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亦有些恼火,他们所需的就是剩下的那点绝望,巢果以人心为食,这地下世界积蓄了这么多年才令脉蜮得以繁衍,现在、现在所差的就是这么一点! 她与鬼卿同时看向身旁二人,“他是?” “应该是,但气味很淡。” “啧。”她看向石塔,催促,“别耽误正事了。” 老狗听不懂他们所言何意,但却已感受到那股杀气,狙击枪已经掉落,他握紧手里唯一的短刀,鬼卿五指成爪,猛然刺向他胸口。 他的招数老狗亦有预料,脚步当即挪闪,这瞬间,一道推力无声无息地撞了下他的背,他脚下猛然踉跄,扑倒时恰迎向了鬼卿的手。 那双始终淡漠的瞳子骤然缩紧,一股凉意从胸膛漫向四肢,老狗微微低头,视线里一条手臂在他眼下穿胸而过,血色迅速浸染了他的衣服,“咳——” 他张口喷出声喑哑的气鸣,身边的光海倏然失色,老狗扭过头,隔着数米的昏光,对上萨拉瞠然血红的眼,他颤着手指向地面,嘴唇蠕动地溢出血丝:“打……” 嗤的一声轻响,他手里的刀垂直落下,刀尖插进泥土中,刻划雪花的木柄微微摇晃。 微弱的晃动声好像涟漪,一圈圈无形地向外荡去,像阵微风穿越叶丛,龙黎疾奔的脚步倏然一顿,风吹过她平静无澜的脸,那双冷瞳中却闪过微光。 如火星一点。 脉蜮已拦在身前,顾弦望眼见那幕,心下亦酸,她回身握住龙黎的手,两只冰凉的手掌彼此贴合,掌心中夹磨出些许的温度。 “龙黎。”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能叫她的名字。 哒哒哒哒! 坡上忽然传出剧烈的射击声,硝烟火光呈环形迸现,整个山丘似为之一震。 紧随其后,从另一方向又有道弧线抛上坡顶,手榴弹爆出的白光映照出克莱恩血色的脸,轰然间地层下陷,她们眼见着光海中的人纷纷摔落陷坑。 第212章 碎裂 坡顶地层坍陷出一方黑洞洞的巨口, 自萨拉周遭一直延续到光树身前,土壤分裂,露出部分盘根错节的庞杂根系, 脉蜮的光逐渐黯淡, 光树却依旧屹立,它的根纵延太广, 远超过树冠本身,仿佛一只巨爪,牢牢掌握着土地。 玉子被滑土带倒,坠落地下的瞬间鬼卿猛然跃起,单臂吊挂在枝梢上,环指于唇下一嘬, 吹出声尖锐的响哨。 克莱恩歪头冷笑, 他浑身是血, 尤以肩头腰侧三处伤势最重,他抬手揭下夜视仪,丢弃一旁, 幽绿的瞳子里闪烁寒光, 视线从鬼卿身上移转到龙黎所在。 微耸肩头,随即便是他似悲似喜的狂笑:“龙黎, 我来了。” “为了这一战,我背叛了自己, 我坠下了地狱, 十字架已为你我准备好了, 现在谁都不能阻挡我们。” 他的脚步略显蹒跚, 周遭的脉蜮正在涌向光树,身前让开了路径, 他丢下狙击枪,只持一把手枪,一把军刺,摇摇晃晃地朝她们走去。 巨树上的荧光明明灭灭,不断有脉蜮蜷卷起身体,结成雪白的蛹,顾弦望凝目远望,赫然发现那吊挂在枝梢上的影子竟是顾瑾年。 这个位置看不清地坑深浅,叶蝉萨拉落下去片刻仍无声响传来,眼前一个枭鬼,还有一个疯癫的克莱恩,顾弦望咬了咬牙,又抬起手腕,偏生她们面前的脉蜮盘踞不去,只能再用杨家银铃。 桔梗眼见克莱恩现身,怀抱骨骸的手不由收紧,他活下来了,便是白术死了。 一个、两个,个个都洒脱,个个都执着,风一样从她指间流走,她环视偌大的岩腔,天地浑如一棺材。 呵…呵呵——垂首间,她不由苦笑,可便是这声苦笑,也未持续太久。 龙黎拦住顾弦望,耳廓微动,肩头的金乌忽然叫了一声,一条纵深叶道簌簌摇响,疾速自远而近,如猿猴猱身,纤瘦的身影蹿出林丛,当空划出道柔韧延展的弧线,眨眼间已跃至坡顶,倒挂在巨树的彼条枝梢之上。 “头儿,唤我?” 一个清脆的女声,好似如梦方醒,话音落处,甚至还打了个悠闲的哈欠。 “嗯,”鬼卿简短应声,“解决这里。” 言罢,脚尖如刀,横扫过绳条,登时与顾瑾年一道落进了地坑之中。 枝条晃动瞬间,荧光恰好齐现,光流洒在那女子身上,映照出她鲜红的衣色,老式劲装缠系着布腰带,结扣打在侧面,拉出个蝴蝶形状。 龙黎突然皱了皱眉,回头看向桔梗胸前的布包。 这个距离于桔梗太远,她看不清坡上的人影,只是隐约觉得方才那模糊对话听来耳熟,直到龙黎侧目,视线相对瞬间,她猛地一僵。 凉意自后脊渗出,如冰流沁入骨缝。 顾弦望已经认出了那张脸,余光中克莱恩越走越近,很快便到手枪的精准射程内,她与龙黎身上都有伤,腹背受敌绝非良策。 她果决道:“我们得进去,利用脉蜮拦住克莱恩。” 克莱恩似早有预料,当即抬起枪口,只听得三声劲响,顶上枝梢同时晃动起来—— 子弹破风,霎时间龙黎攥住顾弦望的肘臂向身后一带,青铜剑挽出片刃花,叮叮两声过后,她左臂横向面首处一抓,弹风撩起额间碎发,子弹在她掌心旋停,殷红血流自拳隙滴淌下去,而后反臂一甩,泼出道血弧,淋漓处,脉蜮纷纷让路。 