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半, 当她背着包, 拿着花束,用钥匙打开房门,惊得坐在沙发上的晏柠西跟何欢双双愣住。 她是想给晏柠西惊喜。 又惊又喜。 明柚自己也愣住了, 进退两难。晏柠西起身走去门口, 和明柚隔着门框相望。 “晏姐姐,我,进还是不进啊?”明柚轻声细语。 “何老师……今晚留宿。” 晏柠西无奈地看着突然回来的女孩, 想给她一个拥抱,想给她一个吻, 但身后是何老师, 她不可以。 何欢眼睛红红的, 来之前先联系了晏柠西,确认她一个人在公寓才来的。 本来都说好, 今晚何欢就在这儿住一晚, 等她冷静了, 等江彬主动道了歉, 明后天再回家去。 “晏晏,是我打扰了。”何欢也站了起来,声音沙哑得很明显。 晏柠西回身:“何老师, 你没有打扰我, 说好了今晚不回去, 在这儿,我还能陪你说说话。” 明柚也听出何欢的情绪很不好, 把花送到晏柠西手里,打算离开:“你陪何老师吧,我去酒店住,电话联系。” “嗯。” 晏柠西捧着花,明柚依依不舍地退步转身。 “明柚。” 晏柠西放下花跟了出去,过了转角,在明柚唇上印了一个吻,“别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 明柚抱了抱她,又揉了揉她的头发,“快回去吧,外边冷。” “到酒店了给我发个消息。”返回家里,晏柠西将花束拿进了厨房。而客厅里的人,心中感慨万千。 晏柠西拥有的幸福,获得的惊喜,本该是属于她的。是她自己推开了明柚,是她将明柚推给了晏柠西,是她残忍地把自己变成了她和她甜蜜爱情的见证者。 她以为自己只是后悔没有勇敢地拥抱过明柚,可事到如今,她更后悔的,是没有给过自己机会去体验跟那个叫明柚的女孩之间的爱情。 “对不起何老师,我事先不知道她会回来。她这周本该……” 何欢捂着脸摇头:“是我自找的。” 两人都沉默许久,何欢心里的痛楚不减反增,她决定让自己更痛一点:“晏晏,请你帮我保管的东西,方便拿给我吗?” “嗯,我去拿。” 晏柠西端了凳子进卧室,踩着高凳,垫脚费了点力将衣柜顶那个明柚放上去的纸箱子取了下来。 这是九月份开学后不久,何欢搬来公寓,说是一些具有怀念价值又不便被江彬看到的物品,请她帮忙保管一段时间。 晏柠西没问有些什么东西,也没有私自打开过盒子。 把盒子放到茶几上,从抽屉拿出一把美工刀,一边刮一边解释:“为了便于存放,贴了胶带。” 确认胶带都划开了,晏柠西收起美工刀,打算回避:“你自己……” “陪我看吧。”何欢拉住晏柠西的胳膊。 “好。”晏柠西端正地坐到何欢身边,看着何欢双手打开纸盒,里面堆叠着大大小小的快递盒,而且全都未拆封。 她视力很好,最上面一个较大的扁平快递盒,运单就贴在正面,寄件人一栏赫然写着:My 何欢一件一件拿起又放下,直到拿着一个手机尺寸大小的盒子,盯着运单看了十几秒,朝晏柠西伸手道:“美工刀借我用一下。” 随着快递盒被拆开,何欢将纸盒里某知名木艺品牌的黑色礼品盒拿在手里,拇指摩挲着盒面。 好一会儿她才揭开盒盖:“高中毕业后这两年,她陆陆续续给我寄来的礼物都在这儿了。一共有十一件,我没拆开过。她也从来只在快递寄出时给我说一声,不会问我有没有收到,更不会问我喜不喜欢。” “一开始我拒绝过,也劝说过,但她那人你也了解了,执拗起来,是不会听劝的。好在礼物都是些精巧的东西,不是贵重之物,后来我也就没跟她讲理了。” 何欢说这些话时,礼品盒里那个沉香木的竹节吊坠,已经躺在了她的掌心。 拆开的快递盒被扔进了垃圾桶,竹节吊坠被放进了衣服口袋。而最大的那个纸箱,又被重新盖上了盒盖。 她对不发一语的晏柠西说道:“剩下的这些,找个合适的时机,代我还给她吧。就说是她落在我这儿的东西,物归原主。晏晏,这是最后一件我请求你帮忙的与她有关的事。” 其余的礼物,何欢一个都不敢看。 以前不敢,现在更不敢。如果敢,它们也就不会出现在此时此地了。 一句“物归原主”,将晏柠西的记忆往前拉回了十月。何欢婚礼上,明柚请她代交信封时,说的也是这句话。 那次她答应了,这次,她好像也推不掉。即便很为难,但还是应了“好”。 …… 酒店里,明柚孤枕难眠,放了个未开的盲盒在枕边,抱了另一个枕头,迟迟进入不了睡眠状态。 晏柠西的情况也不比明柚好多少,跟何欢各盖一条被子,了无睡意。 “你跟她,做.爱了吗?”眼见两人如胶似漆,明柚也有了钥匙,两人的亲密关系不言而喻。 何欢已为人.妻,又刚过了三十岁生日,晏柠西年纪也不小,成年人之间,朋友之间,对于“性”没什么好避讳。 “抱歉,如果你觉得这是一种冒犯,可以不用回答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 “没有。”晏柠西动了动,翻身背对何欢,将腿蜷了起来。 “跟女孩子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你真想知道?” 