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望也以为,至少龙黎会有片刻的欣喜,至少她该是跃动的,崎岖山路眼看至顶,但为什么她会如此平静? 就好像这一切她早已不在意,她的心思不在此处,山巅之处究竟存在何物,已经与她无关了。 而桔梗手中也再没有能驱动她的筹码。 沉默之中,龙黎将手挪放到青铜剑柄之上。 那是一个轻巧而简单的动作。 顾弦望蓦地感到侧腹深处猛地尖锐跳痛起来。 随即,她听见桔梗意味不明地问了声:“龙黎,你的面具,真的摘下来了吗?” 不等她侧目看清桔梗的表情,洞外的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砰——哒哒哒! 顾弦望悚然一惊,龙黎已先一步动作。 二人前后爬出洞外,龙黎纵目瞭望,枪声应当是从中央地带传来,先是手枪,而后是步枪,制式属于老狗和萨拉,听声辩位,起码距离她们还有数里之远。 顾弦望站在她身后,莫名被洞外暗淡的光线晃了眼,暴雨过后林子里蒸腾起扑面而来的热潮,她忽然感觉一阵晕眩,好像面前的景象都是虚幻拟造,是张张拼接的照片,所有未及梳理同潜埋在她心中已久的疑线同时被桔梗的话所点燃—— 如果这里是龙家古寨,那四川是怎么回事? 谁都没能发现的阴山地脉,为什么顾瑾年能寻绘出人皮地图? 杨妈在出现以前藏身何处,她到底是活尸还是禁婆,她彻底变异的时机究竟是偶然还是谋算? 巫族呢,杨柳呢,她自己呢,她们这一家人难道根本与龙家古寨毫无关系? 还有龙黎…… 诸般心疑同时燃烧,无形的伤口剧烈绞痛,她额间渗出汗液,心脏狂烈作响,浑身的汗毛尽数直立,一路以来的不详预感无兆地到达顶峰,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山雨欲来的肃杀。 她无法解释也无法分辨这种恐惧情绪从何而来,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有什么意志,在催促她退走,让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龙黎想动,她倏然仓促抓住了她的手背。 她的手也是凉的,比她熟悉的温度更低,带着一点湿意,好似自己紧张时流的汗。 “龙黎!” 顾弦望顿了一瞬,见她回过头来。 “你还记不记得,你承诺过。”她嗓音发哑,如唱罢彻夜的戏,“你不会离开我。” 绝对不会。 龙黎眸色瞬变,但她还没能分清内里到底藏了什么,五指便被她收拢握入掌中。 她再一次说:“弦望,相信我。” 这当口,顾弦望怀中的金乌猝然鸣啼,好似尖锐警报,随即炸起浑身的羽毛。 它还从未有过这般表现。 顾弦望打了个激灵,视线扫去,便见着灌木蕨叶之下,密密麻麻的透明软虫正向她们身边围聚而来。 第208章 激战 这些软虫形如蛞蝓, 约莫两指大小,彼此堆叠在一处,拖行出湿长的黏迹。 金乌恍若见到天敌, 鸣叫一声高过一声, 最末竟直接从顾弦望怀中挣脱,振翅飞到半空。 桔梗刚从洞中钻出, 不及看清,天幕却倏然降黑,三人眼前同时一暗,那远处的熔心竟然像是熄灭了。 黑暗之中,她难辨软虫的行迹,只听见落叶和着泥浆被娑动的响。 沙沙、沙沙…… “是极夜。” 龙黎立时喝道:“都动起来, 这虫子的浆液有剧毒, 一旦围拢, 便再出不去了!” 洞内白术也听到了她的话,顾不得腹伤,跟着钻爬出来。 他在黑暗中亦能视物, 察后即问:“你认识这种虫子?” 哪有闲暇再与他解释, 顾弦望当下掏出不死鳌,心念驱动, 玉石相应,但这些虫子却不为所动, 依旧成群前行。 没用? 金乌频频警告, 不死鳌也撼动不得, 莫非这些软虫不是寻常山虫蛊物, 它们的血脉比不死鳌更精纯,非是地宝, 而列属天材之上吗? 桔梗道:“既然虫子有毒,那就只能用火烧了!” “那便会连林子一道焚毁,”龙黎来不及解释这虫子的易燃属性,转头道,“弦望,用杨家银铃。” “这是脉蜮,列属天材,性阴。” 杨柳的红绳一直缠系在她腕间,杨家银铃的用法杨白白曾简短教过她,但她还未来得及试用,眼下只能赶鸭子上架,顾弦望从内袋里取出银铃,配入红绳结扣,银铃以调为引,天材地宝虽无善恶之分,却有阴阳之别,不同性类,应对不同律调,她能背下来的也就是杨白白唱给她听的寥寥几曲。 -“我最后教给你的这个调子是保命用的,就算是杨家祖上很多人也一辈子也用不上。世上现在还存在的也就只有地宝了,天材这东西,可遇不可求,这阴性的天材更是深藏在凡人无法抵达的地脉深处,想驱动这个律调,要耗费很大的心力。” -“我没剩多少力气了,只能演示一遍……喂,顾弦望,集中注意力。” -“记好了,这一律,名为《火中游》。” 叮铃—— 铃声促促如焚柴,高低渐跃同珠跳,清脆短促,彼落又起,极处徘徊似火烧,仅只片刻,顾弦望便觉得手腕沉得像千斤坠,仿佛有什么东西攥紧了自己的心脏,疯狂抽吸着她的中气。 