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鼠和组织是不可能一起行动的,顾弦望想,按照先后顺序,最有可能的就是桔梗和白术不知出于什么情报先找到了喇嘛庙,而后组织的人跟踪他们的行迹,一起失踪在最后的目的地。 但这也太古怪了,孤身一人的喇嘛,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两支人马,即便那喇嘛是龙家人假扮,那白术的武力,与极有可能也跟去的克莱恩都不是吃素的,他们经验丰富,不可能轻易着道。 “那你口中的这位长老又是什么特殊身份?” 顾瑾年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找到内蒙来吗?” 顾弦望看着他,没说话。 “龙家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秦以前,”顾瑾年的话音里有些不屑,“但那些淘土的人却只能看见龙家古寨这一条线索,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想要寻找真相,必须要用学者的思维,要纵观古今,在细节里寻找真相。” “我始终认为当年我们在西沙考古发现的沉船就是徐福自日本回渡所用的船只,即使竹简上的文字已经很难辨认,但一些翻译出来的短句还是印证了那年我遇到仙山时的天气。” “我猜测仙山的确存在,但只有在特殊的条件下才会打开门径,这些条件也许是风暴,也许是雷电,也许是季节,所有加在一起,精准吻合出唯一一个密码。” “顺着这个思路,我再次回头去调查那个英国人当年打捞起的沉船,他们的口风很严密,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我查到他打捞起沉船之后的几次国外拍卖记录,这个盗宝人的拍品不仅有秦汉的青铜,还有唐宋的瓷器。” “如此庞杂的古物,怎么会出现在同一条船上?” 仿佛像是一船收集品,顾弦望深思道:“你觉得,那艘船是龙家人的船?” 顾瑾年终于笑了声:“对。” 所以顾瑾年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发现龙家人的真正目标其实是找寻仙岛? 那巫族呢?莫非巫族原本就生活在仙岛上? “可惜当年凭我一人之力,能找到的线索就只有这么多,失去了考古队的建制,我自己是无法再出海寻找仙山的,但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与更古早的神话有所关联,我的注意力就投向了大陆内不同地方的神话传说。” “而这里引起我注意的,是内蒙的一则起源神话——化铁开山。” “在十四世纪波斯伊利汗国宰相史学家拉施特编著的《史集》里,蒙古族起源于部落战争生还下的两男两女,这四人逃进森林深处,定居于隐秘山谷。经过代代繁衍,他们学会了驯马养羊,部族繁盛,牲畜增多,山谷无法供养,饥荒出现。为了生存,他们在萨满带领下得到天启,用铁汁融化悬崖,开辟出一条离开山谷的路,而后蒙古族人沿着这条路走出峡谷森林,终于来到了广阔的草原。” “你觉得,什么样的山谷能困住几代人而无出路?” 顾弦望摇头:“这只是一则神话。” 顾瑾年教导道:“神话未必就是夸张,只是时人无法理解而已,在天体物理学和地理学还没有发展起来的年代,我们只会以为自己是生存在一个大水球上。” “神话既是夸张的,也很可能,是写实的。” 顾弦望的神色仍很困惑,但顾瑾年没有就这个问题再继续深入,转而道:“我带你见的这个人,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同时,也是一名天授者。” 第188章 墓虎 顾瑾年解释, 所谓黄金家族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即乞颜孛儿只斤氏,不过正派的嫡系子孙已经绝迹了, 现在还活着的所谓黄金家族, 都是成吉思汗所生的四个儿子留存下的旁支子孙。 他们要见的长老被称为必勒格,在蒙语里是智者的意思, 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受天启生过一场大病,高烧三天三夜不醒,病好以后他宣称自己做了场奇怪的梦,仿佛是经历了别人的一生,也是在那以后他突然就会唱藏语的《格尔萨王》的史诗,格尔萨王足有百万字之长, 而且在此之前他并不懂得藏语。 像是这样的人, 在藏地被称为天授唱诗人, 是被天神选中传播史诗的人。 在那以后必勒格游走于内蒙与西藏之间,履行自己的职责,后来他回到自己出生的家乡, 成为一名喇嘛。 也就是说, 必勒格就是布和楚鲁山谷里那座喇嘛庙的上任主持,她们现在想要去找的, 是他的徒弟。 顾弦望觉得这位必勒格长老的身份的确特殊,但现在似乎还看不出什么与龙家人之间的联系, 她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桔梗白术会莫名其妙找到布和楚鲁的喇嘛庙去。 诚然顾瑾年看不起江湖人一叶障目的确有他的道理, 但顾弦望手中也有不少的详细资料, 尤其是川西那几年的情报, 很难让人相信龙家古寨不在四川。 