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住之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很唐突,蓝鸢又把人松开。 “什么事?”沈弦露出不解的表情。 “沈老师搬过来跟我住吧。”蓝鸢薄唇微启,声音不大不小。 “昨天我跟爹商量,我的庭院来琴房这边属实太远,等入夏日头那么毒,难免不会中暑。”蓝鸢拿自己当借口。 “我院子里空房很多,挑一间改造成琴房,以后在我院子里上课。”蓝鸢说得有理有据。 “学生也不舍得沈老师吃风吹日晒的苦,便也擅自做主跟爹说了以后您住在我庭院的偏房,也方便些。老师能接受吗?”头头是道、滴水不漏,蓝鸢昨晚已经打好了腹稿。 沈弦也未察觉其中有什么不妥,她去过蓝鸢的庭院,雅致清净,比自己那每天被洒扫声包围的住处好上数倍,自然极好,立马便答应了。 “能住你那里当然好了,谢谢蓝小姐。” 蓝鸢见沈弦答应,松了口气,抱着桃花离开了琴房,步伐走得格外轻快。 下人的速度风驰电掣,沈弦刚回到屋子便有下人来帮她挪房。 “沈老师,我们是小姐派来帮您搬东西的,有什么要带过去的吩咐我们即可。”三个壮丁的其中一个对沈弦说。 “给我点时间,我整理一下即可。” 沈弦平日东西摆的很整齐,收纳的工工整整,没什么特别需要整理的。只需要把晾晒的衣服收回来,桌子上的东西装好即可。 三个壮汉见沈弦只有三小箱行李,突然觉得小姐杀鸡用牛刀。 沈弦搬来的时候恰巧蓝鸢去陪父母吃饭,没碰上面。 用完饭回来的蓝鸢恰巧看到沈弦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休息,拿本书盖着头。于是立马放慢了脚步,也示意身后的茉莉不要发出声音。 蓝鸢怕逗留在院子里影响沈弦,直接悄悄进了屋。 但进了屋不过半个时辰,蓝鸢又觉得让人在院子里睡觉不太妥,眼下虽则太阳不错,到底是初春,没有那么暖。 她从柜子中随手拿了条毯子走出房门,盖在了沈弦身上。不过也无意中把人吵醒。 沈弦拿开头上的书,太阳很是刺眼,立马用手半掩着双目。 “学生愚钝,打扰了老师清净。”蓝鸢十分抱歉,心里一阵愧疚。 刚睡醒的沈弦,脑子并非十分清醒,揉了揉眼睛,勉强适应了日光,起身坐直。 但因为揉搓,眼睛泛红,湿漉漉的,倒更让人想怜悯。 “没事,你也是好意。”沈弦指了指身上的毯子。 “老师可有用餐?”蓝鸢避开沈弦的眼睛,不敢直视,觉得那双眼太过蛊惑人心。 “吃了。”沈弦漫不经心。 “对了,这些天,还没问过老师,习惯府里的口味吗?老师以前待在西洋,可能更喜欢那边的东西。” 沈弦自然是不太习惯的,虽则扬州菜美味,但她是颗英国胃。 “府里的伙食很好,估计上了秤,我怕是要胖上两斤。” 居于他人屋檐之下,还是少提意见为妙,沈弦心想。 蓝鸢觉得沈弦一点不胖 “习惯就好,如果老师不习惯,我让小厨房给您单独做,还没问过老师您是哪里人?” “北方人。”沈弦觉得伦敦较之扬州也算是北方,不算骗人。 “老师可有兄弟姊妹吗?” “我是独生女。” 蓝鸢之前想过沈弦或者有哥哥或者有弟弟,未曾想过她是家中独女,毕竟哪家哪户不需要男孩传宗接代呢。谁家不是都得有男孩才行吗?母亲也说过女人生了男孩腰杆才是直的。 “那老师的父母必定是老师如掌上明珠,疼爱有加。”蓝鸢捧着沈弦,尽量多说好听的话。 “我父母确实疼爱我不假。”沈弦笑了笑,想到了伦敦的双亲。 “那老师为何出来挣钱呢?”蓝鸢心里一直有疑问,按理来说,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像沈弦这样的莫不是有什么苦衷? “你是觉得我是女子…所以不该出来挣钱吗?”沈弦反问,笑意不明。 来到中国这数月,沈弦见的最多的就是被拘在小小天地的中国女子,哪怕来亨特旗袍店做衣服的太太,看似雍容华贵、自由自在,也是三句不离丈夫孩子和一些妯娌间的琐事。 就是因为受不了徐子玉以及那群乌烟瘴气的太太,沈弦才跑到了出来。 沈弦突然蓝鸢也和那群人本质是一样的,但看着蓝鸢年纪轻轻,沈弦说不出责怪的话,对她只有心疼。 蓝鸢答不上来,一时失语,她确实是这么想的,女子不该出来挣钱,但看着沈弦严肃的脸色,不敢承认。 “你的想法我不敢苟同。”沈弦见蓝鸢不语,更确定了蓝鸢的想法。 “这大千世界,男女平等,男人可以有千千万万条出路,同理女人也有上万种活法,而且没有哪种活法是见不得人的。” 沈弦言辞诚恳,她希望蓝鸢也能懂这些道理。 “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觉得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就行,我也不怕被指指点点,我只是凭着本事挣钱,别人揪着我的性别做文章我不在意也不想管。” “我虽然只负责教你钢琴就行,但同为女子且年长你两岁,我希望你也是独立自由快乐的,蓝小姐,你要有自己的思想和本事,我不希望你被闭塞迂腐的纲常伦理困住。” 沈弦看着蓝鸢的眼睛,满是心疼与难过。 独立? 自由? 快乐? 蓝鸢突然觉得脑子被敲了一钟,混沌的世界突然被奇怪的东西闯入。没有清醒,只有眩晕。 