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平朝那位被武侯五花大绑押在中间的人努了下嘴。 为首的武侯道:“就那沽售假酒杀人案,日他嘚儿,这位可不简单,都能劳温少司亲自过问。” “嘿,他再不简单,不还是照样进了咱们缉安司来?”成平自豪。 虽然抓捕此犯人她未参与丝毫,可这自豪却不是委婉恭维,这自豪实实在在,来自她歆阳公差的身份,来自她供职的歆阳缉安司。 “说的好像有道理!”武侯哈哈笑。 打罢照面,一两句寒暄结束,武侯与都捕各行其路。 走出几步路后,武侯忽然又回身唤了成平一声,扬声问:“听说你们班的驻班医工又跑了?” 第三班人员配置不多,要干的活却一点又不比其他班少,加上楼正兴又是个执行力极强且心思细腻的上官,第三班繁重的公务曾劝退过一批又一批医工房派下来的驻班医工。 “哎呀,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们班确实是又成功逼退一位小医工。”成平耸耸肩膀,两手习惯性地抓着身前的挎包带子,而非像其他人那样习惯把手搭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 为首的武侯热心道:“我上午刚听书吏房的人说,公府给医工所招收了新医工,让你们楼总抓紧时间要人,年前年后能把人忙死,班里可缺不得医工。” 第三班的人干活大都给劲又实在,鲜少偷懒耍滑头,缉安司五间都捕班房,武侯们最喜欢同第三班的人来往,有什么好事自然也是紧着第三班。 “行嘞,我一会儿就给我们楼总送消息,”成平再叉手:“多谢老兄!” “自己人,甭客气。”武侯摆摆手,转身离开。 别过武侯,成平亦转身,独自踏进缉安司门外的寒凉夜色中。 公府张榜招差役胥吏是随着招收公职在每年春秋二季举行,差役胥吏招人无太多硬性要求,公职招人却要通过报名、考试、筛选、身份户籍审核等一系列步骤方有结果,时间颇久,是有春招者秋入职,秋招则来年春入职的规律,医工正是属公职。 眼下年关,此时能走书吏房手续进公府当差的人,不用想都知道不是一般人家子弟。 各地公府都有这样情况。 一些未能通过科举考试进公府的关系户,会先被安排在公府最底层部所中,以胥吏差役身份攒经历,然后再通过什么案子事件“立点功”,最终擢拔成公职。 这种人,第三班可不欢迎。 奈何第三班是缉安司下最为兵强马壮的都捕房,是上头往下安排人时的首选部所。 那些攒经历的关系户来这里,踏实干活的第三班从未有过任何刻意为难,若是眼高于顶的纨绔子弟,基本熬不过两个月就会自己离开。 这一来因为是公差们的俸禄取决于所办公务:公事办得越好拿钱越多,同一件事,参与的人数越少参与者分钱越多,这就导致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在班房里极其不受欢迎。 至于这第二个原因,楼正兴这人虽不过才堪堪三十岁的年纪,既能坐到一房总都头的位置,纵使平时与人随和,却终究也是有几分上位者的手段和城府在身上,第三班是他一手拉扯起来的,他也不愿意让一颗老鼠屎坏去他这颇好的一锅汤。 做为楼正兴还算信赖的人,成平坦坦荡荡真心对待身边人,纵然因此伤的也多,但却从来都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城府心计,她只是惯不愿意让那些弯弯曲曲的心思打扰自己挣钱罢了。 当夜差要巡街,第三班里平常时候男人女人干活一视同仁,并没有说因为你是女人就可以不用值夜巡夜,当然,特殊情况除外。 只是,上夜差巡街没有五十次也有三十回的成平如何都没想到,这次当大夜巡街,自己会有这样难以置信的遭遇。 她被只大白鹅攻击,还被咬伤了小臂,伤的不偏不倚,正是不日前西市抓捕窃贼时被匕首划伤的地方! //// “……噗!” “哈哈哈哈哈!” 五花儿街缉安司驻街铺子里有张矮脚方桌,桌前趴着位和成平年纪相仿的男公差,因为憋笑失败,男公差此刻正把脸埋在双臂里笑得浑身发抖。 男公差对面,刚从医馆回来的成平单手给自己倒杯水,一大口喝进去,那冰凉直从舌头尖窜到脚底板。 得,她今早去看病,不在驻街铺子,没来得及烧热水,旁无人会管这种闲事,那大家便没有热水喝,在这驻街铺子里,喝热水的有,烧热水的却没有。 五花儿街昼夜两市轮替属于无缝衔接,那厢夜市铺子的店门尚还没关,这边早市的包子铺前就已排起长长队,此时才过卯时三刻,驻街铺子里武侯公差已都来来往往开始了整日的忙碌。 成平没搭理笑得抬不起脑袋的公差张劲勉,单手端起水壶挪步门口将水壶里的凉水泼掉,将身来到小火炉前烧热水。 张劲勉待笑够,捧腹凑至前来,扯袖擦眼角问:“都伤成这样了,你不赶紧回去休息,还要做什么?咦呀,不就是被只大白鹅咬了,瞧你板的黑脸,下职兄弟请你老全家酒馆吃酒!” “近来想是不得空,”成平兀自往铜壶里舀水,极快掀眼皮瞅了下张劲勉:“值大夜累甚,你知道的,待会回去打个盹便得继续上职当差,司里也快到聚餐时,何妨那日再吃酒。” 听闻成平还要上职,张劲勉只能悻悻作罢,摆摆手转回到桌子前,背对成平:“你赶紧回去歇歇罢,还以为你今日休息嘞。” 