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两人走远的背影,柳江蓠颇觉有趣地笑起来:“方才还听人说兰时表兄好像对这关山小姐有些意动,现下看来,关山小姐对表兄也并非全然无意。如此正好,兰时表兄这般年纪,也是该成婚了。” 林箊眉心慢慢蹙紧,不动声色地抽出被握着的手,淡淡道:“三公子已过而立之年,但明月及笄尚不久,年岁相差这般大,又隔着辈分,如何能结成良缘?” 柳江蓠有些惊讶地瞧她一眼,皱眉道:“你好歹也是江湖中人,怎么如此迂腐守旧?只要二人两厢情愿,年岁差得大点又何妨?嫂嫂当初与大表兄成亲时二人不也差了十余岁。” “所以家主夫人逝世得早。”青衣女子不冷不热地接道。 柳江蓠被噎了一道,气急地一跺脚。 “我不同你说了!” 随即便面带恼意地转身离去了。 林箊抿了抿唇,轻叹出一口气,快步追上前去。 “抱歉,方才是我言行失当,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侧目瞥她一眼,见她神色诚恳,又念及她毕竟曾救过自己一命,柳江蓠气也消了大半,只掀了掀眼皮道:“别总姑娘姑娘地叫了,我名唤柳江蓠,你叫我江蓠便好。” 林箊斟酌了片刻,唤道:“江蓠姑娘。” 柳江蓠对她这莫名而来的执拗有些无奈,却也懒得再同她计较,放慢了步子,开始同身旁人好好观览起岛上各处景致来。 二人停停走走地行过大半座岛,便见到了桃花深处的小院。 林箊望着雅致恬静的别院:“这就是三公子的居所吧?” “嗯,兰时表兄喜好清净,时常待在这院中与满岛桃花作伴,甚少外出,外来之人通常不能靠近别院,即便有人偷溜到此处也会被侍从请离。” “那你我未与三公子知会一声便来此,可会惹得三公子不快?” 柳江蓠好笑地看着她,“你是表兄请来的客人,纵是进院小坐也是理所应当,何况只是途径院外,怎会让他不快?” 林箊笑了笑,目光往院中随意一扫,却发现院内栽种的桃花树下立着一块碑,碑上不曾刻字,其后落花堆积,就好似这块碑是为那堆积的花冢而立。 “那是何物?” 柳江蓠望了一眼,便道:“那是葬花碑。” “葬花碑?” “兰时表兄喜爱桃花,见到满地落花又有些哀怜,于是为这岛上落花立了一块碑,每当落花遍地时就会将花扫于一处葬入土中,这碑也就叫葬花碑了。” 林箊停顿片刻,委婉道:“三公子果真有些文人墨客的愁肠忧思。” 柳江蓠“噗嗤”一声笑起来,“你是想说矫揉造作罢?” 她仿佛总算找到了同道中人,略微靠近扶着身前人的肩,心有戚戚地低语道:“我就说他这般作态太过矫情,整日闭门不出便罢了,还葬花……酸得我牙都快掉了。” 被她言语逗笑,林箊顾及着眼下身在他人之处,不好笑得太过明目张胆,便只垂下眸微微抿唇,自翘起的唇角流露出些许忍俊不禁的笑意。 而这副画面落在有心人眼中,却好似是两人在依偎着轻言软语,谈笑之间耳鬓厮磨,瞧来不免暧昧了些。 虞兰时远远望着言笑晏晏的两人,温和笑道:“江蓠自醒后便一直吵着要见楚姑娘,我还生怕她这般率直的性子会冒犯到楚姑娘,如今看到她们二人相得甚欢,我便放心了。” 容颜明艳的女子凝视着远处亲密的两个身影,一贯明媚的双眸中好似卷起茫茫风霜,暗沉沉地将那片潋滟流光尽都掩住,只剩下了望不见尽头的沉冷晦暗。 她负于身后的手一点点收紧,再望了院外的二人一眼,便一言不发地倏然转身离去。 虞兰时怔然一瞬,转头望着已经走远的女子,连忙追了上去。 “关山小姐?” “关山小姐!” “明月!” …… 林箊蓦然回首,远目望向桃林尽头,却不曾见到所想之人,不禁略微攒起了眉。 柳江蓠顺着她目光看去,并未发觉任何异样,于是问道:“怎么了?” 林箊摩挲着指尖,缓缓摇了摇头。 “无事,只是方才好像听见三公子在唤明月。” 柳江蓠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继续朝前走去,“大约他们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吧。” 收敛下心神,林箊跟在她身旁,状若随意般道:“我昨日无意间撞见虞家主在与少公子争吵,似是为了什么祭祖之事。我与明月这几日还要在虞家小住,有些担心明月口无遮拦会冲撞到家主与少公子,因此想要了解一些虞家之事,不知江蓠姑娘可否提点一二?” 眼前这位虞家表小姐心思单纯,又与虞家之人往来密切,若从她身上入手,或许能知晓更多虞家内情。这也是她未曾思考太久便答应与她一同游逛桃花岛的原因。 “唔” 柳江蓠思索了一会儿,很快应了下来,“此事虽算家中隐密,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告诉你也无妨。” “虽然我昨日未曾与他们一同祭祖,但能叫虞渊与表兄当着外人面争吵的事,大约便是他母亲之事。” 她顿了一顿,微叹口气,道:“虞渊他娘其实并非你们所知的家主夫人,亦非世族之后,而是一名寻常的良家女子。” “二十一年前,表兄外出办事,于乾南一处小城中识得了这名女子,两人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很快便有了孩子。