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顿时气得脸都紫了,大吼:“个臭娘们……” 话音未落,眼前影子闪过,随即嘴上突然一痛,瞬间喉咙又涌上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猛地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里掺着四颗打落的牙齿。 他正要发怒,然而抬头便撞见相延锋冰冷的目光,顿时骇然,忍着痛不敢再出声。 出手的正是相延锋。 众人都有些惊,再如何迟钝都看出来自家少堡主同眼前这漂亮女人关系匪浅,有了壮汉这个倒霉的前车之鉴在,顿时集体噤声。 “我来此有要事。”相延锋终于开了口,声音沉稳,倒没了方才同肖炼说话时的模样,“不知你也在。”顿了顿,“你和血面交过手了?” “侥幸捡回一条命。”拒霜轻轻拉了拉身前的时素欢,将她到身边示意无事,又径直道,“你们便是来寻他的?”说着轻笑了下,“这般大动干戈,就算人原本在这客栈,也早就跑了。还是你要进来搜下?” “不用。”相延锋摇头,随即挥了挥手,众人如潮水般褪去,纷纷回到了客栈一楼,顿时二楼只剩下他们三人。 时素欢自然也看出两人之间气氛异常,微微蹙了蹙眉。 “那日苍山一别,倒是许久未见了。”相延锋目光深邃,“可惜今日要事在身,不能久留。” “我两也无旧可叙。”拒霜偏开了视线,望向一楼众人,“其他人可巴不得你们青凌堡的人赶紧走呢。” 相延锋抿了抿唇,凌厉的面容稍稍软了些,似有些无可奈何,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原先的肃然,没再开口,转身往楼下走去。 不过片刻,这一行人便消失在客栈门口。 方才一开始那个年轻人又忍不住在背后啐了口:“真是江湖渣滓。” 众人纷纷骂骂咧咧地应和。 一时之间,二楼只剩下时素欢和拒霜两人。 时素欢颇有几分尴尬,又带了些说不清的别扭:“没事我先下楼……” 楼字尚未说完,便听到房间里传来沉闷的咳嗽声,顿时愣了住。 下一刻,手腕忽然被攥了住,紧接着扯进房间,房门也被拒霜阖了上。 一头雾水的时素欢,眼睁睁看着床边走出来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猛地转头望向拒霜。 血面怎么会在这? 那白衣此刻染了血,只有银色面具依旧光洁如新。他捂着肩膀,指缝里都浸满了血,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甚至都没看时素欢,只望向拒霜:“酬劳。” 拒霜掏出一封信递过去:“此去凶险,倒是不曾见过你这般要求的。” 时素欢眼尖地瞥见白色信封上用潇洒的瘦金体写了四个字: 白缨亲启。 这白缨的名字并不陌生,是现任荣雪宫宫主的名字。 荣之光,雪之华,举世无双,谓之荣雪宫。此宫建立已逾四百年,曾是繁盛时期一个皇帝为最宠爱的雪妃而建,耗费人力物力无数。荣雪宫中皆是女子,素来不掺和江湖恩怨,加上地处天堑,倒是在这纷扰中算得桃源般的庇护所。 只是不知这拒霜又同荣雪宫有是什么渊源? 血面伸出另一只未染血手来接,并未打开,只小心翼翼地塞入怀中,随即开口道:“为什么替我瞒下?看方才情形,你同相延锋是旧识?” “萍水相逢而已,算不得什么旧识。”拒霜取出一瓶药又丢给血面,“这个是速效止血膏,于伤口愈合并不算多大用处,但能帮你遮掩下行踪。” “多谢。”血面抱了抱拳,没有久留,跳窗便离开了。 短时间内信息量太大,时素欢在房间听两人打哑谜似的完成了一系列交接,竟不知从何问起。半晌,时素欢才开了口:“他要的酬劳是什么?” 拒霜刚在椅子上坐下来,闻言托着腮偏头望向时素欢:“素欢可曾听过峥嵘幻境?” 时素欢皱了皱眉。 “峥嵘幻境,一困鬼神,二困魔佛,三困世间万生。”拒霜顾自说了下去,目光幽深,“那里是荣雪宫的惩戒之所,用以消除个人业障之地。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人生八苦皆在幻境。” “有所耳闻。”时素欢听得入神。 她自幼在玄剑派刻苦勤学,不曾在江湖行走太多,各门各派也只知晓皮毛。这峥嵘幻境因为太过神奇,倒是有些印象,却不甚清楚。 “他便是要去这峥嵘幻境之中。”拒霜指了指尚开着的窗户,忽然笑了笑,“他是男子,纵然身法了得,在风秋山庄来去自如,想要越过天堑入得荣雪宫,却是痴人说梦,更遑论进这峥嵘幻境。” 时素欢疑惑道:“这峥嵘幻境不是惩戒之所吗?他主动去那里作甚?” 拒霜的目光从窗外飘开去,若有所思:“许是受业障之苦罢。” “你和荣雪宫又有什么关系?”顿了顿,又补充,“还有相延锋,又是什么关系?” “怎么?”拒霜收回视线,笑嘻嘻地望向时素欢,“素欢问这么多,可是对我有了些兴趣?” “胡说八道什么?”时素欢脸色微红,啐道。 “今日素欢又是第一时间挡在我身前,可让人感动。” “便是别人,我也会这般做。”时素欢正色道,“行走江湖,不过侠义二字。” 闻言,拒霜却笑起来,意有所指道:“若是都如素欢这般,江湖上哪有这么多风浪了。你道青凌堡为何能这般横行霸道?” 时素欢怔了怔。 “北玄剑,南青凌。西昆仑,东风秋。”拒霜低声念,似是觉得好笑,“视而不见者,皆是帮凶。” ……
