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宁刚下车,小区门口抽烟的马大爷就冲她招手—— “小宁啊!回来啦!” “昂,回来了。” 刚跨过小区大门, 没走几步, 迎面又来了两个五六十岁的阿姨—— “这不是冉宁么, 哎呦~都长这么大了?” “我听你外婆说, 现在在医院工作是吧。” “嗯。” “行,那下回我要是去医院,可就找你了。” 冉宁有些尴尬, 看来外婆只跟她们说了自己在医院,没跟她们说自己在哪个科, 骨肿瘤科...还是不要来的好。 虽然是高一才搬来跟外公外婆生活, 但家属院里的大人基本上都认识她,毕竟冉宁的成绩在当时可谓羡煞旁人, 尤其是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年, 外婆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谁都想来沾一沾她这个高材生的福气。 不知道是不是太长时间没回来, 小区里多了好些晚樱,风一吹飘得四处都是, 落在地上也不觉得杂乱, 反倒更添许多美丽。 “回来就回来, 买东西干什么?” 老太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了件真丝短衫,搞了大半辈子研究,即便退休多年身上严谨的气质仍旧不变,一看就知道不是个简单人。 冉宁把东西放桌上,两只胳膊一伸,就抱住了外婆,难得撒娇—— “我发工资啦~有三个零~” 张素宁瞬间破功,点了点孙女的头“你哟~” 听着外头有说有笑,厨房里冉老爷子待不住了,拎着锅铲乐呵呵的出来—— “宁宁回来了~鱼马上好,洗洗手吃饭啊!” “听你要回来,一大早拿着鱼竿去池塘钓,我说去市场买,死活都不肯。” “钓的能跟买的一样?这鱼新鲜的很!” 冉老爷子退休后,就两大爱好,一钓鱼,二下棋,这些年钓鱼钓的越发有经验,搞了个小本本随身带着,时不时有点心得全往上头儿记,之前外婆打电话还专门说过这事儿,说之前的小本本写满了,又换了个新的。 “知道了知道了,全水产市场都没你钓的鱼好吃~” “那是!” 张素宁摆了下手“快去看你的鱼,别糊锅了。” “哦!对对对!”冉老爷子拎着锅铲,赶忙又跑进厨房。 “老小孩一个。”张素宁笑了笑,随后唇角微抿,目光落向客厅“先去给你妈妈上柱香吧,她也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嗯。” 遗像摆在客厅,黑白照片里的女人优雅端庄,冉宁的脸型与五官跟她近乎八成相似—— 冉雯,冉宁的母亲。 去的早,不到三十人就没了—— 那年冉宁才刚两岁—— 还不叫冉宁,叫苏好。 冉宁拿过盒子里的檀香点燃,对着遗像鞠了三下躬,照片里的冉雯脸颊丰盈,笑容灿烂,嘴边两个梨涡点得恰到好处。 “妈,我回来了。” 母女俩差可能就差在了这个梨涡上,冉宁觉得妈妈比自己好看得多,哪怕照片是黑白的,都能感受到她笑意里的满眼温柔。 对于母亲,冉宁没有印象,上小学的时候,有次语文作业是一篇作文,题目叫《我的母亲》。 冉宁发了好久的呆,那是她第一次觉得作业难写,耗到晚上十一点,还一字未动,最后逼急了...从书架上扒下本作文书,她想《我的母亲》应该都差不多,于是删删减减,作文书里的母亲,就成了她本子里的。 胡编乱造出来的母亲,被老师评了优,还在班里朗读,当时班里有个小男孩特别调皮,跟她家住对门,自己上台刚读了两句,就被他打断,蹭的站起来,手指着自己—— 大声喊“老师!她说谎!她根本没有妈妈!” 冉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难过,可眼泪就是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或许是三好生当惯了,第一次骗人,还被当众拆穿,羞愧吧... 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小男孩,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但...那却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跟别的小朋友不同——她没有妈妈。 上完香,一回头就看见外婆背着身在偷偷抹眼泪。 冉宁上前抚了抚老人家的肩膀,这种时候她做的最多就是沉默,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毕竟自己一滴泪都流不出来,无法做到感同身受,那就不要轻易宽慰。 老俩个前半辈子为女儿,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后半辈子为孙女,可谓是把余下的心血全部注入。 读博最后一年,两个老人咨询了她的就业方向,转头第一件事就是把房子拍板定下。 在老人眼里,有了房就等于有了傍身的家底,有了傍身的家底就等于有了底气,不管是对冉雯还是冉宁,都算有个交代。 明明是好事,却偏偏被身边的亲戚闲话,一个女孩,还是外姓,这么早给她买了房子,以后全是别人的。 老太太发了通天的火,抄起笤帚就撵人,边撵边骂——我花我自己的钱,给我自己的孙女买房子,轮得到你一个不沾边儿的破亲戚指手画脚!女孩怎么了?那是我姑娘走了一趟鬼门关生下的孩子!什么外姓、内姓!她就姓冉!就是我的命! 