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离开了办公室。 空气如窗外的阴云,凝结成块,又冷又沉,呼吸像揣着湿冷的棉花。 闻若弦叹气,伸手揉了揉眉心。 真是个祖宗。 . 回行政部的路不长,宋清萝却觉得走了很久。 出来太快,她还没问她,上回送过去的药好不好用,还没坐下来尝尝她桌上的茶,还没打探到,她听见自己的夸奖是什么态度。 反倒是被教育了一顿。 老古板。 就爱教育人。 让她又爱又恨。 宋清萝自觉是大度的人,不跟闻若弦计较,她去茶水间拿回自己的杯子,在外面绕了一大圈,才往行政部去。 在写字楼上班拘束得很,像坐牢,只要有机会就出来透气。 她刚进办公室就被人叫住。 “小宋,去哪儿了?半天找不到你人,外面打印机没墨了,去换下。”曹主管从电脑前抬起头。 宋清萝皱眉:“只有我一个人会换墨盒?” “那你觉得应该是谁?” “我前几天换过了,今天除了我随便谁。”她回工位坐下,懒得再搭理。 入职以来,这位曹主管没少让她干杂活,大大小小琐碎事都推给她,美其名曰新人应该多锻炼,甚至公权私用,让她给自己洗车、跑腿。 答应过闻若弦,会好好工作,不添麻烦,况且她需要时间熟悉环境,探清人际关系,所以这些都忍了下来。 但也不能任由自己逆来顺受下去。 这并非她的性格。 办法有的是,只缺个机会。 曹主管淡定地看着她,推了推眼镜:“新人多做事才能得到锻炼,而且,这些都要纳入下个月转正考核,你积极一点,我这儿也好有理由给你打高分。” 宋清萝被上司扼住了命脉。 她还在试用期内,到时候能否转正,曹主管有绝对话语权。 她想留下来。 拿捏她? 宋清萝抬头看向曹主管,对方含着笑,眼里似有善意,但只有傻子会相信这套话术。 她心中冷笑,嘴上应着:“也对。” 然后起身去看打印机。 从小娇生惯养,在家有保姆,出门有司机,母亲宠着,朋友哄着,二十五年人生所有的委屈都在这几天受尽了。 兴味正浓时,所谓委屈也不是委屈,是生活体验,是一场游戏,而当失去了兴趣,一切就变得索然无味,无需留恋。 她知道,主动权一直在自己手里。 换完墨盒,宋清萝正要回办公室,曹主管从里面出来,瞥了她一眼,说:“今天业务部有六个人要加班,你去订六份餐,菜单发你微信上了。” 宋清萝不痛不痒,慢悠悠拿出手机。 公司没有食堂,因此跟写字楼附近的饭店合作,员工加班包晚餐,可以自行选择要吃什么,记账留发.票,每月财务与饭店结算一次。 点开微信的瞬间,她看到了闻若弦的消息。 发送时间五分钟前。 假正经:[刚才不是针对你。] 假正经:[听到你夸我了,谢谢你。] “谢谢”和“谢谢你”,意思相同,只差一个字,表达态度却有天壤之别。后者总是让人觉得更真诚,更发自内心,而非客套。 宋清萝扬了扬嘴角。 还知道解释。 嗯,老古板可教也。 她不想就这样放过闻若弦,于是回复:[真的吗?请我吃饭,我就信。] 假正经:[好,但是今天不行,很忙,等我有时间再约你。] 这么爽快? 早知道,就应该得寸进尺,多提些要求。 现在五点,闻若弦说今天很忙,极有可能不会准点下班,又要在办公室忙她的“个人工作”,那么…… 宋清萝脑中灵光一闪。 机会来了。 . 这边闻若弦才放下手机,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她以为是宋清萝。 “若弦——” 一阵香风荡漾到跟前,幽幽沁入鼻端,看见来人,闻若弦立时卸下了清冷面孔,露出温柔的笑。 在外出差一周多的程苏然今天回来了。 半小时前还给她打电话,说要来一趟公司,给她带了礼物。 “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程苏然神秘一笑。 大概是舟车劳顿,她的头发有些凌乱,一双清亮的眼睛却神采奕奕,脸颊因笑容漾开小梨涡,天然就有着随和亲切的感觉。 “不管带了什么都不用急着今天过来……”闻若弦起身绕过办公桌,习惯去牵她的手,就在快要碰到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什么,手僵了僵,若无其事往回收。 一边走向沙发座一边唠叨:“你上午才忙完,下午又是坐飞机又是坐车的,累得够呛,就应该直接回家去,好好休息,明天再带过来也一样,你啊,有时候就是倔。” 程苏然假装没察觉她的动作,跟到沙发边,挨着她坐下来:“我知道的嘛,但是等不及想给你,因为你肯定会喜欢的。” 衣料轻微地碰撞摩擦。 闻若弦条件反射,身体自然向旁边倾斜了一点,与她拉开距离,但也不至于太刻意,离得太远。 今时不同往日。 然然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而她们之间已经戳破“友情”的窗户纸,从现在到将来的每次相处,都应当避嫌。 “好吧,”还像从前一样拿她没办法,“什么礼物?” 