第14章 入夜。 时素欢平躺在地铺上,窗外星月疏朗,看不清床榻上的场景,只有敏锐的耳力不可避免地捕捉到清浅的呼吸声。 她无端有些烦躁,一个时辰过去还不见困意,忍不住又想起睡前两人的些许争执。 “你习武是为何?” “自是惩奸除恶,护己卫人。” “那素欢觉得,这奸是何,恶又是何?” “违人之道义,谓之奸;违江湖之道义,谓之恶。” “远的不说,便说那青凌堡可算恶?” “……是。” “护奸卫恶可是同责?” “自然是。但我无护卫他们之心,我……” “你自是没有,你的师哥师姐呢?可曾拔剑?” “……师哥出言训斥了,若是对方依旧一意孤行,必会出手。” “若是打不过呢?” “无论是否敌得过,也定不退让半分。” “那若是败了,传出去折了玄剑派颜面呢?你师哥是大弟子,在外行走担的是整个玄剑派。你觉得此举可值得?” “这行侠仗义之事,与这颜面又是何干?便是输赢……” 话至一半,房门便被敲响了,肖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素欢,你出来一下,有事同你说。” 离开前,时素欢便看到拒霜脸上惯常的似笑非笑,琥珀色的瞳孔望着自己,洞若观火。 肖炼训了她。 像是为了讽刺自己那一番同外人的争执多么可笑,肖炼告诫她下次不准再鲁莽出手,惹是生非。 时素欢抿着唇,脸色苍白,手指下意识攥着腰间的“明心”,半晌才倔声道:“我不懂,为何行侠仗义之事,便成了惹是生非?” 肖炼的脸色也不好看:“师哥师姐都在,自是会衡量何时该出手。你还小,又不常来江湖走动,很多事并不懂。” “我只知道若是我当时我不出手,那人便会被重伤。” “你还辩!”肖炼的声音大了些,隐隐有了怒意,“非要逞英雄过瘾么?” 时素欢指节发出轻微的喀嚓声,心里怒火滔天,喉咙却像是堵着什么。 肖炼的视线扫过对方的动作:“素欢,你虽小小年纪就有了些成就,但莫要目中无人。若是闯了祸,受连累的不仅是你师姐,还有整个玄剑派。” “我没有目中无人。”时素欢终于开了口,话语有些低,“我只是觉得这是习武之人该做的事,与我是何门何派并无关系,与对方是何门何派也并无关系。师哥不觉得吗?” 她抬头望向肖炼。 肖炼的心忽然像是突然被刺痛,脑海里想起方才叶如笙望向自己的目光,竟有几分相似。 他没来由得有了怒意,当即变了脸色,气得一掌拍在栏杆上:“可笑,你真当自己是英雄不成?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待这次回去,便给我去思过崖好好悔过!等想清楚自己错在哪里了再出来!” 脆弱的栏杆哪里经得住这般力道,顿时发出“轰”得一声,碎裂开来。因为离得近,飞溅的木屑有少许划过身上,割裂了裸露在外的手背肌肤,顿时沁出血丝。 那木屑像是划过自己的心,有些疼。 时素欢躺不下去,索性轻手轻脚地起了身,便出了门,上了客栈屋顶。 春寒料峭,时素欢只裹了一件黑色长袍,整个人几乎要融入深沉的夜色里去。 直到远方泛起鱼肚白,街上渐渐有些早市的喧嚣,一夜无眠,时素欢才跳下了屋顶,随意寻了一处小摊,点了碗阳春面。 面条细白,汤汁鲜美,是在玄剑派很少吃到。时素欢吃得很慢很认真,直到将碗里最后一滴汤汁喝尽,这才抹了抹嘴,掏出怀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正要起身离去,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要了个点心,这才揣在怀里溜回了客栈。 她从窗户翻进房间,望了一眼床上还在安睡的拒霜,将点心放在桌上,然后开门出了去。 半个时辰后,肖炼和叶如笙准时起了,三人在大堂碰面,只要了几个包子便上了路。 出了这客栈往北,要在外面宿上一晚,才能在第二晚之前抵达下个城镇。 三人一路快马加鞭,无奈天公不作美,临近暮色忽然稀稀拉拉落了雨。这雨丝渐渐密集,虽然不大,却足以沾湿衣服。 他们正准备就近寻避雨的地方,便听到哀戚的弦乐声隐约传来,随即正前方有一排白色人影慢慢沿着小路挪着。 这弦乐并不陌生,是丧葬之音。 不过片刻,那些前面的人影便近了。 三人下意识避让,让这些人先行。最前面的人穿了一身宽大的白色袍子,衣襟和袍口绣着精致的银色丝线,绕成妖娆的花朵模样,脸上则戴着个狰狞的墨白面具,脸颊旁雕刻了一朵赤色的花。右手举着个铃铛,与眉齐平,有规律地摇晃着。 这棺材与寻常棺材不同,通体漆黑,棺盖上也雕刻了一样的赤色花。细密的雨落在上面,溅起水花,看起来颇有几分诡异。 “是坤龙教的人。”肖炼低声道。 这坤龙教,成立只有短短十余载,却有诸多教众。信教者多委托教内护法主持丧事,想要荣登极乐。这衣袍和面具上的花,便是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引渡亡者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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