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倒是不累,心里是真的累。你不知道,祝总他们实在是……”楼子民一边吐槽一边打开刚才收到的手机信息。 从麋尾沟,到镇派出所,再到祝家晚宴,楼子民边在手机上敲敲弄弄地干活儿,边好生与老父亲吐槽了一番,待说得差不多了,心中的憋屈才稍微散了那么一丢丢。 楼子民一口气说了个痛快,抓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灌了两大口,待隔夜的凉水顺着喉咙咕嘟嘟落了肚,他又忍不住道:“你说他们是不是很没意思?这工作我是早不想做了,昨天睡前我辞职报告都打了一大半了。” “这么为她鸣不平?你那乱共情的老毛病是不是又犯了?”楼九筒没接楼子民的话,微皱着眉,把手中捏了已久的那根断须扔回了楼子民身上。 “爸!”楼子民像被炮仗炸了一般,迅速捏起断须,一边恼着,一边起床把东西丢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楼九筒沉着脸,跟在楼子民身后。待他转身,两人面对面时,一伸手,往楼子民脖子上摸了一把。 钩着楼子民脖子上的红绳,一块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挂坠,被楼九筒扯了出来。 “我没乱共情!”楼子民一把拍上父亲的手,恼道,“你上次不还偷看了我带回来的资料吗?二小姐从小被欺负被虐待,现在回到祝家那些人还那样。她难道不可怜吗?难道不该为她鸣不平吗?” 楼九筒捏着挂坠的手稳稳的,并没有因为楼子民的动作松开分毫。 待细细盘过吊坠,确定它完好无损,楼九筒方才把注意力重新挪回已经快怒发冲冠的儿子身上,无奈地笑了。 “傻儿子诶。”楼九筒把吊坠塞回楼子民的衣服里,顺手在儿子肩上拍了拍,笑道:“一个像资料所写那样,受尽了苦难的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就长成你口中那个单纯美好,充满了正义感的姑娘哦。” “什么意思?”楼子民俏脸微黑,停顿了一下反问道,“你是说……二小姐是装的?” 干干净净的破旧院舍,村里孩子和狗的依依不舍,纸箱里充满了希望的鸡汤书籍,小镇派出所里的那些夸奖……她的期待,她的忐忑,她的包容…… 虽然才见过两次面,但是楼子民的直觉告诉他,那些绝对都是真的。 就在楼子民沉了脸准备与老父亲讲事实摆道理时,楼九筒又开口了。 “不,我当然没说是她装的。我的意思是,祝家二小姐,是有大气运的人啊!得多好的气运加身,才能在那样的环境下保持上进与纯善,坚守本我啊。”楼九筒捋了捋胡子,双手一拍又道,“想当初大小姐五岁的时候救了殷家小少爷,祝家得了殷家照拂,从那时候开始愈发蒸蒸日上。现在二小姐否极泰来,看起来也是个有大智慧大气运的人,想来祝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啊。” “……?” 所以从富贵之家流落乡间被欺辱十几年,这也能叫有气运? 气运不气运楼子民不知道,反正他现在真是被气笑了。 客厅光亮撒入大半,卧室里早有七八分亮堂,可楼九筒似是看不到儿子此时面上的嘲笑之色,只自顾自道:“你之前说什么辞职?不许辞。我们是喝粥还是吃肉,就看你这份工作了!祝总他们家可是要走大运的,要不是祝总是我的老同学,你以为这份工作能那么容易被你拿到么!这可是我们老楼家翻身的机会啊!” “呵,祝老爷子三子一女,前面两个儿子个个在祝氏手握实权,就连外嫁女在祝氏的话语权都比祝总这个无才无能的挂名总经理来得多。”楼子民是积怨已久,只冷笑又道,“我好好的A大毕业,进个什么正经公司不行。要不是之前你逼我,我用得着一直绑在这快沉的船上?” “什么快沉的船!你老爹我可是托了多少人才请到甄大师给我们老楼家批命。A大,老子当初砸锅卖铁送你读A大,就是为了让你搭上祝总他们家那要起飞的船。要不你高中毕业就可以去拧螺丝了!”楼九筒学着儿子冷哼一声,又抬手把楼子民脖子上的吊坠抓出来晃了晃,“我知道你不信,觉得都是封建迷信。但是你看看这块修仙遗物,要不是它,早十几年你就在局子里呆着了。” 楼子民沉着脸,立时便要顺着楼九筒的动作把吊坠摘下来。 “不不不,戴着,你好好戴着。”楼九筒见楼子民如此架势,瞬间怂了,赶紧抹了冷脸,挂上了安抚的笑又劝道,“住咱家对门的那汉子成天呼呼喝喝的,看着不是善茬。你也不想自己受到影响,回头拿刀把你老父亲剁了吧?”
