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累了,顾弦望抬头看向远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么?这到底是哪门子强盗逻辑,穷则独善其身,达便要兼济天下,如果这才叫风骨,她希望龙黎没有这等风骨。 沙漠、血虫、天授者、龙家人,好像她们每接近答案一步,足下必定蓄着无数的血洼,她伸手轻摁住自己的侧腹,从苏醒后内里便一直隐有血液激流的感觉,这种修补和以前不同,似乎不是出于禁婆骨,又或者…是她身上的禁婆骨再次出现了变化。 龙黎究竟瞒了我多少?她垂下目光。 我们追下去,是对的么? 你记忆复苏的那一天,还会留在这里么? 你如果…真的长生。她的思绪卡在这一节,像是绞紧的绣齿轮,咔咔作响。 总有一天,自己会老,会死,寿终正寝已是奢侈,即便她拥有了这等奢侈,对于龙黎来说,会不会也只是沧海一粟? 时光无涯,她只是她看过的一季浮华。 顾弦望的心倏然揪紧,那种温吞的痛觉重又浮现——如果不能探寻到底,一开始,就不该贸然打扰——但她已经入局了,不论她甘愿与否,她已经在这里了。 这个人,若是能薄情些就好了。她苦笑。 时逢此刻,她才突然明白师父话里的意思,原来是这样啊,原来衰老是这样的事,原来夏虫语冰是这样的事。 真痛啊。 我能陪你到哪里呢?我能为你留下什么呢? 倘若真的有那一天,你能忘记我,就好了。 … 轰—— 咵啦啦! 地鸣闷耳,岩脉震动,地震来得猝不及防,龙黎霎时捞起剑柄,手掌如爪伸向虚空,剑身微抬,似要劈压,她蓦地睁开眼,左手当即古怪地摁住了自己的右腕。 她睡了多久? 龙黎眸光瞬亮,看向顾弦望,她手中握枪,并未注意到她的动作,而正警惕地盯着远处,伸出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白雾之中,只见个瘦小的影子似老鼠般蹲踞在先前笑三笑中枪的位置,影影绰绰,但应该是个人。 不待看清,叶蝉慌慌张张地钻出岩洞,岩窟顶上被震落的碎石落在外头,被她不小心踢飞。 清脆的声响立时惊动了远处的人,龙黎抓起手边的青铜剑,撂下一句“都在这别动。”当即循着人影追击出去。 两人速度都快,转眼便消失在浓雾之中,顾弦望捞人不及,只能嘱咐金乌跟着同去。 叶蝉还睡得懵懂,她刚阖眼不过两个小时,正是疲乏的时候,“怎、怎么回事?地震了?刚才那是个人吗?” “应当是。”顾弦望皱眉起身,警惕周围,“阴山附近都是地震带,震源在地底,上面未必能感觉出来,下头却不见得安全。” 她还记得那些岩缝里喷出的灼热蒸汽,要是脚下真有岩浆,这一震,可是要了命了。 “起风了。” 顾弦望伸手试了试风向,这风不寻常,风力不小,“地下怎么会有风?” 叶蝉冷静了一下,回忆起以前学过的地质知识,“有可能,有温差和引力的地方就会有风,我记得那本科幻小说里的假设,如果地下的高温岩浆形成了一个人造太阳,提供了光源和热,那地底的空腔就有可能成为一个独立的生态系统。” “我们在这待了这么久,却还是有氧气,说明地下真有可能是有生物群的,氧气离不开植物,植物又离不开水,我觉得我们附近说不定会有淡水存在。” 淡水…… 顾弦望有些心动,想从这个地方重回地上不是件易事,她们还不知道要在地下徘徊多久,如果能找到淡水起码就能支撑一周以上,到时候再去寻找落下车辆的物资,不失为可行的求生策略。 “萨拉呢?” “啊,好像还在睡。” “还在睡?”顾弦望矮身看了眼洞内,“她的腿肿得厉害,你想办法把她叫起来,不能睡了,若是血栓就麻烦了。” 叶蝉慌忙应了声,钻进洞里拍了拍,人倒是还有意识,但体温烧得挺高,最要命的是腿,她的腿骨断开后刺出了皮肉,虽然用了药,但伤势并没有得到缓解,这种伤情拖得越久,截肢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家伙睡前啰嗦了那么多,估计早就预料到自己伤势的进程,在这截肢绝对会死,拖到感染一样是死,“喂,大姐头,快醒醒,地震了!” 萨拉迷糊地拍开她的手,嘀咕了句:“别管我,你自己走。” 靠,真矫情。 叶蝉干脆架着她直接把人拖出了洞,摁下药,一口水灌进嘴里,生生给人呛清醒了。 “咳咳,噗——”萨拉撑起身子,有气无力地骂她,“姓叶的…杀人不过头点地。” “想得真美,”叶蝉呸她,“我动手是要收劳务费的,你省省吧你。” 顾弦望瞥了眼她的腿,整条青紫发胀,凝血糊在伤口周遭,看起来称得上是触目惊心了,“你还能不能动?” 萨拉扫了眼周遭,皱眉问:“姓龙的呢?” “追人去了。” “我的枪。”