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似早有预料,立补一枪,抽出匕首一刀割断叶蓁的捆绳,率先冲了出去。 “跑!” 谁都没敢回头,慌忙跟着他的脚步往林子里蹿,绝望之际,昏黑的林地里竟纷纷亮起荧光,叶蝉仔细看去,发现发光的是先前所见的软虫,也顾不得多想,大喊道:“虫子——发光的是虫子!都绕开跑!” 即便是微渺的光亮对他们而言也是生机,身后不时有石子飞射,但都没有对人,萨拉很快反应过来,咬牙道:“他在赶人。” “啥?” “石子一直抛在两侧,他在矫正我们行进的方向!” 她话音未落,跑在最前面的老狗猛然急刹,叶蝉抬眼看去,怔然见着密匝匝的蓝光横亘在路尽头,犹如一片荧蓝的海洋,风平浪静,却无从跨越。 第211章 临界 “差不多了, ”追踪已久的人影跃将下来,“就到这里吧。” “鬼卿。”萨拉忽然听到身后的老狗低念出个名字。 她浑身一震,想起来了, 组织资料里有过, 鬼卿,上一代的走鼠把头, 带队进入龙家古寨的领头人之一,使暗器的好手,拳脚功夫亦是出神入化。 三十年了,当年他已经四十多岁,到现在声音却半点不见老态,速度、力量, 更不可能是老头子能有的——麦克·海克斯要找的‘药’真的在这里, 他就是答案吗? 叶蝉的膝头手腕都在抖, 高负荷的疲惫和恐惧感交杂一处,她本能地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好可怕,明明他走近的脚步那么轻缓, 身子摆动得那么放松, 但她就是觉得害怕,好像他动作的每个瞬间都带着杀气, 在某个下一瞬间,他就能拧断自己的脖子。 她眼眶发热, 一股股酸意往眼底上涌。 她其实特别爱哭, 吵架时会哭, 孤单时会哭, 考不出成绩时也会哭,她记得有一天她不知为什么从上午哭到了午后, 哭得头疼鼻塞,又累又饿,就趴在她的书桌上睡着了,那一觉睡到了傍晚,睁眼时整个屋子都是黑的,拉开窗帘时日薄西山,云天像火烧,别墅区里没什么行人,周围和她睡前一样安静。 那个瞬间她被一种巨大的,无法说明的绝望和孤寂笼罩了,那是她第一次想到死这个词,死亡像是趴在她背上的鬼一样蛊惑着她,她记得她抱着自己从傍晚又坐到了深夜,而后她翻开书,打开音乐,她看电视,听相声,从此以后逼着自己再也不许哭了。 叶多多,你不许哭,你不要害怕! 她深深呼吸了几口,余光飞快向林子里瞥看。 鬼卿的视线从她们身上挪开,落到另一处,跟着脚步稍微一顿,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嗯’了声。 这瞬间,老狗猛地矮身蹿出,绕过叶蓁,近距离斗枪的要点便是快、准、稳,两枪毫无间歇,一颗瞄头一颗瞄腿,对方闪避片刻他已经欺身逼近,左腕一反,匕首寒光乍现,真正的战场搏击术和擂台完全不搭边,每一刀对准的都是死穴,锋刃横眼,一招不得下剜动脉,他提膝便撞软肋气门,下一秒枪口就贴在了对方肺部。 鬼卿的绝对力量比他强了太多,老狗心知搏得生机的唯一可能就在前三十秒,他的体力只能支撑极限速度这么久,他的动作快到眼花缭乱,杀招穷尽处,鬼卿的反应却丝毫不逊,他强的不仅是身体,他的经验,他的心理,一切都远在老狗之上。 “噢?上过战场?”鬼卿笑了一下,“我在少年时,也上过战场。” “如今不知人间已过多少年,而我仍在战场中。” 他感慨片刻,猝然伸手,一劈一攥,手枪落地,老狗被掐着脖颈提至半空。 就是现在! 叶蝉低喝:“下七十度。” 砰砰两声,萨拉的步枪应声击发,直扫鬼卿脚面,趁此时刻,老狗拧腰旋挣,霎时摆脱钳制,落了下来。 打完两枪,叶蝉拔腿就跑,叶蓁早就先一步跟进林中,从长坡下滑,回身叶蝉又喊:“扫三十度!” 她们也不知哪来的默契,叶蝉并不懂雇佣兵的专业术语,但她以自己的身体为轴心,将自己当成了个刻度板,用角度代替方位,扫就是打一片,只有度数就是点射,上下怎么瞄全看萨拉的直觉。 三人噗通一下跟着她滚进水坑,身后被扫爆的软虫连烧起成片大火,那火初始温度极高,竟真的短暂拖住了鬼卿的步子,叶蝉头也不回,屁滚尿流地从水坑里爬上对面的林丘,这里有条小径,偏巧没有荧光软虫。 她呼呼直喘,嘴里喷出的气都带着泥水,还有希望,还有希望,她们会来的。 世上或许没有超级英雄,但是她必须一次次地拯救自己于水火,叶蝉心中便只有这一个信念,往前跑,跑到腿断为止! 咔嚓一声,枯枝断裂,叶蝉脚踝一歪,整个人向前猛扑出去。 这是个上坡,她实在没力气蜷身,额头生生撞在地上,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她挣扎坐起来手往边上乱摸,“大姐头?” 一只冰凉粗糙的手盖到她手背上,很粗暴地攥了攥,和她的人一样糙:“没…死呢。” “起来!” 叶蝉感觉有人拽了自己一把,跟着又把萨拉也提了起来,她晃了晃头,视觉稍微恢复,老狗拽起她们后快速给萨拉的枪更换了弹匣,叶蝉吐出口气,一抬头,发现叶蓁正站在更高处盯着什么发愣。 