此事叫舅父知晓,当即大发雷霆,勒令他与那女子断绝关系,并给他许了一门婚事,对方是兰留秦家的三小姐,与虞家算是门当户对。” “起初表兄抵死不从,坚决要将这女子娶进家门,被舅父罚跪了半月也仍不改口。后来因着止戈大会临近,舅父松了口,称只要他在止戈大会上取得好名次,便同意他将那女子娶进家门。” “表兄得知此事,喜不自胜,于止戈大会上也当真一鸣惊人,取得了令人艳羡的名次。可待他归家之后,舅父又说,以他如此出众表现,本该继承家主之位,但他若娶了那女子为妻,便将视为自行放弃家主之位,让他再考虑一二。” 这便是让人在权力与情感间进行抉择。 而以如今结果来看,虞释的选择不言而明。 林箊沉声道:“他选择了家主之位。” 柳江蓠略一颔首:“在虞渊两岁那年,表兄迎娶了秦家三小姐秦烟景为妻,并承继了虞家家主之位。” “可他到底对这秦家小姐没有丝毫情意,成婚后从不曾去见过这秦小姐一面,反而时常前去安置虞渊与他母亲的那处别院与之共度佳节。如此冷落态度,以致秦烟景嫁入虞府第三年,便因郁结于心而病逝了。” 听到此处,林箊有些不解:“既是如此,虞少公子纵是对虞家主未曾将母亲纳入家门有所怨怼,也不该怨恨至此吧?” 柳江蓠默然片晌,方缓缓道:“因为秦烟景病逝不久,虞渊他娘也因遭歹人杀害,死在了别院中。” 林箊一怔。 “而虞渊他娘死的那日,表兄正在家中为秦烟景的丧事忙碌,直到第二日才知晓此事。” “虞渊因此十分痛恨表兄,认为当初表兄若没有选择家主之位,他娘也不会死。表兄对此亦悔恨莫及,为了弥补心中疚愧,将虞渊接回了虞府,令虞府上下以少公子之礼相待,并未再娶妻,独身至今。” 一段旧年往事至此而终,林箊沉默许久,未发一言。 兰因絮果,从来与人相关。 她并非此间之人,因此也不欲评判是非对错。只是对受欲望抉择而沦为被选择之物的那两名女子感到哀怜。 她们何错之有呢? 世家、权力,有这二者在前,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葬送一名女子的幸福与性命吗? 林箊闭了闭眼,终究将那丝冷怒压入心底,未曾表现出来。 许是当年之事太过沉重,两人此刻都有些意兴索然,无心再四处观览,索性回身朝来时路而去。 行至浮桥边却未见到关山明月二人,林箊不禁有些纳罕与不安,而虞家侍从却在此时走来,告知她虞三公子与关山小姐先行离去了。 二人的不告而别更加令她心中忧惶,想起先前听到的呼唤声,林箊神色沉凝几分,与身旁人道:“他们二人走得如此仓促,恐怕发生了什么事,我要回虞府去寻明月。” 柳江蓠点头道:“我同你一起。” 两人匆匆渡过浮桥,正待打马回府,却有一名男子低首从二人身旁走过,险些便撞上了柳江蓠。 林箊眼疾手快,一把将身旁人拽了开来,回首望着闷头走远的男子,微微皱起了眉。 而柳江蓠看着男子的背影,却若有所思地喃喃着出了神。 “这人我好像见过……” 林箊微怔:“什么?” 思索许久,柳江蓠目光一亮,抬起了头。 “在我落水那日!”
第147章 虞府上下皆知,这几日以来,表小姐柳江蓠与府中作客的那位楚郁离楚姑娘走得极尽,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 以往表小姐来虞府小住总嫌府中太过冷清,一定要闹得整个虞府鸡飞狗跳才罢休,如今有了楚姑娘却意外地安分下来,这让虞府中的下人在见到林箊时都不免带着几分感激之意。 这日晌午,林箊与柳江蓠自府外回来,两人在长廊中缓步而行,不时低声私语,交换着彼此查到的消息。 柳江蓠凝眉道:“我去问过守门的阍人了,上次见到的那男子这段时日的确在虞府外出现过几次,每次都只是路过或远远望一阵,很快便离开了,所以没有引起注意。” “我也寻人打听过了,无人知晓此人是何来历,也未曾有人与其打过交道,他若不是寂寂无名之辈,或许便是戴了易/容/面具,想以面具遮掩其真实身份。”林箊垂眸思忖了片刻,抬首再确认了一遍,“江蓠姑娘当真确定他便是游江那日跟着你的人?” 柳江蓠肯定地一点头:“那日我以虞家小姐身份作‘邀头’,乘坐百舟之首游江。往常虽也有不少百姓有意等在游船经过之处,想要一睹百舟游江风光,但那人不同,他未曾停步于一处,而是一直跟着我所在的彩舫,目光也时常有意无意地看向我,我便是与他视线对上过几次,才会对他印象如此深刻。” 她话音一顿,踌躇了一会儿,轻声道:“况且……游江那日,我应当不是因为人潮拥挤落水,而是有人将我推入水中的。” 林箊微惊:“姑娘为何不将此事告知家主?” 柳江蓠有些烦闷地撇了撇嘴:“因为我也不能确定那人是有意将我推下水还是无意间撞上我的。倘若只是无意之举,我却告知表兄查出此人,她便该因此受到刑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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