沈弦说的话太深奥,蓝鸢觉得比乐理知识还难懂。 男尊女卑是传统,沈弦为什么要对着干?但蓝鸢又莫名觉得沈弦是对的。 还有沈弦提到的闭塞迂腐,在此之前,蓝鸢从来没听过有人说这样的话,父亲和其他人都提倡孔孟儒学,这难道是闭塞迂腐的东西吗? 自己接受了这样的教育,那岂不是自己也闭塞迂腐?蓝鸢心里难过,想到沈弦也有可能把自己归在闭塞迂腐之列,更觉得难过。 蓝鸢紧紧捏着茶杯,面色没了刚才的娇嫩,转而被沉重的表情代替。 沈弦见蓝鸢这副样子,觉得自己说太多可能会吓到人家,她拉住了蓝鸢的手,轻轻拍她的手背。 “没事,不用立马懂这些,我们慢慢来。”语气及其温柔,哄人方面,沈弦的耐心特别足。 “我先回房休息了,沈老师。”蓝鸢抽出手,转身回屋,头一次没和沈弦说再见。 次日,沈弦早早到了琴房,却迟迟等不到蓝鸢。 琴房搬到了蓝鸢的院子里,方便许多。而且沈弦注意到那块小黑板也被蓝鸢移了过来。 “小姐今日让我来请假,她抱恙在身,无法来上课了。”茉莉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对沈弦的语气没有很客气。 茉莉觉得都是沈弦害了小姐,自打沈弦来了,小姐仿佛变了一个人。 平日会对着窗子发呆,游船也不开心,昨晚还因为饭桌上提到了一句男女平等被老爷罚去祠堂跪了三个时辰,回来人就病了。 接下来,一连数日,沈弦坐在琴房,等来的只有茉莉一次又一次的请假。 虽然同住在一个院子里,沈弦每每想去看望,但又觉得自己的过度靠近超出了雇佣关系的本质。 但今天早上,沈弦收到了亨特寄来的东西,便再也坐不住了。 茉莉又来了琴房,刚打算请假,就被沈弦打断—— “能带我...去看看你家小姐吗?” 茉莉心中默默感叹,还算苍天有眼,沈弦还有脑子,知道去看小姐,这些天小姐虽然嘴上不说,但等的花都谢了。 “好的,请跟我来。” ---- 小剧场:
多年后,蓝鸢看到沈弦写的自白——
雇佣关系?咱俩居然只是雇佣关系?
蓝鸢气得手抖,当场哭晕。
沈弦赶忙跪在搓衣板上认错,为自己的口不择言道歉。
蓝鸢不为所动,直接连人带搓衣板都赶出家门。
现在你才是万恶的资本家,沈弦敢怒不敢言,蹲在门口的角落,孤独无助,抱着搓衣板。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沈弦三秒钟,我是递刀子的后妈)
第6章 其实沈弦的房间离蓝鸢的住处最多不过二十米,哪里需要茉莉带路。 但沈弦总觉得自己跟蓝鸢有别,维持那层不远不近的关系最好。 那日说完女子也可以抛头露面挣钱的话之后,沈弦总觉得自己打击到了蓝鸢,破坏了蓝鸢的生活秩序,世道那么乱,她一个富家小姐何必考虑那么多,眼下能好好生活就行。 既然和蓝鸢本不是一路人,井水不犯河水,教好钢琴,其余什么都不管是最好的,雇主生病,她一个打工的何必过于挂牵。 但眼下脚已经来到了蓝鸢门前,沈弦暗暗对自己无语,最后还是自己坏了自己立的规矩,实属无可奈何。 推开门,往里走了几步,看见蓝鸢坐卧在床上,脸色苍白,沈弦顿时连规矩是什么都忘了,只顾着心疼床上的人。 “你身体还好吗?是生的什么病?” “伤风而已,前几日去赏桃花吹了风,眼下得了风寒,大夫说再过几天就会好。” 蓝鸢拖着虚弱的身子,回答沈弦的问题,闭口不提罚跪的事情,这样只会给沈弦徒增烦恼,她很高兴日思夜想的人终于来了。 “吃药了吗?”沈弦问。 “大夫开了药,刚喝下。”蓝鸢回答。 沈弦也闻到了屋里浓浓的中药味,这东西苦极了,心疼蓝鸢受苦受罪。 “前几日我跟你说的那番话你不要太在意,你宽心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沈弦担心蓝鸢的病也跟自己说的那番话有关系。 “我躺在床上这几日,脑子里总会想到我娘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也会想到沈老师说的男女平等、女子独立这些话。” 蓝鸢咳嗽一声,接着说。 “我觉得我娘没错,沈老师也没错,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活法,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理解沈老师的为人处事,但也请沈老师理解我们。” 在祠堂跪着的那两个时辰和生病的这几日,蓝鸢想了很多,她仔细想了想沈弦的话,也想着母亲大小的教诲,以及身边的其他女娘,她明白自己注定和沈弦不是一路人,沈弦的世界和自己的世界是那般泾渭分明、没有交叉。 十八年的蓝府生活,蓝鸢不敢不听父母的话,不敢背叛自己学的孔孟之道。 蓝鸢认为沈弦的出现是一个闯入的意外,既然是意外,就注定昙花一现,这样好的人不能被自己拉下水。从此不如只把人家当成谋生计的钢琴老师,不再想些庸人自扰的事情。 “沈老师不用挂心我的病情,等我身体好了,自然会去上课,耽误老师的这几天,费用会照常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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