程苏然笑容淡下来,微微低头,从包里拿出一个深蓝色信封,“这个月江城乐团的主题演奏会门票,上次你说没抢到,我有位客户正好认识乐团的老板,就拜托他帮我弄了一张。” 她取出薄薄的纸张递到闻若弦手中。 VIP贵宾席。 第一排中间位置,这个月二十九号晚上。 听音乐会是闻若弦的小爱好,在德国留学那两年培养起来的,以前听得多,后来回国,工作忙,经常抽不出时间,就只能挑自己感兴趣的CD听听,一年去不了几次现场。 上一回听现场还是去年圣诞节前。 “太惊喜了,正好我二十九号有空,”闻若弦眼里闪动着光,“谢谢然然。” 她十分小心地把门票装回信封。 “我们之间还用说谢谢么?”程苏然看出她真的开心,也长舒口气,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桌上的茶壶。 闻若弦拦住她:“都凉了,我再热热。” 指尖不小心碰到衣袖,又缩回去,不着痕迹地落在茶壶底座上。按住电源键,自动加热。 程苏然把脸转过去,看着茶壶,看着那几簇白菊花在微黄的茶水里翻腾,看着温度逐渐升高,倏忽想起了一些事,这五年,很多很多的事,心绪也如这般滚沸起来。 不等闻若弦动手,她自己关掉电源,拿来崭新的纸杯,倒了一点茶。 温热不烫,入口刚好。 闻若弦沉默地坐在旁边。 不知说什么,能谈的只有工作,但今天然然累了。 彼此间这种状态已持续大半年,再有不习惯的,也该习惯了,以后也将一直持续下去。 喝完茶,程苏然的手机响了,楼下有人在等她回家,她应了两声,站起来:“若弦,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 闻若弦跟着起身,送她到门口。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拐角。 回到办公桌,闻若弦把信封里的门票又拿出来看了看,塞进包里,大脑就像自动格式化,清除掉有关刚才的所有情绪,越来越熟练。 微信还有消息没回。 宋清萝:[我想吃云记。] 是一家私厨定制。 以高档食材和原汁原味烹调出名,味道菜式是一绝,贵也是真的贵。 大小姐宰人果真毫不留情。 闻若弦被逗乐,发出轻笑声,一瞬间竟觉得这位“祖宗”有些可爱。又想起下午听见的夸奖,在办公室的争辩,心情微妙。 维护朋友是人之常情。 如宋清萝所说,喜欢的人,在意的人,同理。 那么她究竟是纯粹夸赞她还是…… 闻若弦没来得及深想,手机震了震,宋清萝又发来一条:[滨西路的烧烤也可以,好吃不贵。] 大小姐非常善解人意。 但她还不至于请不起“云记”一顿饭。 闻若弦:[云记。] 那边没再回复。 快六点的时候,徐曼为她拿来了晚餐,然后被赶下班。 她不爱吃重油重盐的外卖,非应酬很少下馆子,就找了一位住在公司附近的阿姨专门为自己做饭,她人在公司若有需要,阿姨就会做好并送来。 年底是会议、稿件项目的旺季,她估算自己今天要忙到很晚。 果不其然。 走出办公室都快九点了。 整层楼黑魆魆的,外面高楼的灯光照进窗,拉长她的影子,穿行在一片昏暗中,犹如鬼魅。 行政部却亮着灯。 走近看,办公室空无一人,门边放着水桶和拖把,水很脏,拖把半湿不干,瓷砖面有明显拖过地的痕迹。 闻若弦正当疑惑,就看见宋清萝从前厅方向过来,手上各拎着一个垃圾桶。 “闻总……”似乎很惊讶她在这里。 闻若弦上下扫视她,眉心微蹙:“你这是在做什么?” “洗垃圾桶啊。” “保洁要做的事,怎么轮到你来?” 宋清萝眨眨眼,满脸的天真单纯:“我本来也就是做这些啊,行政,不就是打杂么……今天办公室有点脏了,打扫一下。”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不过,我在家很少做家务,手脚太慢了,才弄到这么晚,你别笑话我。” 闻若弦神色凝重:“是曹主管让你做的。” 肯定的语气。 宋清萝低眸不言。 她头发微乱,脸颊边蹭了些灰,两只袖子高高挽起,手腕细白,仔细看,右手食指上还贴着创可贴。 狼狈极了。 像一株盛开在温室却堕入污泥的白玫瑰。 她不该在这里。 不该做着枯燥无味的工作,拿着不够一顿饭的工资,任人欺负使唤。 闻若弦心生怜惜,更有些愧疚。 毕竟是客户的女儿,千金大小姐,在她公司被如此对待,怎样都说不过去。且底下人不遵守规章制度,胡作非为,长久下去要乱套。 “公司有明确规定,在什么岗位做什么事,曹主管……”她话没说完,就被宋清萝打断。 一番话明夸暗损:“你不会怪曹主管吧?她也是为我好,给了我很多锻炼的机会,我还在试用期,勤快一点才能通过考核转正,就可以留下来了。” 闻若弦没有丝毫怀疑,越听眉心越紧,“所以,她一直把这些杂事推给你,还用转正考核当做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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