《火中游》,原来沐火的是摇铃人么? 顾弦望自觉支撑不了太久,也根本不知道当时杨白白到底是怎么在伤重的情况下还能给她演示完整,眼见着她面前那些脉蜮终于缓缓分出条窄道,她赶紧推了一下龙黎,让她快走。 自古江湖世家都藏着自己的保命法宝,这样的东西通常只能使用一次,顾弦望终于心领神会,别说再来一次了,就是让她坚持到此律完结,都等同要去她半条命。 四人仓皇向林中奔逃,不出百米,才蓦然发现不止是她们所在的岩洞,这附近密林里到处都零散着这样的脉蜮,先前根本无从发现,这些虫子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前头脚步稍稍迟疑,后头白术便催促道:“赶紧往深处走啊,天一黑,河里的活尸就该醒了!” 顾弦望实在摇不动了,喘息道:“醒了、醒了如何?我们离林子边缘还有一段距离,难不成隔着这么远,它们还能闻到活人的气味?” “不止是活人。”桔梗突然说,“那些活尸…还会被禁婆的血气吸引。” “什么?”顾弦望不由睁大了眼,如此重要的情报,他们竟藏掖到现在! 桔梗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不论活尸还是禁婆,说到底都是人参血的产物,彼此之间自然也存在互相掠夺的本性,不单活尸会被禁婆吸引,禁婆和禁婆之间……互相也能嗅闻到对方的气味。” 暴雨过后,极夜来临,正是这些怪物猎食的最佳时间。 方才跑动中,白术伤口里的血气已经盖过了那股药草味,顾弦望脑子嗡的一声,盯着他的眼神恨不得拿刀生剜。 外有活尸徘徊,内自有禁婆相候,这个混账——分明就是在等这一刻。 他想借龙黎的手杀刘驷马! 哒哒哒哒,莽林中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响。 龙黎快速分辨方向,回头问:“你们究竟见过几个禁婆?” 白术沉默一息,桔梗先一步答道:“两个。” “另一个没有露过面,只是用些手段偷袭过刘驷马。” 龙黎没再耽搁时间,低声道:“先想办法与叶蝉汇合,他们对付不了这些东西。” 眼下尚不知极夜究竟会有多长,她们不敢浪费时间,必须得抢在活尸进林以前找到叶蝉萨拉。 听枪声的方位变化,那头的人马应当也是在往林中深处快速前进,顾弦望心中惴惴,一面是潜在的两个高深莫测的禁婆,另一面萨拉断了腿,如果叶蝉与她仍在一处,大概率不会任她独自留下等死,但这两人哪有多少保命的办法。 匆匆奔出数百米,为绕开脉蜮盘踞的落点,四人的路线极为周折,时间分秒在浪费,另侧的枪声已熄停许久,正当这心急火燎的时刻,灌木丛里忽然唰唰作响,转头间便见着个张牙舞爪的白面人猛地从叶丛中扑蹿而出,豹子扑食也似的直奔白术。 桔梗离他最近,险些反应不及,顾弦望霎时拽她衣袖将人扯得向旁一个趔趄,白术虽然受伤,但禁婆底子仍在,正所谓是弱肉强食,他瞬间后倾,仅以脚跟为支,掌心向下一撑,眨眼翻到那白面活尸背上,双手夹抱两耳,反向这么一扭。 咔吧一声,那仍在龇牙流涎的头颅就这么给他生生撕了下来。 黑液涌得满手都是,那股熟悉的气味好似昏夜中闪闪发亮的照明灯,白术就地一甩手,喊道:“赶紧走,先进来的都是本事大的。” 顾弦望算是看明白了,她们在地上苦寻的禁婆,亦或说活尸,在这地下世界根本不值钱,它们不会自然消亡,那条黄泉就是保存活尸的福尔马林池,而活尸、禁婆、龙家人,三者闭环,又成一条食物链。 与夜郎祭坛里的蛊洞简直一般无二。 顾弦望正欲提步,转头差点撞上龙黎肩头,“怎么了?” 她在警戒,目光逡巡过黑暗深处,顾弦望的心也跟着提起,静谧之中,低飞的金乌突然发出啾啾鸣叫,不知从何处吹来阵寒凉的阴风,吹得无数叶冠簌簌飘摆。 不,摆动的不止是树叶! 一下、两下,枝丫轻抖,叶片微颤,有什么东西正快速跃近! 龙黎声线倏然收紧:“来了。” 猝然之际,同时几道破风劲响逼来,比箭更快,比刀更锐,顾弦望几乎是凭借本能矮身侧闪,凉意贴肤而过,手指再向脸上摸去,便触到条狭长的口子,血珠慢了几秒,才缓缓渗出。 抬眼看,龙黎的青铜剑横在他们身前,她出手已是快极,但仍教这一击将整个队伍冲得人仰马翻,等到看清她剑尖刺中何物,顾弦望不由愣神。 树叶? 只是几片树叶?! 龙黎迅速回身将她拉起,目光扫过伤处,眼底透出的是刺骨的凉意,顾弦望猜到她要做什么,立时拽住她的肘臂,“龙黎,别再独自冲在前面!” 她有很强的预感,这个人,龙黎真的对付不了。 有白术护着,桔梗虽然狼狈,却还无性命之虞,龙黎咬了咬牙,反牵住她的手朝侧向迈步狂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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