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望不知这次追来的究竟是不是刘驷马,但那个猎食者显然不急于享用自己的猎物,他们大抵是在地下寂寞久了,活像猫见了老鼠,不折磨到最后时刻,绝不送上致命一击。 喘息声中,她们根本不知奔出多远,其间活尸扑击,禁婆偷袭,体力近乎见底,而叶蝉等人的踪影却全无痕迹。 白术喊道:“再躲下去也是个死,还不如趁口气在,把这老东西了结了!” 他干脆停步,找了个地坑将桔梗往里一塞,撂下句自己躲好,便兀自向方才又掷来石子的方位奔去。 顾弦望恨得牙痒,心知他这是倒逼龙黎做个决断,眼下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白术现在不攻,他腹内的口子也只会引来更多活尸,但治愈力与反应力明显下降的不止是他,顾弦望盯着龙黎肩头划破的新伤,强忍住吸吮的欲望。 她们之间,究竟生出了何种异样? “我与你一起去。” 抢在龙黎开口前,她截断了话头,不作迟疑,人已紧跟向白术足迹。 不出片刻,耳际便闻数根枝干同时断裂倒伏的巨响,几步之外,豁然是块灌木丛生的洼地,成排大树被生生扫断,人为造出了片开阔地,白术倒伏当间,而断树之上,正坐着优哉游哉的刘驷马。 此人长相与顾弦望想象中的完全不同,那不是个李逵样的粗汉,反而精瘦,模样不过四十出头,双眼如叶,粗眉精瞳,非要类比,他甚至更似电视中的诸葛亮。 听着脚步声,他侧过脸,分明没动,压迫感却已先身逼近,“呵,怎么,你们现在这个年代,竟还有人使剑?” 他笑着朝龙黎招了招手:“来,我试试你。” 龙黎微微抬腕,低声道:“弦望,不要靠近。”言罢,人已直冲出去。 四下无光,顾弦望的招子功使得双眼胀痛,但她片刻不敢瞬目,眼前的两道影子快速接近又分离,刘驷马似乎打算素手接上龙黎的剑招,但逼近后却又改了心意,不知他从哪里掏出把三节棍,短链当空一抖,三段系接,连成条长棍。 铛铛铛数下撞击,眨眼便是十余招对过,这人以往必定是使刀的好手,下盘极稳,招式大开大合,加之他如今的身体,简直力道雄浑,虎熊未必可比。 龙黎矮身欺近,腕如游蛇绕入棍影间隙,随即勾足挑起棍尾,眨眼锋芒斜刺他下颌,刘驷马霎时偏头,脖颈几乎掰折九十度远避青铜剑身。 两人距离极近,龙黎突然开口:“如你一般的禁婆,此地还有几人?” “禁婆?”刘驷马嗤笑声,“这他娘的是个什么称号?又是搬山那帮酸道人给起的么?” 他双手分握棍身,拧栓一般欲绞龙黎右臂,她手肘外顶,抵住他的内臂。 角力之间,龙黎又问:“那么你是何物?” 刘驷马阴恻恻地笑起来:“你们既然找来了,竟然还不知道我是什么?” “啊,不过无所谓,刘爷慈悲,死也让小辈们死个明白。” “饮鸩血,化枭鬼,我们这样的人,与神做了交易,自然就是神的仆人。” 神?龙黎愣了一瞬。 便是这下闪神,刘驷马撤臂旋棍,信手向上一挑,棍头擦过剑身,险些将她撩起。 顾弦望看得心头突突直跳,这还是她首见有人能凭一己之力将执用青铜剑的龙黎震退数步。 “好了,不玩了。”刘驷马将长棍一扔,十指刺出尖爪,皮肤臌皱起来,似有细虫在皮下游动,“我饿了。” 黑瞳! 顾弦望目光一凛,忽然启动绕向侧面奔袭,刚掏出手枪,身后竟蹿出具无声无息的活尸,仅听着咔嚓声树枝折断的猝响,她当即反身蹬击,那活尸极近极快,抬爪扫过胸前,她下意识收腕格挡,枪柄被爪尖勾带,一个脱手,摔了出去。 润叶湿滑,眼看枪身顺坡滑出五六米远,身后拳脚相对所带出的劲风不断向周边溢散,没时间同个活尸浪费了,顾弦望横了心,纵身跃起,学着白术那一招,整个人坐上活尸肩头,双掌紧抱头颅,而后嘎嘣那么一旋—— 没有预想中难,甚至轻易得像是拧下颗熟透的葡萄。 顾弦望抱着头颅怔了怔神,黑液没有体温,触手像河水样凉,不等她将头扔出去,草丛里桔梗猝不及防地蹿出来,随尸身倒伏,她也险些跟着栽在她身上。 “别碰!你会被传染。” 顾弦望狼狈摔坐在活尸背上,眼看桔梗失神跪在自己面前,她的脸上几乎从不沾染情绪,总显得游刃有余,举动间风情万种,但此刻她的唇瓣颤抖,眼神里说不出的惶然失措。 顾弦望反应过来,低头看向活尸的衣服,这是套类似夜行衣的劲装,如今早已被淘汰,“这人…是当年走鼠的人马么?” “是。”瞬间的崩溃已无踪影,桔梗很快镇定心魂,“当初前往寻找龙家古寨的队伍,穿的就是这身行装。” 他们在这里,她要找到人就在这里! 顾弦望哑然片刻,侧目用余光打量了眼落在边上的头颅,还好,这是个男人的脸。 眼下实在无暇宽慰,她匆忙嘱咐:“那些人已经异化成了活尸,没有神智,只会猎食,此地又有两个禁婆,气味太浓,危险万分,你不要再靠近了。” 但桔梗却好像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一扭头,竟冲着战斗最激烈的中心奔去。 