克莱恩瞳子紧缩,于十余米外眼见这个瞬间,癫狂与锐利的视线一触即没,他兴奋得浑身颤抖。 是了,是了,就是这个模样,缠绕在他梦境里的影子,那道挥之不去的影子,从第一次共同执行任务之后,始终纠缠他的梦魇。 就是这个女人,他看了那么多实验录像,亲眼见证她犹如基督受遍人间酷刑。 那些割裂的血口,那些腐烂的肉疮,白骨从皮肉中断裂,流毒在血液里奔走,她是清醒的,她是沉默的,在极致疼痛下眉心微蹙的隐忍才是毁灭之美本身。 她是火烧的莫奈,是撕裂的毕加索,是轻易被摔砸在地,碎裂成灰屑的千古白瓷。 不,这些都不够,那只是神的肉体,只是泥的胚胎,他的对手只能是人! 清醒的神女在绝境中狂舞,在逼近极限的肉体中恪守精神的囚链,没有比这更美的东西了,只要想到这一切,他就兴奋,就战栗,为了这一战,他甚至可以长久忍耐麦克·海克斯那个恶心的东西。 “别走……”克莱恩低喃的声音逐渐狂热,“别从我的身边逃走!” “让我再见一次——再见一次被摧毁的你!” “龙黎!” 不待她看清伤势,龙黎已匆急拉着她向前,“弦望,先走。” 温热的湿意粘黏在皮肤上,一股异常的甜香似从鼻息间勾入识海,顾弦望下意识挣扎,腕子自龙黎手心脱出,她蹙眉抬眼,迎目便见着那红衣女子跃了过来。 桔梗脚步踉跄,几乎无法动弹,刹那间的四目相对,红衣女子也皱了皱眉心,当空倒旋,落在三人面前。 身后的脉蜮没有合拢,余下的虫子也开始就地结蛹,失去屏障,克莱恩逼近得更快,顾弦望回瞥一眼,心内立下决断,撂下一句‘分头解决’,当即折身迎去。 龙黎慢了一步,再想拦已是不及,分神间眼前人蓦地开口,向桔梗疑惑地问了句:“我是不是认识你?” 很熟悉的说话方式,桔梗微张着唇,紧抱着布包说不出话,那个人总是这样,我觉得如何,我想如何,我我我,总是我,我相信你可以,我最喜欢你。 她就像烈日,不时令人烦恼,却又总是让人注目。 呼哨,是了,那声呼哨,桔梗终于回想起来,那是谁的习惯。 她迟疑了两秒,龙黎的剑便已经挥出,女子腾闪开去,目光却仍锁在桔梗身上。 凌厉攻势袭出三分,女子身上已见伤痕,龙黎脚步微顿,喝问声:“让、还是不让?” “呵,此路不通,要过去,得从我尸体上走!” 暗镖与拳风就是她的回答,转瞬十余招对过,龙黎旋身回转。 “她的异化程度不逊刘驷马。”她冷声道,“既能驱使她,方才那男子,应当便是——” “鬼卿。”桔梗沙哑接口。 “喂!”那红衣女子有些烦躁起来,“我问你,我是不是认识你?” “我很遗憾,”龙黎飞快扫看过远处战局,低声道:“但我没有时间浪费。” 桔梗在沉默中垂下眼睫,冰冷的刃锋便又旋舞出去。 短兵相接,金属撞鸣,子弹声、拳风声、笑声、喝声、问话声,所有的声音交杂在周遭,布包上的死结沟壑纵横,仿佛是道道跨不过的天堑。 她想起曾经问过她的话。 “桔梗,只要活着就会一直这么辛苦吗?” 是不是长大以后就不用起早贪黑地练功了? 是不是长大以后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逃避自己厌恶的事? 是不是长大以后就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一直待在一起? 记忆中,那张哈哈大笑的脸灿若骄阳,拧着她的脸颊骂道:“死丫头,没大没小的,说了多少次,要叫姐姐!” -“活着嘛——活着就会受苦啊,人世间总是有吃不完的苦,我们是女人,女人的苦又比别人多一点,但是这也不是说活着就不好,呐,就像你的这个痂,受伤以后,新生的皮肉就会更强,结的痂越来越多,你就越长越大,总有一天你就会和我一样,到时候那些苦就算不得什么了。” -“听起来长大一点也不好。” -“真没出息,不长大,难不成一辈子就留在我身边吗?” -“不可以吗?” -“嗯…也不是不可以,反正照顾你也成习惯了,哈哈,不过我还是挺好奇的,真想快点见见你这又愣又闷的丫头片子长大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出乎意料的变成一棵参天大树呢?到时候我就把我的名字交给你,你可千万不能砸了我的招牌。” “你是我桔梗的妹妹,你得去保护更多人,去护着她们,就像我们护着你们一样。” ‘你不能自暴自弃,你要去做能做的事情,有一分热便发一分光,你要成为萤烛,而不等候炬火。’你说你从书上看来这话,从此以后就奉为圭臬,你会这么做,也要求我这么做,桔梗,地深渊重,三十年岁,你怎么…就熄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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