第12章 楼子民最终还是没把这块跟了他十几年的吊坠摘下来。 而楼九筒也识相地没有再提什么气运的事情,只离开房间时小心翼翼地留了一句:“你看那二小姐在祝家多可怜,你要是这会儿辞职,她身边不是连个可怜她的人都没了么。” 说罢,老父亲走了,还体贴地重新关上了卧室门。 灯光隔绝,黑暗中楼子民按亮了手机。 屏幕上,是之前用提示音唤醒了他的那条信息,来自祝白果。 信息里请他帮忙办的事,他刚才边和老父亲吐槽边已经办了大半。 昨晚回来,楼子民辞职的心是很坚定的。这份父亲硬压给他的工作,他真的已经忍耐了太久。 祝忠言和楼子民的父亲楼九筒是旧时的同学,三十多年前都在帝华读书,后来又双双花钱捐楼进了C大。那时候两家都是富商,祝家还没有如今跻身新贵的泼天富贵,楼家也还没落入后来频频投资失败只剩一间小公寓落脚的窘境。祝忠言和他的父亲趣味相投,那几年两家因为两人同学的关系,走得还挺近,生意上也有不少来往。 然而,当时没人想到过,他们不只是学生时代的趣味相投,就连后来毕业出来进了各自的家族企业,投资的眼光都差不多。 差不多的……烂。 两人唯一的区别就只在于祝忠言上头还有祝老爷子,另外两哥一姐也都不是笨人。几回失利后,他们很快就意识到祝忠言的C大经管系毕业证只是个摆设,肚子里别说半桶水,怕是一滴都没有。在缩紧财政,让祝忠言又试了几回后,祝氏迅速决断,将祝忠言放在了毫无职权,每年只吃分红的位子上养了起来。 比起反应迅速,只损失了点羊毛的祝氏,楼家这边显然倒霉得多。 楼九筒早早失了父母,又是家中独子,稀巴烂的眼光配上无人阻挡的一言堂,那往外撒钱的速度,简直就是一路开闸放水…… 不到十年,一个涉及诸多产业的集团公司,破产清算完竟只剩下几套房子。 若说事至此,该折腾的也折腾得差不多了。京市的几套房子,吃吃租金也能够一家人生活无忧。 偏偏…… 想到此处,楼子民握紧了胸前的吊坠。 偏偏那时候他出了问题。 他的父亲从此一脚踏进了迷信的坑。 修仙之术,修仙遗物……那都是多富贵的家庭才能玩儿得起的东西。 这个世界没有灵气,那些人竟生生地弄出了仿造灵气的金贵东西。 楼子民承认,这吊坠挽救了他的人生。但是同时,家里的那几套房子也因为换这东西回来,都没了。 自此,他们父子,只剩下这处不足七十平的老旧公寓用以落脚。 这些年,楼子民对有关修仙的一切,态度都很矛盾。他不想相信那些烧金玩意儿,但是又依靠于此物。就像是祝家,他早不想将自己荒废于只是做个给祝总跑腿打杂的秘书……可是当初自从真的请到了这有用的修仙遗物,他的父亲便对那位甄大师崇拜不已,对祝总他们家的运道深信不疑,在自己毕业时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用上,逼着自己接了这份工作。 虽然昨晚辞职信已经打了大半,但是楼子民也很清楚,因着这吊坠,他们当初欠了祝家好大的人情。当初不求着去工作也就罢了,现在真的干了几年了,再想找个正当又不伤情分的理由离开,其实也不容易。 还有…… 楼子民又看向手机,那条等待自己回复的信息还亮着。 自己走了,那个小姑娘,又有谁能帮她呢…… 不若楼子民心情起伏,悲古伤今,此时被他带着些同情想着的祝白果刚结束饱饱的一餐,心情愉悦。 早上就走了的钱清,到晚饭的时候都没回来。晚饭席间也没人多提这个事情,像是习惯了这样的情况。 没了刻意摆脸色的人,这顿晚餐大家吃得十分平静。 直到一餐罢了,祝锦城才打破了这似乎有些默契的安静,直接了当地开口向祝忠言讨要起了零花钱。 不待祝忠言开口多问,祝锦城便巴拉巴拉直接列出了最近的开销和接下来想买的东西。 从请客吃饭,到衣服鞋子。从最新款游戏机,到给母亲姐姐买首饰的订金…… 种类繁杂琐碎,金额报到了小数点。 祝白果没见过这要钱架势,一时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只听久了,看着那还在口若悬河的弟弟,就不免想,若是他在学习上也有报账这样的记性,何愁及格呢?而后又想到自己,若是写作文时有和厂家谈判时的口才,又怎么会被扣那么多分呢? 如此一想,祝白果嘴角便忍不住露了点笑意出来。 祝锦心见了那抹笑,抿了抿唇凑近了祝白果的耳边低声解释道:“我们的零花钱每个月都会打到我们卡上,都是够我们一个月花销还有很多余下的,一般也不会管我们把钱用到哪里了。但是如果短期内有特别大的支出,花超了,想要提前拿到零用钱,就要说清楚最近的开销为什么那么大。不过只需要私下和爸妈说就行了,不用这么在饭桌上报出来。锦城……可能是因为哥哥下午拿零花钱的事情说他了,才故意这样,真是幼稚鬼。” 祝白果偏头,只见祝锦心的脸有些微微发红,似有些为弟弟此时的幼稚举动不好意思。 只不待祝白果回点什么,就听刚还在报账状态的祝锦城停顿了一下,突然抬高了声音说:“反正每次过年的时候要花钱的地方都可多了。接下来马上要开学了,我得带兄弟们去搓两顿吧,城西新开的游戏大厦,不得去包场个半天。还有之前说好的过年给我换马呢,我要趁还没开学去几个马场逛逛啊,要不开学了再去不是耽误学习吗?这七七八八的,下个月零花钱至少得给我翻个三……嗯,五倍吧?” “他平时可没这么能花钱,也不会天天往外跑,这些估计都是说出来气哥哥的。”祝锦心小小声在祝白果耳边解释着,似为祝锦城开脱。 是怕自己这个新来的姐姐误会弟弟是乱花钱的纨绔吗?祝白果看向旁边都有些忐忑了的祝锦心,莞尔一笑。 落入祝锦心的眼中,祝白果这……沉默不语的玩味笑容,就是看不大上祝锦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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