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皮不知何时溢出些好似桃胶般的灰白团子,蝶群绕树两匝,摘取下那些胶质,而后纷纷向地坑中涌去。 顾弦望回过头,将水瓶塞出,快速从桔梗手中取回更换好的手枪,催促道:“金乌和装备留给你,带她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到天明再给她解绳。” 撂下这话,她转头便往地坑处走。 红绳缠得极紧,龙黎数次施力竟挣脱不得,抬脚再想追,却连金乌都拦在身前。 “顾弦望!” 地坑近在眼前,顾弦望脚步一顿。 她没有回头,却大抵可以想见龙黎此刻的神情。 “龙黎,相信从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于我是,于你也是。” 事不过三,不是只有你才会自以为是。 说罢,她倾身一跃,坠入蝶群,右掌紧贴岩壁,一路疾速下滑,群蝶遮挡住视线,只能凭手触脚蹬来感知地坑的轮廓,方才激荡的热血沉淀下去,她抿了抿唇,舌尖还残留着血的余味,那个瞬间她的直觉告诉她,她的身体习惯这个味道。 她或许在意识不清时就被喂过,就像龙黎将血输给师父一样,在血虫牙阵中受的伤,便是这样愈合的么? 呼——别想了,顾弦望,别想了,抓紧时间,赶在那个笨蛋挣脱之前,把人救出来,一个不落的,把她们带出去。 不要再死人了,她真的,受够了。 地洞比想象中更深,顾弦望依靠着五指攀抓减缓下落的速度,不多时,指腹的触感倏然一变,原本的坚硬干燥被某种富有弹性的,有温度的东西所取代,这种体感不可能是岩石,它甚至…甚至还在搏动。 但没时间细察了,她抬头仰望洞口,无光之地,黑暗溶解了边缘的轮廓,好似她孤身穿行在宇宙黑洞之中,她下意识握紧枪柄。 蝶群已经先一步涌向下方,周边的空间滕让出来,她发现这坍陷之地下面原本应该就是个天然的空洞,形似漏斗一样上宽下窄,约莫六七米后,脚下荧粉扑落,是蝶群停息在洞底的岩壁上,先前落下的土层在底部堆积起个土包,顾弦望脚跟一蹬,顺势落了下去。 落地瞬间,左踝周边仍有强烈的痛感,但只要能忍耐,并不影响活动,她举枪四顾,发现这洞底四通八达,连系着许多管道样的空径,她眉心微蹙,感觉这地方像是某种动物的巢穴一般,天然的地层不太可能形成这种地貌。 没有人。 她轻轻挪动脚步,用余光瞥了眼左手指面,方才抓勾了一路洞壁,现在掌心里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温度和粘稠感,不知是什么分泌物沾了上来,嗅闻下又不似树汁草液一类,反而有点酸腥,像是发酵后的乳品。 她的左掌上几乎都是开放性的灼烧伤,尚不知是否会被感染,不过既连枭鬼的黑液都奈何不了她,或许她这娘胎里自带的毒也有别的益处,当下只甩了甩手,循着零星蝴蝶飞行的路径,她靠着洞壁无声地向一处岩道里钻。 这里,有一些硝烟味。 很淡,洞底的所有气味都很淡,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亦或是掩盖了,最明显的便是那股酸腥。 更古怪的还是这些‘岩壁’,表面平滑,但当中又隐着如经络血管样的根系,摸起来是温热的,偶尔会很轻微地震一下,有点熟悉,但一时还想不出是像什么。 “咳——” 突如其来的一声低咳瞬间扯紧了顾弦望的神经,她脚步一顿,手腕微抬,枪口在活动中缓慢靠近声源,“谁?” 岩道拐角,一个倚坐在地的人影转过头,虚弱道:“望儿?” “顾瑾年!?”她迅速靠近,接触之际,却又警惕地停了手,枪口仍瞄着他,“怎么证明你是你?” 顾瑾年哑声报出一串数字,是他留在图书馆里的密码。 顾弦望压下枪口,但仍保持上膛状态,快速检查过顾瑾年之后,发现他除了之前面上被打出的淤伤外,身上还有不少滑蹭伤,他说自己胸口隐痛,按压之下可能还有骨裂的情况。 “我没事……”他突然按住顾弦望的手,“那个女人,布和楚鲁……有问题。” 顾弦望蹙眉:“什么问题?” 顾瑾年非常虚弱,神智明显不清明,他断断续续地说:“墓虎…是从地底爬上去的,从这里,一路…通到阴山……” “喇嘛……就是它们杀的,我跟着必勒格…我跟着他,看到了这座庙……然后就被打晕了。” 女人,玉子,玉子变异了,照这么说必勒格也不是人?莫不是枭鬼?但若是枭鬼,他怎又老迈成那副模样,衰老会带出如笑三笑身上那般的腐臭味,他身上决然没有。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那个、女人呢?” 顾弦望咬了咬牙:“你还能不能动?” 顾弦望试图去搀他,顾瑾年摆摆手,自己捂着胸口挣扎从地上爬起,他脚步很虚,但始终不倚靠岩壁,这当口,远处忽然传出声喝骂,隐约听得像是叶蝉的声音。 