她回头冲叶蝉讨,“这里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是老狗么?” “看身形不像,或许,也未必是人。” “我走不了了,”萨拉检查了一下弹夹,“十七颗,足够了,等姓龙的回来你们就走吧,我待在这,倒还能挺一会。” 顾弦望别过眼,盯着远处,“走不了就架着走,别想死得那么轻巧,我还需要拿你去换人。” “你还真以为——” 她话音未落,龙黎便从雾中现了身,她步子很急,不到近处便说:“有水。” 只有她一个人,那人影想必是没抓着,顾弦望问:“是淡水么?” “不确定,我追着那东西跑出两公里便听见水流声,听声音水势不急,也许是地下河。” 她不敢追得太远,生怕折返不及。 有水,有风,有氧气,顾弦望喃喃:“这地下也许真有个独立的生态系统。” 龙黎看了眼萨拉的腿,略作思忖后蹲下用匕首在掌间划了道小口,挤出些血滴进她的伤处,“不见得有用,死马当活马医。” 萨拉没能反应过来,血渗进去的时候她头皮都要炸了,“你非要我死前再欠你一次吗?” “腿断了,不耽误开枪。”龙黎盯着她,“百米以内,你负责警戒。” 只谈任务,不谈情绪,姓龙的,龙队,总是这个风格。 该死的,什么时候都是这样。 顾弦望抽了片创口贴给她贴上,拎起还在昏迷的笑三笑,将手电打向前方,“不拖了,现在就走,叶多多,你受累,给她当会拐杖。” 没有废话,几人一路疾行,顺着龙黎指引很快也听到了水声,这地界不再是岩层,已经有了细碎的砂土,明显能感觉到空气不再干燥,有湿度,穿过白雾,很快一丝微光从侧面萦绕过来,仔细看的话能发现光源在地底,那点亮色是透过石隙刺上来的。 方才那人影不见踪迹,顾弦望不敢侥幸,仍将手电揿到中档,转过一道岩角,眼前豁然开朗,入目先是经由白光折回的粼粼波色,水道很宽,不似山间河流,隐隐有了黄河的宽广。 淡淡微光下整片河道都是黄黑色,手电在河面上聚焦,照不深,那水非常浑浊,不知是混杂了泥浆还是别的什么,灰白色的反光里飘动着絮状白点,有点像浮游生物。 萨拉突然将枪口抬了起来。 顾弦望转头看去,这才发现河道边的大片砂石地上倒伏着个壮硕的影子。 看那背脊隆起的厚度,和之前鬼祟的东西应当不是同一个。 龙黎低声道:“我去看看。” 这回顾弦望终于及时抓住了人,“等等,一起吧,当心埋伏。” 龙黎环视周遭,附近的岩山没有合适的狙击点,穹顶也高,蒸汽淡了不少,唯一障目的只有水雾,“好。” 缓慢靠近,砂石地不如岩面平坦,萨拉蹦起来很费劲,这地方她警戒不了,光顾着脚下已经汗流浃背了,枪身咔啦咔啦的晃,断腿的痛感让人心烦意乱,她忍不住啧了声,抬眼看向前方,分散分散注意力。 这一看,人就愣了神。 金发,纯黑连帽的冲锋衣,萨洛蒙的登山鞋。 这牌子只有一个人爱穿,选得配色难看的要命,他走之前自己还嘲讽过。 “小查克又要穿登山鞋下地了啊。” 他倒伏在碎石滩上,金发掺血,干涸后甚至有些艺术感,背上开敞着个血洞,从后心穿过,从前胸穿出,手臂甚至能在里头转动开。 那颗烦人的心脏丢了,就剩下滩碎肉,只能喂狗。 “艹。”萨拉似叹似笑地骂了声,“王八犊子,死我前头了啊。” 第201章 黄泉 看清是谁, 周遭一时静默。 龙黎将人翻了过来,查克身子冷僵,面上生出尸斑, 死了有段时间。 正面的冲锋衣已经撕烂了, 整个肚腹被掏开,内脏被什么东西啃食一空, 边缘碎肉都是齿痕,咬得挺凶,不像是一两个捕食者的杰作。 和先前她们发现的那具骸骨不同,他没有被溶解的痕迹,完全像是…被猎捕了。 萨拉觉得自己确实是烧糊涂了,隔着百米竟也没闻见血腥味, 她盯着尸体看了半晌, 转过头去, 有些刻意地戏谑:“这混账,死了也不留下装备。” 手电光四下探照,碎石滩上没有别的踪影, 捕食者跑了, 克莱恩也不在此处。 顾弦望神色略沉:“地下莫非还有食肉的野兽么?” “说不准,”龙黎瞥了眼边上的笑三笑, “也可能是变异后的人。” 查克死在这里,方才的那道人影便更令人在意, 他为何独自出现在这里, 是逃, 还是在追? 叶蝉隐约听到阵咚咚的响, 她眯着眼向个峡角望去,望眼欲穿间竟惊喜出声:“欸, 那里是不是飘着块板子?” 那个峡角卡在道凸岩后边,非常隐蔽,顾弦望侧目望去,果然见着块粗木条捆成的板筏卡在缝隙里随水流浮动。 “这家伙会不会是乘着木筏从上游飘下来的啊?” 他鞋底有泥沙的痕迹,衣服触手仍然潮湿,显然碰过水,但倒在这个位置,既有可能是从河道下来,也有可能是正想渡河。 龙黎道:“我去看看。” 顾弦望丢下笑三笑,抬起手枪替她警戒,不多时,龙黎跳上岩石,俯身不知拉动什么,木筏卡得挺死,在水流中不好控制,她费了些功夫才将木条从石隙间晃动出来,顺着河岸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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