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揽着自己的怀抱未再停留地起身离去,伶人面上流露出些许失落之色,但知晓他们有要事商谈,便也未多做纠缠,只在离开时于门边停了一停,咬着唇看向已坐回桌旁的女子。 “栖音的曲子一直为大人备着,大人可莫再叫栖音等太久了。” 青岚向她一笑,“自然。” 见伶人离去,方才到来的男子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淡淡道:“这秦楼数十优伶都与你情非泛泛,你整日处处留情,倒也不怕哪日生出事端?” “怜香惜玉本是理所应当,又怎能叫处处留情呢?”青岚端起手旁的酒饮了一口,又睇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腾简,你先前在蜀中一直待得好好的,怎么如今竟来了泗阳?” “蜀中暂时无事,既得伯奇招唤,我便来了。” “蜀中无事?”青岚挑着眸看向他,言语中带了几分探究意味,“我怎么听说虞家有位公子逝世了,而销声匿迹了十余年的董千山也在蜀中露了面。” 男子神色如常道:“已着人在查了,尚未查出缘由。” 青岚抬了抬眉,话锋一转,笑盈盈地撑着下巴凑前了去。 “先前我传书让你攻袭虞家,为何你只是派人劫了些药材?” 她虽在笑着,眼神却有些冷,叫人一看便知她现下十分不快。 腾简瞧她一眼,放下了手中茶盏。 “虞家本就是西南之地强族,在世家当中也算最为强盛几家之一,真要攻袭也该从长计议,何况断了他们几地的货源已足够令他们头疼一阵,你又何必……” 话音未尽,他忽然面色一滞,一只手掩在口旁,当即垂首急剧地咳嗽起来,隐约有鲜血随着疾咳从口中溅出,又被他很快拿巾帕拭去。 瞥见他掌中血色,青岚眸光微闪,讶然地站起身探过手去:“你受伤了?可要我替你看一看?” 腾简不动声色地移开手,将沾了血的帕子叠好,若无其事道:“小伤,不劳大驾。” 看出他有意遮掩,青岚还待再探一番,而心口却蓦然一紧,剧烈的疼痛突然自心间传来,仿佛要将她整颗心绞碎一般,令她面色顿时苍白几分,捂着心口跌坐了回去。 痛意转瞬即逝,只剩下攥在身前的手还因方才的疼痛微微泛着白。 见她神色有异,腾简眼中掠过一抹深色,问道:“发生了何事?” 而她却顾不上回应,只转过手腕,目光紧盯着腕间栩栩如生的蝶形青纹,心中霎时间一片慌乱。 生死蛊只有在子蛊宿主濒死之际才会作出反应。 小瞎子出事了…… “今日聚议我去不成了,代我同伯奇说一声。” 女子匆匆抛下一句话,便起身快步离去,连门都忘了关。 望着她仓促离开的身影,戴着面具的男子面露若有所思神色,随即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低微的自语声几乎轻不可闻。 “应当也快了。” …… 恒久不变的黑暗中,一个渺小的身影静静地躺着,如同一只已死的蝼蚁,在这没有光与影的混沌中沉眠。 漫长的沉寂后,虚境之中忽然于瞬间闪过犹如星辰一般的紫色光点,下一刻,本该死去的蝼蚁睁开了眼,凝固的黑暗便如泼入水中的墨一般倏忽间流动起来。 林箊在黑暗中站起了身,疼痛与焦渴的感觉都消失一空,她目光空洞,没有意识,如同飘荡的魂魄一般漫无目的地朝黑暗深处走去。 脚步缓缓踩过,镜面一般的黑暗晃起圈圈涟漪。 不知走了多久,有光在远处亮起,暗弱的光芒中出现了一片青竹,穿着青衣的温润男子正站在竹林间朝她微笑。 空洞的双眼好似也被这光点亮,禁锢的意识蓦然回到了脑海中。 林箊看着远处向她温和而笑的男子,怔然地站在原地。 ……阿爹? 她来不及思考,只重新迈开步子朝男子而去。 缓行的脚步渐渐加快,一点一点从快走变成了奔跑。 遥远的亮光离她越来越近,她已能看清父亲熟悉的面容。 而在她即将跑入那片光芒中时,路过的黑暗里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快些好起来吧,小瞎子……” 奔跑的脚步有瞬间的迟缓,她茫然迷惘地看向声来之处。 是谁…… 黑暗中慢慢亮起一道光,有桃花在她身旁洒落,穿着红裳的明艳女子温柔而眷恋地看着她。 “我的愿望是,你能够好好活下去。” 林箊停住了脚步,神魂恍惚地伸手欲要将她留住,而在她伸出手的一瞬,红衣女子却又不见了,纷扬的花海变作了茫无边际的大漠黄沙。 一向喜爱洁净的清冷女子身上白衣被尘沙染黄,那双似夜空一般纯粹的墨色瞳眸安静地凝着她。 “你若至此而终,便是我毕生憾事。” 清祀…… 惘然地看着眼前人再度消失,渺小的身影停在原地,落空的手仍在黑暗中张着,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一声叹息响起。 一片红叶摇摇晃晃地从空中飘荡而下,正落在了她张开的手中。 她迟钝而缓慢地低下头去,目光惝恍片刻,一字一字将红叶上的字迹读出。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依稀有轻柔的话语声在耳旁浮现。 “待你身子好了,我们便成婚吧。” 林箊倏然抬起了头,“畹娘!” 没有回应,四周仍是一片如水般流动的晦暗。 那双点入了光的眼眸一点点暗下去,双眼中满是孤独无助的仓皇。 畹娘……你在哪里…… 就在此时,竹林中的男子笑着开了口。 “回去吧,君儿。”他说。 “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 男子再留恋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入了茫茫竹海间,渺茫的声音飘摇着落在身后。 “替爹照顾好你娘。” 林箊双眼睁大,积蓄的泪瞬间溢了出来。 “阿爹!” 她惶遽地朝走入竹林间的身影奔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靠近那片光芒一步。 男子消失在了竹海深处,光于瞬息间熄灭,黑暗卷土重来。 …… 一只幼小的手好奇地伸出,在眼前昏迷不醒的女子脸颊上戳了戳,那张白弱的面容上当即出现一个小窝,又很快回复光滑平整。 似是觉出有趣,伸出的手再戳了一下方才的位置。 而手刚刚按下去,女子闭合的双目却微微动了动,随即慢慢地睁了开来。 趴在床边的小女孩见到那双睁开的眼睛,惊得往后退了一步,而后眨巴了一下眼,便大喊着往外跑去。 “阿娘,她醒了!” 林箊意识渐渐苏醒,朦胧的视线随之变得清晰。 入目是一片半昏暗的光亮,眼前的穹顶呈半圆形,中央隆起,以木质框架构出了一块天窗,四处挂着帷幔,脚下铺了彩绘的黄布地障,极好地隔绝了大漠的寒温与风沙。 这是一顶毡帐。 有低柔浑厚的乐音自外隐约传来,独特的乐声仿佛吹奏出了大漠的苍凉壮阔。 乐音忽然变得清晰了些,一对男女掀开毡帐的门帘从外走入,见到床上的人已经苏醒,他们走近前去,其中的女子倒了一杯水递给方才醒来的人,问道:“你感觉如何?” 林箊接过水饮了一口,缓了缓后,又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随即递还了水杯,虚弱地道:“多谢……已好许多了。” 她环顾了一眼四周,问道:“不知我昏迷了多久?此地又是何处,可还在大漠中?” 女子答道:“我们是今晨寻到你的,你只昏睡了不到一日。此处虽还在大漠中,但已是我们漠北沙匪聚居之处,你不必担心其他,安心调养身子便是。” 漠北沙匪?! 林箊心下微惊,但见两人神情温善,都不似恶人,不禁露出一丝惑然神色。 “不知两位为何会将我带回帐中?” 两人对视了一眼,男子递过了一只佩囊给身旁人,女子从中取出一枚驼铃,悬于手中,看向眼前之人。 “寻到你时,我们在你随身佩囊中发现了此物,不知你这驼铃是从何而来?” 略微思忖后,林箊决定如实以告:“这是我娘在离开家中前留下的东西,莫非两位认得这驼铃来历?” 听得此言,二人皆吃了一惊,随即站直身子神色郑重地朝她躬身抱拳一礼。 “少当家!”
第167章 林箊怔了片刻,忙伸手将他们扶起,茫然不解道:“两位此言何意?” 见她对一切好似都一无所知,女子叹了口气,“看来当家果真什么都未曾说过。” 一旁男子倒是满面了然神色:“这却也不奇怪,当初当家决心与那小子离开时便说过她要金盆洗手,再不会过问帮中之事,那般果决的样子,自然也不会同少当家再说起这些。” 说罢,他转回头看向床上女子,络腮胡一抖,露出个和善的笑。 “你母亲正是我们漠北沙匪的头领,亦是当年曾名震漠北的漠北孤雁,沈郁华。” 漠北孤雁…… 林箊惊愕了半晌,而后攒起了眉,仍是难以置信模样。 “你们莫非弄错了?我阿娘名唤沈夕,并非沈郁华,而且她也从未习过武……” 说到此,她却乍然停住了口。 阿娘虽从未在自己面前显露过武功,可却并不代表她不会武……倒不如说自己这一身轻功便是儿时被阿娘追东撵西练出来的,只是自己先入为主,从未思考过此种可能。 难道阿娘当真就是漠北孤雁? 听她此言,眼前二人皆点了点头。 “沈夕?那便错不了了。毕竟当家从前最为在意的就是那岑家的小姑娘,离开前还嘱咐过我们往后若遇上岑朝夕有难要帮她一帮。” 林箊一顿,面上当即露出了些微妙神情。 莫怪师父在见到她真容时反应那样大,定是见她会踏清秋,又觉得她与阿娘有几分相像,自然就联想到了阿娘身上。 而她却信誓旦旦说从未听过沈郁华此人,叫师父空欢喜了一场。 可从师父提及阿娘的那些话语来看,她对阿娘应当不只是寻常的友人之情,如此说来,阿娘与师父岂不是…… 面容羸弱的女子不知在想什么,满面纠结神色,一双秀眉不知不觉间又绞了起来。 沉默少顷,林箊揉了揉眉心,暂且不去想那些纠缠不清的关系,只看向二人道:“两位可否同我说一说母亲当年之事?” “那是自然。” 男子一笑,略微思索后,便开始徐徐讲述起了漠北沙匪的过往。 二十二年前,漠北深处曾有一伙无恶不作的沙匪,他们专劫过往商队,杀人越货、奸/□□女,恶名引得人人自危,使得很长一段时间再无商队敢入大漠。
205 首页 上一页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