他依稀记得,按照旬休计划,今日该是轮到成平休班的。 把铜壶挂到炉子上,成平拎起桌上的药,临走前又不放心地叮嘱张劲勉道:“铜壶挂在炉子上,你上心看着些,莫再叫它烧干,回头又烧坏了铜壶,书吏房又要把成本算到三班来。” 成本费用算进三班,这钱便是要从三班公差们的薪水里扣,民生多艰,挣钱那么难。 成平声落,张劲勉正要开口,不远处一位原姓公差卷着烟卷接嘴道:“嘿!破铜壶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它爱坏就坏呗,人又管不住它。” 成平眉心微拧。 她不是个浪费的人,无论是自己的东西还是公家的东西,她使用皆珍惜,原公差的话让她觉得有点气愤和无奈。 成平一笑,算是回应那原公差,继续对张劲勉道:“自己班的东西都这样没人管没人珍惜,俸禄少拿了倒是谁也不愿意,这世上哪里能有这样好的事呢,今日就任那铜壶在炉子上烧坏罢,不过也就是下个月书吏房扣除三班俸禄人均一两个钱,要是俸禄等级没有从甲级掉到乙级的话!我回司里,午食前后过来。” “嗯知道了,你赶紧回去罢,你不操心这些琐碎,这间铺子里的人想来也都渴不死饿不死。”张劲勉拿出自己的折翼弩细细擦着,扭脸看了眼那边窗户下的小炉子。 成平话里话外的讽刺劲,但凡要点脸有点责任心的都听得懂,张劲勉也不喜欢那得过且过混日子的原公差,但毕竟他是男的,有些话不能像成平一样想说就说,只能是实在看不过去时给成平帮两句腔。 都捕房里当差,公务各有其职,有的公务需要五人一队,有的公务则是单人成行,三班共有三队人,一队二队都是集体行动,三队领单独公务。 一队二队公务内容相同,统归副都头张敦管辖指挥,三队另有任务,由两位职位是都头的人负责。 张劲勉目前是三班二队的带队人,成平则是单独公务的普通公差,归三队管辖,张劲勉比成平官高一级,这年纪相同的两人相处却和普通同僚一样自然。 张劲勉比成平晚来缉安司一年,曾在三队当差,被成平带教过,后来调去二队,并在总都头楼正兴培养下很快成为二队带队,张劲勉为人很好,成平……成平曾经向张劲勉提过处一处的想法。 当然啦,张劲勉拒绝了成平,那之后没多久,成平就听人说,张劲勉有了对象,是他念书时候的同窗。 成平么,拿得起放得下,转头就和张劲勉处成了一个碗里抢肉吃的兄弟。 昨日傍晚司里杀了头猪,今日中午饭棚炖肉炖大骨头,成平记着张劲勉的交代,盛饭时特意给兄弟抢了碗带着肉的大骨头。 把肉送回差舍,成平折回饭棚继续吃饭,正好遇见老大楼正兴端着碗过来。 吃饭的时候,师徒俩坐在了对面。 “吃肉不?”楼正兴埋头问。 “吃!”成平往嘴里扒饭,狼吞虎咽。 楼正兴近些日子因病戒肉,豆角炒肉里的肉块被他一块块往成平菜碗里挑,顺便提了一嘴:“新来个人,给三队,你先带着?” 成平嘴里鼓鼓囊囊,没功夫说话,点头表示答应,又得得瑟瑟般冲楼正兴示意了下自己左小臂上新旧叠加的伤。 “我知道你这个伤,大鹅咬的嘛,”楼正兴不是太饿,往嘴里扒拉一口米,忍去笑意,将饭慢慢咀嚼咽下:“新人你权且先带着,我准备把你从外面撤到后面来,我带着老张那家伙出去。” 埋头扒饭的成平蓦地抬头看过来,嘴角粘着粒米,一双眼睛里惊骇不已。 “没错,”楼正兴点头,闭了闭眼,笑容两分勉强:“冬血热,城南刚报上来三例。”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常文钟 小成公差和裴医工的故事。 故事不必有因由,也不必桩桩件件讲清楚,这仅仅只是故事……我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谢谢阅读。
第2章 冬血热爆发,带新人的事扭头就被成平丢到九霄云外。 冬血热是珑川地区传统病疫,逢寒冬而发,作时救治则晚,按照以前处理的方法,便是直接拉了发病者荒野焚烧。 此举有效却然无道,引来民怨沸腾,经各方各界数年摸索,歆阳公府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防治措施,如今冬血热对歆阳来说,并不再是如当初那样一过十室九空,令人闻之色变的疫病了。 只是防控艰难,异常艰难。 去岁发此病,成平和同僚被封在发病区里辅助医官郎中做事。 公差主要负责消杀打杂等事务,与患病者属于密切接触,也正是因冒着生命危险,去岁过年前后,单单是正月一个月,成平就挣了一万钱,折合五十两白银,另补两石白米,一石小米,半扇猪肉。 这样丰厚的俸禄,是成平干了半条命进去。 缉安司副司正汪公寿曾这样评价成平:倘非小成公差是女身,温少监后继有人矣。汪公寿口中所言温少监,是缉安司现任巡检少司温离楼。 温少司此人因为公务起来不要命,被送绰号温疯狗,温离楼,也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凭一己之力打遍歆阳黑白两道,让歆阳当地各方势力、各种地头蛇都不敢招惹的公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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