晏柠西迅速组织语言,规劝道,“何老师,有些人和感情一旦错过,就不可能再重来。你错过的,是一段你避之若浼的过往,连拥有都谈不上,自然也算不得失去。是你亲口说的对她没有任何越界的妄念,她送的礼物你也能做到弃之不顾,所以,你又何必执着不放、自寻苦恼?” 何欢也背对晏柠西,抱住肩膀,艰难地开口:“我为什么执着?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嫉妒。嫉妒你拥有了我不曾拥有过的感情,嫉妒你被她偏爱,也嫉妒,你的勇气……” “你没有尝过被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按在床上强行做.爱的痛苦,没有试过每天睡在一个呼噜声震天的男人身边有多煎熬,也没有被丈夫一家当做炫耀的谈资逢人便讲,更甚者,母亲才入土,就要被只顾自己快活的丈夫缠着履行妻子的义务……” “他们家给了我物质上的充实,我给了他们虚荣心的满足。结婚前就不是情深似海,结婚后就更不要妄想恩爱有加……” “我的婚姻,不是最糟糕的,也不是忍无可忍的地步。我越过越难,是因为我有了二心。” “晏柠西,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她喜欢上的偏偏要是你?你知不知道,你们的眉目传情对我来说有多残忍?你怎会不知?可你们还是无所顾忌地相爱了……” 听着何欢的哀述,听着何欢的发泄,听着何欢的委屈,晏柠西也情凄意切,但她不认为自己和明柚有错。 她和明柚,都是在彼此单身的前提下向对方靠近的。 而且当初何欢在告诉她明柚是谁,以及明柚对她的“单恋”时,矢口否认了自己对明柚也动过心思。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何欢约她喝下午茶时,也说在婚礼当天就跟明柚划清界限,断绝了往来,不会再回复明柚的任何消息。 她说得那样云淡风轻、事不关己,以至于晏柠西信了。可如今看来,显然是何欢所言有“虚”。 与其胡乱揣测,不如直接求证,晏柠西问道:“何老师,其实你也……”喜欢她对吗? “对不起。” 何欢急忙又道了歉,牙齿打颤,像是极度害怕听到晏柠西接下来要对她说的话,“晏晏,你们没有错,是我心胸狭隘,是我贪心不足,是我饮鸩止渴,是我…作茧自缚……” “别那么说自己。”晏柠西将心比心,转过来轻轻拍抚着何欢的肩,不再逼问她。 “何老师,人生有很多分岔路口,都是容不得鱼和熊掌兼得的。既然我们主动或被迫选择了其中一条路走,不论面对的将是什么,都只能自己买单,咬紧牙关继续往前。不同的路,有不同的风景,不同的收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你想知道的跟女孩子谈恋爱的感觉,好,我也可以告诉你。那种感觉,是对两个女人婚姻得不到法律认可、关系得不到亲朋好友支持的沮丧,是害怕耽误她前程害怕到寝食难安,更怕拖累她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不否认,我和她在谈感情,可我至今都不敢让她知道我有多喜欢她。她是天上的星辰,熠熠生辉,耀眼夺目,不识人间疾苦。而我只是俗世里的普通人,每日每月每年都在为还债连轴转。” “何老师,我的痛苦,你的痛苦,不过是千千万万痛苦中的沧海一粟。没有谁比谁痛苦。” 何欢紧闭着双眼,眼泪自眼角滑落。晏柠西说的那些话,句句扎心,且每一句她都懂,所以她才早早地就退缩了,选了自以为会好走一些的那条寻常路。 她没有资格怨天尤人,因为,今天的一切恶果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晏晏,你能确定她对你是真心吗?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她接近你,只是为了借此报复我呢?” “一场好梦。真真假假,都是我赚了。”明柚就是她的梦。 “你是在玩儿火。” “可递这把火给我的,不是别人。” …… 周六上午还不到十点,江彬就态度诚恳买了一大束红玫瑰来公寓认错道歉,接走了何欢。 吵架的导.火索,是他前晚喝了酒回家,在何欢的强烈要求下洗完澡,出来却不管何欢意愿,酒气熏天地非要拉着她行夫妻之事。 而何欢的母亲,于周三早晨才下葬为安。 江彬得了退伍军人和父母亲的利,在机关单位挂闲职,平日里不务正业,三天两头就约战友喝酒打牌也算了,总体上对何欢不坏,也不会要求她洗衣做饭操持家务。 他在家不讲究,随便吃什么都行,反正白天在外头想吃什么有什么。衣服一般都是机洗,每周也有钟点工来做大扫除。他对何欢最大的需求是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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