几只蝴蝶翩翩而过,荧粉掸落,散开丝丝的光,顾瑾年的眼瞳片刻收聚,恍然回神:“望儿,别往深处去!” 顾弦望回过头,便见他颤着手小心翼翼地摸向身后的岩壁,惶然道:“这就是…他们说的药壤。” 药壤不是土质,而是岩石? “你怎么知道?” 顾瑾年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喃喃道:“女娲茧,女娲茧不是唯一……当然,当然应该是如此,众神陨落…开天辟地,造人的是女娲,造神的…又是谁!?” “顾瑾年!” 顾瑾年缓缓侧目,眼神直直盯着她:“药壤、药壤…既不是药,也不是壤……望儿,这是肉啊!” 顾弦望一怔:“什么?” 顾瑾年张开双臂,仰头道:“这是肉,这是地腹!你没有感觉到吗?它的深处还在脉动,这是活的,我们…现在正在它的肚子里!” 顾弦望后脊蹿过电流,瞬间想明白了之前的触感到底与什么类似,脏器,活的脏器,但这么庞大的岩脉,怎么可能会是生物的脏腑之处,便是太岁无穷生长,几千年也不可能生得如此巨大吧? 她甩了甩头,现在不是争究神话的时候,顾瑾年神智不清,她却不能不清楚,“你先待在这里,我去救人,马上便回,这把军刺你拿着。” “我不要!”他拽住她的衣袖,“你也别去,我、我还想起来——” 砰! 又是一声枪响。 顾弦望挣开他,“自己躲好!” 疾奔出十余米,眼前岩道霎时一改,那模样让顾弦望也不由头皮发麻,整个扩张开的腔体像是被肉膜分割开的胰脏,葡萄般的串联起来,视线受阻,到处都是死角。 但是有声音,喘息声,脚步挪动声,金属缝隙碰撞的微响声,她屏住气,踮足闪过几条纵向联结的岩膜,稍一矮身,便看见了几道人影。 黑暗之中,两道视线悍然相对,顾弦望寒毛一起,抬身便要射击,视线刚过岩膜,叶蓁的脸猝然清晰,鬼卿正扼着他的脖颈,以他为盾。 二人贴站太近,仅有寸长的余地,她的枪术准头不精,扣动扳机的食指顿时一收,只听簌的一声,他反手甩出细物,顾弦望顺势下腰翻滚,一把铁镖便从她方才所在之地穿过。 “顾姐姐!” … “桔梗,给我解开!” 龙黎回头,神色间是罕有的厉色。 桔梗负起背包,将那瓶水递到她嘴边,“你现在这副身体,下去又能做什么?” 龙黎冷眸直勾勾盯着她:“我说,解开。” “龙黎,”她叹了口气,“如果我是她,我也会做同样的事。” “与其承受心系之人出事的风险,不如由自己亲身面对,人皆如此,我不知道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但这件事既然她托付了我,照走鼠的规矩,委托物的安危就是第一要义。” 她收回水瓶,妥帖放回侧袋,扯拽着龙黎的胳膊便要往坡下走。 龙黎脚步一卡,回身甩开她的手,兀自走向青铜剑。 桔梗指尖倏空,但明显能觉出她的力亏。 她双腕对缚,两掌捞了几次,都未能将青铜剑抓紧,好似那剑有千斤之重,龙黎死死攥了攥拳,额间颈侧青筋突浮,俨然焦怒攻心,沉默半晌后,她又深吸了口气,单膝跪地,用牙撕咬着红绳的结扣。 绳紧扣微,挣扯间齿缝唇面都见了血。 “当初你我相识,”桔梗虽看不分明,但见她那副执相也颇为无奈,“我之所以愿担风险与你交易,就是看重你沉稳有度,游刃有余。” “鲁莽不成大事,成事者需得隐忍,你——” 龙黎抬眼打断道:“这件事,只能由我来解决。” “我去得越晚,死的人,就越多。” “桔梗,是我耽搁了太多时间,许多事,本不必走到这一步。” 她冷笑一声:“试问面具之下,谁不狼狈?” 她并非无所不能,但怀璧其罪。 龙黎再次伸出手,“帮我解开,时间不多了,他马上便要苏醒,他正在邀请我。” 他? 桔梗皱了皱眉,迟疑再三,还是揿开手电,小心地给她解开了红绳结扣。 绳缚甫松,龙黎立时将太公绳缠在腕间,再次执起青铜剑,她的掌背因施力太重而骨节尽现,剑尖拄地一顶,方才站了起来。 没有再看地洞入口,龙黎疾步向另一侧而去,金乌啾啾的绕飞在她身边,桔梗紧跟而上,跨过一地白茧,她们绕到巨树根下,龙黎顿了顿,弯腰拾起扎在土层与树根之间的匕首,一条断了链的铭牌卡在根须尽头,她长长伸出手臂,捞了回来。 铭牌上没有名字,只是用刀尖刻了只滑稽的狗头,狗吐舌尖,似是在笑,他说这是童趣,糙老爷们不懂。 ‘但挺好看的,是吧?’他这样问过龙黎。 挺好看的,老狗。 很适合你。 她瞥了眼黑沉的地坑,轻声道别:“走了。” 绕过巨树,她快步走向那座石庙,两爿石门厚重,铜制拉环触手冰凉,施力之间,她手臂上的肌肉尽数鼓结,片刻,牙酸的摩擦声伴随着沉屑一道压出,门扉洞开,迎面,便是一尊顶天立地的造像。 这是…盘古? 第214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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