顾弦望满手黑液,哪敢拉她,眼看有人接近,龙黎当即缠袭上兽化的刘驷马,且引且退,二人战往边缘,桔梗绕出空档,迅速跑向白术,刚想伸手将他拉起,虚空中忽又迸出声刺耳枪鸣! 砰——子弹洞穿林隙,白术骤然跃起,反抓桔梗侧向一滚,随即便见着片草汁从他方才倒伏的位置上炸起。 是狙击枪! 第209章 螳螂 “好小子。”白术抬手抹去嘴角黑迹, 扭头冷嗤,“又是那个使枪的鬼佬。” 桔梗被他护往树后躲避,“白术, 够了, 他们就在这里,只需要时间——” “桔梗。”白术看向她, 眼瞳里泛着寒光,“我知道他们在这里。” “在我们见到第一个坟冢的时候,本就足以确定了。” 桔梗眉心似蹙非蹙,极快地瞥了眼龙黎所在,“让她们走。” “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白术道,“这么多年, 你还没领悟吗?” 她心知白术的打算, 哑声喝道:“白术, 走鼠是败过,但还没有死,走鼠也有走鼠的道义, 你——” “呵, 狗屁道义。数百人冲进我们的屋房,摔砸打烧的时候怎么不讲道义?各个门派对我们联合下达追杀令的时候怎么不讲道义?桔梗, 在那个暴雨夜,你拉着我跳进沟渠, 钻身下水口躲避的那一刻, 走鼠就已经死了!” “道义扶不起我们的门旗, ”白术周身散发杀意, 他握紧生出爪尖的五指道:“这个才可以。” “是我自己的意志选择了成为试验品,是我自己甘愿为你做那些脏活, 到今天为止,这笔债我偿尽了。” “桔梗,你我的道路早已经分歧,过去的人对我来说不过是早就往生的幽灵,他们死了也好,活着也罢,都只是我路上的绊脚石而已,我的目标从来只有一个。” 他挣开桔梗的手,转身冲回洼地,又是一声枪响,这次弹道更短,射速更劲,白术纵跃旋身,就地前滚闪过,那个狙击手在靠近,但藏身黑暗之人,不过是个胆小鬼而已,他已经偷袭过两次,所剩子弹不可能多。 最重要的目标就在眼前,白术五指成爪,直探刘驷马后心。 来得正好! 刘驷马左手卡死龙黎右臂,转身反握白术手腕,肘心压沉,将他整个人反向拧过,正当二人同时欲挣之时,一颗子弹砰然射向刘驷马的后脑,他闻声侧首,弹风猛烈擦过人隙,啪的一下,刘驷马的右耳连带小片头皮竟直接被射了对穿,大口径的狙击子弹将皮肉瞬间撕裂,爆开的肉渣沾落在他与白术的脸颊。 浓郁的辛香,泼洒的黑液,随着刘驷马爆吼一声,白术的头颈上也浮出道道黑筋,那种气味仿佛是极端的诱惑,刺激着二人失智发狂。 身后频传枪响,顾弦望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她满额冷汗,手上速度已尽极限,终于赶在脉蜮包围前将太公绳阵结成,银铃挂坠,点血开舌,这是已经是她此刻能驱使的最大的辟邪阵了,却也堪堪护抵两面。 开阔地四面通达,桔梗在她对面,那处林子更密,看不清是否也涌出脉蜮,如果狙击枪的射手是克莱恩,那现在掺和进这场乱局的便堪称是群英荟萃,组织、走鼠、禁婆,还有她们,彼此之间,谁也不可信任。 龙黎方才便已现被克制之态,现下刘驷马发狂,她再想脱身已是不能。 顾弦望转过身,凝目在地上搜寻方才掉落的手枪,周遭沦为战场,在这三个非人战力的凌虐下整片草皮都似被犁翻过一遍,枪身漆黑,没入湿土里极难辨认,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好不容易寻见铁块的色泽,近处又是数发连射。 等等,连射? 一抬眼,便见黑液迸溅,那串步枪子弹大半都打进了白术的左肩,这还是他闪避及时,否则弹眼入心,就算他治愈力再强也回天乏术。 此时克莱恩的脸孔已经显露,他蹲踞在洼地外的一根粗树枝上,左右各挂着把枪,最长的那支配着瞄准镜,手里端着的应该是卡宾枪,他穿着战术长裤,腰间配军用腰带,鼓鼓囊囊,应当全是弹匣。 他天生白化病的苍白皮肤在这地下世界反而显得正常,与禁婆活尸们浑然无别,但那张俊俏儒雅的脸孔却证明了他仍旧是个活人,挥散硝烟,克莱恩噙着抹他独特的笑意朝龙黎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啊龙队,一切都好吗?” 白术用牙咬住残余衣袖,密集弹孔几乎将他整条左臂给撕了下来,此刻只剩下骨头和腋下皮肉牵连,他自齿缝间嘶叫出声:“该死的小鬼佬,终于敢在爷爷面前露脸了吗?” 他言罢又就地一滚,艰难躲过刘驷马的挥击。 克莱恩离着三人还有七八米远,脸不见惧色,绿瞳中尽是兴奋的光芒,他并不能夜视,只是为了英国人的礼节才短暂抬起自己眼前的夜视镜,不过招呼也打过了,现在他还想要更清楚地欣赏猎物狰狞的神色。 “白术,是吧?”他不紧不慢地挪下夜视镜,笑道,“我听说在中国,你这样不讲礼节的人叫做莽夫,我的名字是克莱恩,希望你记住,这是杀死你的——高贵的猎人的名字。”
272 首页 上一页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