方才来路很快被软虫占领,像是聚合收拢的光液,她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往上走,三人没再耽搁,很快赶上叶蓁,跟着也不由露出诧异之色—— 眼前是一片平整的圆形坡顶,蓝光如湖水,湖水的中心孤立着一颗高大而茂盛的树,像是百年的大榕,枝繁叶茂,有条垂首的人影被挂在枝梢间。 树下好似坐着一个人,正在吹竖笛。 稀稀拉拉,吹得又闷又难听,叶蝉恍惚间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怎么可能有人会在这个地方吹《两只老虎》? 那人斜对着树旁的一座石塔,那应该是个塔,又或者是庙,都有点像,约莫两层高,不知是什么岩料挖凿出来的,特别吸光,即便在光海中也显得尤为黯淡,乍看下竟很难发觉。 叶蝉快速回看身后,周遭的荧光越来越亮,慢慢涌到他们脚后跟,好像在推着她往前走,坡下三四米开外,鬼卿的影子也渐渐明晰,她毛骨悚然,耳边环绕的都是那该死的破竖笛声。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来回来去,就这么一段调子,越吹越怪异,越吹越让人发寒。 叶蓁率先挪步,跟中蛊了似的逐渐加速往那棵树走。 “老叶!”叶蝉急得大叫,后头的虫子也逼迫她不断向前,“你等会儿,别自己去!” 听见她的声音,竖笛声蓦地一停,吹笛人慢慢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裙子,一捋发丝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熟人。” 萨拉僵了一下,瞬间认出这个动静,“艹,夜郎的那个妞?” 叶蝉也傻了,这人从秦岭消失以后,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玉子?” 玉子收起她那根塑料竖笛,从身后捡起弩机,随手一瞄,又放下来,这时周边的荧光软虫开始往树身上涌,只片刻,整棵大树都开始散发蓝光,这一幕若非出现在此时氛围,那真可堪称是盛景流光。 她虔诚地看着这一幕,回头倏又冷下了脸:“你们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她说完,似又想到什么,兀自低喃:“不,也许也正是时候。” 叶蝉皱了皱眉,视线却不自觉地为那棵光树吸引,愈看愈入神,仿佛有什么正在冥冥召唤着她,“这是…什么?” 萨拉察觉她正在动,在往前走,状态怪极了,忙喊道:“喂!姓叶的!你清醒一点!喂!” 即便附耳大喊,叶蝉似乎也无知无觉。 玉子微笑,她脸色的烧伤已经不见,显出她原本少女的脸,她说:“这个啊,这个是神明栽种的希望,是生命之树,所有人从这里死去,也将从这里复生。” “艹!说的是什么鬼话!” 萨拉死死掰着叶蝉的脑袋,恨不得用手肘直接将她卡晕,这女人不对劲,怕是早就变成了那些怪物的一员,她扭头大喊:“老狗!” 老狗早已发现异常,此刻蹲姿架枪,漆黑的狙击枪管瞄准树身,子弹应声击发,砰—— 噹! 身后石子劲袭,两道冷风在玉子身前剧烈相撞,如仙女棒燃放的刹那,橘红的彩光迸射在光流之上,老狗只觉肩头骤然一痛,似虎爪紧收,紧跟着天地倒悬,眨眼间自己已被抛到了树身之下。 同时被抓到此地的还有叶蓁,两人摔在一处,落地瞬间他忽然觉出异样,这地下的土层回震的力并不实落。 玉子看了鬼卿一眼,有些不悦:“你不该把他们放进来,他快要醒了,见到这些人会不高兴的。” 鬼卿不以为意:“不过是些无名小卒,杀他们只需片刻。” “偏偏是今天,”玉子回看光树,“看来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早就算到了。” 鬼卿面无表情,淡哼了声:“天意如此,正好也未结果送上一份助力。” “也对,”玉子笑笑,拨弄着垂挂人的腿,“那该从谁开始呢?” 叶蝉仍在幻象中失神地走,萨拉竭力睁开只眼,艰难抬起枪口,此刻不管射向光树还是地面,等待她们的都将是一场大火,大概这就是到了绝境,不知何时远方的枪声也已经消失,没有别的办法了。 同归于尽吧! 光树倏然层层黯淡下来,她看见鬼卿抬起手腕,萨拉在冷笑中贴紧扳机,叶蝉忽然一个踉跄,霎时间,石子已然甩来,她怔了下,指尖微颤,生死瞬间,侧面高坡上骤然寒光破风,只听得叮的一声轻响,短柄匕首的锐尖于虚空中削过石子中心,石块应力碎裂,一颗粉屑震落出弧线,恰落在她的枪管上。 “叶蝉!” 萨拉扭过头去,一时间面上神情复杂万端,好似过了许久,又才止瞬间,她嗤笑声,啐道:“艹,又欠一次。” 顾弦望等人离此地还有十几米的距离,中间远隔着一片虫海,但他们彼此间透过黑暗,皆已看清了互相的存在,鬼卿略一皱眉,回看树身的状态。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那些脉蜮就即将结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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