瞧着有趣么?” 叶蝉识逗,觉得这位把头姐姐好像也不似之前看着那么难相处,就说:“有趣啊,那个走鼠的诗里说’流云如幻常无形‘,是不是就是指你会易容啊?” “呦,你这丫头看着咋呼,抓重点倒是抓得挺精。”红三姐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这打油诗里的意思,易容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抱怨的是我这人性子多变,这些江湖糙人么,总是觉得女人家就是阴晴不定。” “既然他们这么想,我也懒得辩驳,倒不若真就随随性而为,像我这红馆,也并非什么人都进得了门,你们虽然都称我一句红三姐,但我压根儿就不叫这个名字,不论是名还是脸,短则三五日,长则一两月,我想换便换了,谁也辨不清真的我是哪个。” 叶蝉眨巴眨巴眼,竖起大拇指真诚地感叹:“牛逼,吾辈楷模啊。” 红三姐哼笑一声:“小家伙拍的马屁是比老东西们动听。你两个既然能从花会混出来,应当也领了赠礼,里头那张红馆的礼券,唯一的作用便是能直接进得了红馆的门,姐姐好心劝一句,最好别丢了。” “呃,丢了的话,就进不来了?” “那倒也不是。”红三姐将一层胶状的面皮缓缓从女人脸上揭下来,“我打开门做生意,自然得迎客,不过要找走鼠办事儿的人可太多了,我总不能一一接待,你若是想见我,只要能报得出我最近改换的名号,自也见得。” 叶蝉本该顺坡下驴顺带把她最近的名号给问出来,可随着女人原本骨相露出来,她也跟着看傻了。 “龙…龙姐姐?” “别急,还没卸干净呢。”红三姐觑了眼顾弦望,“多学学你顾姐姐,多沉得住气。” 顾弦望抿唇不应,她那能叫沉住气么,那压根是惊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怕自己贸然出声影响了龙黎卸去妆相,只能生忍着。 直等到红三姐终于脱去了医用手套,将工具往酒精碟里一扔,宣布好了,这场不亚于手术的易容卸妆才算真正完成,桌上狼藉一片,光是擦洗下来那不知是泥胚还是肉胶的塑形物就有一盘子,难怪她敢当着人面儿施行易容术,这手艺怕是没有个十年磋磨,根本无可施为。 龙黎用温热的湿布捂了一会儿脸,终于睁开了眼,瞧着顾弦望笑:“弦望,好久不见。” 久么?也不过是三四日,可顾弦望乍听见独属于她真正的嗓音,心下蓦然便是一酸,只觉得一别经年,似是戏文里生死再相逢的心绪。 她有千言万语想问,可出口的却只一句:“你没事就好。” “哇!”叶蝉蹦起来,“我说呢嘛,有哪个大佬好心帮我们呢,原来是你啊龙姐姐。” “你们是怎么从祭坛里逃出来的?”她又看看红三姐的神色,羡慕道:“原来你也认识走鼠的人啊,还是大把头。” 果然是大佬惜大佬,江湖不就是张关系网嘛。 “这事说来话长,我也是今早才匆忙赶到天津,连车也是问三姐借的。” 顾弦望突然反应过来:“可是…江湖中人不是很忌讳龙家人么?三姐为什么会帮你?” 红三姐累了半天,又坐下来抽烟,“这话说的,世上哪儿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我是个生意人,只要是合适的买卖,为何不做?龙家人如何,顾家人又如何?对不对?” “既然如此,”顾弦望斟酌地问,“三姐先前说关于龙家人的事,问龙黎是问错了人,我可否知道是为什么?难道龙黎并不是你们口中说的那一支龙家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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