这里面还有个非常重要的证人,那就是笑三笑, 笑三笑既然在组织手里,那为什么组织还会把重心放在内蒙?当年那艘船如果真的是龙家人的船,那龙黎背后的地图,以及夜郎祭坛的位置很可能便是从这艘船上得来的。 但还有个问题,龙黎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如果她真的是巫族人,是否她也是从仙岛里流浪出来,从而失去了记忆? 疑惑实在太多了。 顾弦望问:“布和楚鲁的喇嘛庙里,难道还藏着别的秘密么?” “衰亡之期复兴之地,太平盛邦久居之地,梅花幼鹿成长之所,白发老翁安息之乡。”他念出一段莫名的诗句。 “早在麦克·海克斯之前,就有不少外国的所谓探险者进入我国的内蒙新疆西藏寻找过去的宝藏,美国人安德斯就是其中之一,他所找的正是成吉思汗的墓葬。来到内蒙的探险者,要么是为成吉思汗墓,要么,就是为了找辽三彩。” “我并不知道必勒格手里到底有没有成吉思汗墓的线索,但对于他们而言,凡找来的人,总是这个目的。” 可惜这两者顾弦望都没有兴趣,她只想找到龙家人。 “我该如何证明我并不想找成吉思汗墓?” “你无需证明,必勒格自有判断。” 判断什么?他们甚至语言不通! “如果是这样,我希望和龙黎一起见他。” 顾瑾年默不作声,只板着那张陌生的黑脸,辨不清思绪。 片刻,他才反问:“你很看中那个人?” 如果顾瑾年始终掌握着她的行踪,那么从贵州到内蒙,当中不过数月,或许于他而言,一个英国组织出身的叛徒,本身就意味着不可信任,在外人眼中这段奇遇若非掺杂利益考量,实在不合常理。 龙黎为什么要选择她呢?即便身处其中,顾弦望也会有偶而的自疑,并非出于利益,而是出于情感,她是个太好的人,近乎于完美的人,她像天边月,纵有阴晴圆缺,亦能各自成画。 她何止是看中她?她是顾弦望放在心尖上的人,人生若有天平,那世间便有万般不好与苦难,只要另一端放着龙黎,她便觉得这一生仍可期盼,她是一颗太甜的糖果,对于龙黎这个人,顾弦望能说出她的千般好,能絮絮一夜自己爱她的理由。 但是龙黎为什么爱她呢?她其实并不知晓。 在五当召的巨幅唐卡下,在佛香袅绕的神像前,她也曾问过这样的问题,她值得如此贵重的礼物吗? ——你们有一天,会从我手中收回这个礼物吗? 顾弦望沉默半晌,回答:“你与我母亲在福建相遇的时候,也曾预想过未来发生的事情么?” 顾瑾年怔了一下,随即露出复极为复杂的表情,后来他便没再说什么,似是默认了她的要求。 晚会渐至佳境,欢歌笑语中,她们被请入了必勒格的蒙古包中。 这座蒙古包里收拾得相对整洁,简易的木沙发上铺着厚实的毡毯,那日苏正在烧水,见她们来,必勒格朝他挥了挥手,他笑着打了声招呼,便掀开帘帐出去了。 不留下翻译么? 顾弦望有些疑惑地瞥了眼顾瑾年,顾瑾年没什么反应,倒是必勒格又说了句什么,他便让两人坐下先喝杯热奶茶。 这氛围倒像是寻常人家待客话常,席间主宾却又沉默,必勒格年岁已高,常年游走在内蒙西藏将他的皮肤晒得黝黑透红,他的手也粗粝,拈着奶豆子时显得雪白的奶块儿尤其袖珍,脸上的褶皱挤压着他的眼瞳,很难分清他到底是在看谁。 顾弦望勉强喝下半杯奶茶,正想说话,必勒格终于开了口,顾瑾年听完皱了皱眉,忽然起身道:“他请我们先出去,他想单独和射艺出众的客人说几句。” 和龙黎单独说话?顾弦望有些迟疑,方才他们根本未曾交谈,为什么必勒格会选择她? 她脑中第一反应,这所谓的天授者不会也是龙家人所扮吧? 但看那副样子,却又不见明显破绽,他身上没有古怪的气味,且先前顾瑾年也说过,那日苏一直侍奉在必勒格身边,如果必勒格是假扮,很难在这么具体的日常接触里完美掩饰过去。 顾弦望扭过头,龙黎将茶杯放下,朝她递了个眼神,嘴唇轻启又合,是无声的‘放心’二字。 出了蒙古包,顾瑾年又让她先回去参加篝火大会,照他的解释,蒙族人认为像必勒格这样有灵性的人看人与寻常不同,他们不需语言,只需用眼睛,他可以透过眼睛看透一个人的灵魂,过去和未来,既然他选择了与她对话,那其他人就不能再多言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是不允许偷听的。 … 喧闹的笑声从帘帐缝隙隐隐传进蒙古包中。 牛粪炉子烧得很旺,锡壶中的水滚沸起来,蒸汽顶得盖子啪嗒啪嗒响。 龙黎起身将水壶提起,放到炉子边,她站在扯线的灯泡下,黄光离着头顶很近,灯丝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飞虫扑光,影子照在围毡上。 帐外的脚步声走远,她回过头,若有所思地问:“你见过我么?” 必勒格抬起灰白的眉毛,露出眼睛,“见过去,见未来,曾经没有看过的皮相,但灵魂里安放着所有。这样,算是见过了,还是没有见过呢?” 必勒格所说的并非汉话,也不是蒙语,但是她能听懂,她能理解这种平缓而无棱角的语言。 她缓缓走近坐席,问:“那么我的灵魂里,安放着何物?” “冰川下的熔火,岩层中的流水,我能看见的,只有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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