当了多少年的教授,天大的事情,也没跟人红过半张脸,那天张素宁边撵边骂,谁拦都拦不住,优雅了大半辈子的人,头一次失了身份。 冉宁想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这样的外婆,她说不定也没见过,要是她还在...外婆也不会总是在背地里偷哭。 张素宁握住冉宁的手,又看了眼照片里的女儿,摇摇头—— “好了,没事了,过去吃饭吧。” ... 饭吃到一半,张素宁的手机响了,连响好几下。 冉宁有些奇怪,一般这种时候,外婆怎么都要去一眼的,就怕有什么急事,虽然退休了,但脑子里的知识还在,时不时就会有些新人向她请教问题,可今天她看都不看,还直接关机。 “不用管她,是那个王琴,退休不老实在家呆着,天天没事干满小区打听谁家孩子没结婚,把要来的信息弄下来放到公园相亲角!跑去公园相亲找对象,能有什么好人?摆来摆去的...卖白菜啊?成何体统!我们家孩子优秀,用不着她这些乱七八糟的歪门邪道!” 张素宁说气了,筷子往桌上一拍—— “我还是那句话!嫁不好,不如不要嫁!我老婆子养一辈子孩子,也心甘情愿!” 和谐的气氛被打破,冉老爷子忙摆摆手,打圆场—— “王琴那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半辈子都这样,理她干嘛。” 将话题岔开—— “宁宁啊,还是得给你买辆车,总这么坐地铁不行啊,自己有辆车,去哪儿也方便。” 先前才买了房,已经把两个老人的家底掏的差不多了,现在再买车...冉宁心里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等等吧,等我留院的事情彻底定下来,再说。” “行,到时候给外公打电话。” 饭后冉宁抢着把碗洗了,陪二老聊天说话,等快下午那阵儿又去趟超市买了好些东西,直到晚上九点,看完天气预报,才回房休息。 虽然好长时间没回来,但卧室里依旧纤尘不染,连窗台的花盆底下,都没有落灰,老人每天都有打扫。 冉宁拉开被子,上面铺了凉席,凉席上又铺了一层床单,她体质偏寒,夏天最热的时候才会开空调,平常时候电风扇跟凉席,就足够自己用了。 躺在床上,有种回到高中的感觉,但好像也不一样,因为高中不会九点就睡,六十九中学习压力大,每天不学到凌晨一两点,都有罪恶感,尤其像自己这种第一名的成绩,稍不留神就后来者居上了。 说起后来者... 打开手机通讯录——不是说请吃饭吗? 屏幕亮了,又黑了。 冉宁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算了,又不差她这一顿饭,吃不吃都无所谓。 嘴上说无所谓,心里却空落落的,就这么忙吗? 手托下巴,歪头支起脑袋,想到那天在急诊过道,不由自主地思索起来—— 她高三的时候,确实挺不错的,现在...光看外表也还行吧,勉强够个及格,毕竟这么多年没见,凑个六十分,也算有点当年的情谊... 不亏她。 ... ... 那时两人刚确立关系,陆迢像个粘人精,动不动抱着卷子就来找自己问题。 别人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自己还能不知道?她哪是不会题,分明就是找借口假公济私。 偏偏这人脸上特真诚,卷子捧在怀里,眼睛圆滚滚就盯着你看,对知识的那股渴望劲儿,你想挑她毛病都挑不出来。 冉宁觉得自己不能再‘助纣为虐’,下定决心要是她再过来,就把她赶走。 可真等那人过来了...赶人的话却卡在喉咙里又说不出口,即便知道她是装的,也不拆穿,拿出演算纸,用手肘压平—— “哪道题?” 这时候陆迢立马就会凑过去坐下,借着讲题的功夫,和自己贴的特别近。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的胳膊总能碰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黏腻。 当然...陆迢也不是谁都不怕,那时候她最怵白黎... 至于为什么,冉宁到现在也没想通,按理说白黎的性格,应该比自己好相处的多。 经常都是趁白黎出去不在她过来,然后一道题还没问完,见白黎上完厕所从外面回来,陆迢蹭的就能跳起来,卷子夹着笔往怀里一裹—— “下次...下次再讲吧~” 再一眨眼,人就跑回座位去了。 “她怎么又过来了?”白黎奇怪道。 “问配平。” “她不会?”白黎撇撇嘴“你可别被她骗了,傻乎乎地问什么讲什么,我看她就是装的,故意在这儿浪费你时间,想月考的时候超过你!” “不会吧...” “怎么不会!肯定是的!” 白黎扭过头,瞪了眼陆迢,又转过来和冉宁咬耳朵—— “你想想她以前,什么时候这么积极过?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下回她再过来...你别搭理她!” “....” “愣什么~听见没!” “哦。” 果不其然—— 下回陆迢又想过来的时候,被白黎一记刀眼杀过去—— “又不会?” “....” “走,我陪你去问老师!” “不...不不用了...” “你这么爱学习,要的要的!” 陆迢被白黎拖着硬拉进去办公室,上课铃响才出来,回教室的那一瞬,眼睛瞄向冉宁... 可怜兮兮的...像小狗。 白黎:“我保证!以后她肯定不会再来烦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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