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冷得早,入了秋,走廊不知从何处刮荡起一阵凉风, 与温暖房间形成鲜明对照。 令安常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出了这个房间, 她跟南潇雪又归属于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了。 犹豫令她一时没关上房间的门。 而五星级酒店设有助力系统,尽管她手上没使力, 门扉却也在她身后缓缓的闭合。 她内心慌了一瞬, 伸手想去推。 还是晚了, 眼睁睁望见门挤走最后一丝缝隙,尔后关闭。 愣怔站了两秒, 听着门里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 是啊,南潇雪的冲动发生了两次:在影厅的时候、在刚回酒店房间的时候。 何至于还会发生第三次呢? 永远心向舞台的南仙,难道真该拉开房门、从此把她纳入自己的世界么? 一方舞台那样大, 大到能容纳下南潇雪所有的过往、时光、心力。 一方舞台却也那样小, 小到容不下一个多出来的她。 这一点她清楚,难道南潇雪不清楚么? 她愣愣站了会儿, 眼尾瞥到走廊尽头房间走出个人影。 心猛然一跳, 凭着那抹深灰认定是商淇——代表着南潇雪理智那一面的商淇。 安常扭头便往电梯间走去。 还好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湮没她的脚步声。 电梯忽尔向下, 拉扯出令人迷惘的失重感。 匆匆走出电梯,大概她神色慌乱且凝重, 这一次有人拦住她问:“小姐, 请问您是哪个房间的客人?” 她脑中唯有南潇雪的房间号。 定了定神, 报出与南潇雪隔了两个房号的那一间。 “小姐贵姓?” “赵。” 根据《百家姓》的顺序, 这应该是中国人口最广的一个姓, 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真被她给蒙上了呢。 “您稍等,我查一下系统。” 趁他低头去摸对讲机,安常拔腿就跑。 “哎,小姐!” 她匆匆跑出酒店,根本来不及辨别方向,埋头冲过两个拐角。 体力逐渐消退,过快的呼吸清晰可闻,与宁谧的秋天格格不入。 终于停下脚步,身后没有人追上来。 大概她老实的长相、朴素的打扮,到底为她免去了这场麻烦。 离别后与南潇雪相关的场景她总是很渴。 上次是在汽车站。 这次是在近乎迷失的街角。 可是没关系,这次她手机还有电。 举目望了望,街边有家麦当劳。 她推门进去。 全世界快餐店都飘散着炸鸡薯条的香气,与她在邶城的记忆别无二致。 “欢迎光临,请问要点什么?” “可乐。” “加冰么?” “加。” 即便入秋的夜里有一些凉,可她心里灼烫的混乱。 此时凌晨四点半,夜色浓稠如墨,快餐店里静得出奇,零星坐着几个人。 墙角的姑娘面前摊开习题放着笔袋,应该是考研党。 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敲字的,稀疏的头顶是否出卖了他程序员身份。 而那背着吉他趴在桌上睡觉、什么食物也没点的,是街边的卖唱歌手吗? 那人忽然坐起来,安常赶紧移开眼神。 太静了,她能听到纸杯里可乐与冰块碰撞的声音。 一盏路灯洒落在她身旁的落地窗上。 她望着窗外逐渐枯黄的树,所有叶子摇摇晃晃挂在枝头,倔强拽着夏天的尾巴不肯落下。 眼神往远处移。 商业区最外侧一栋建筑上,悬挂着南潇雪的一张海报。 是面霜,还是眼霜?隔得太远文字瞧不清,只瞧见南潇雪霜雪般的神情,与方才在酒店房间拥着她的温存迥异。 她不敢再看,垂眸盯着浅米色的桌板,一口气喝下半杯可乐。 生物钟作祟,她并不困,眼皮却开始打架。 端起可乐又喝一口。 原来跑气的可乐和凉掉的黑咖一样,都泛着那么重的酸味。 天几点才亮? 到底秋天了,应该比夏天晚得多了。 她搜索了一下,网页给出个六点左右的模糊范围。 可她一直坐到六点五分,窗外还是一片迷蒙的灰。 直到六点十五,第一缕天光终于透出云层。 陆续有上班族跑进来买早餐。 安常走出去,坐地铁去汽车站。 登车时刚好收到毛悦微信:【宝贝,你回来了吗?】 【嗯,刚上车,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我订了闹钟,想着问你一声,怕你不安全。】 安常感动:【放心睡吧,一会儿见。】 【你打车?把车牌号发给我。】 【没,我坐大巴。】 【也好,大巴人多反而安全,那宝贝一会儿见。】 【好,你放心睡。】 安常坐在靠窗位置,看大巴缓缓开出汽车站。 阳光洒下来。 像一片片浅金的枯叶落了人满头,看似灿烂,实则寂寥。 安常没心思管这些文艺的想法了,她头靠在车窗上,额角被清晨的阳光晒得发烫。 直到额头猛撞一下车窗,一阵吃痛。 她坐起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睡着了。 倏然惊醒带给人一阵巨大的恍惚。 她做梦了,梦见与南潇雪在她的雕花木床上缠绵,窗台上一盆兰花幽香。 而睁开眼,眼前是面目陌生的人群,大巴上画面一卡一卡的电视,车窗上的灰尘和座椅套上的污渍在阳光下无可遁形。 车停在宁乡路边,她跳下车,又扬起一阵灰。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清晨阳光烫着她的背。 总觉得昨夜南潇雪肌肤贴着她、冰凉凉莹雪一样的感觉在逐渐消弭。 她快走了几步,轻推开自家的木门。 文秀英已经起了,两人撞了个正着。 文秀英:“生日快乐。” 安常:“呃,谢谢。” 文秀英:“给你煮碗面吃了再睡?” “好,谢谢外婆。” 两人坐在堂屋里,安常捧着面碗问:“你不吃吗?” “我一般没吃这么早。” 安常埋头吸溜着面:“你怎么不问我干嘛去了?我都没跟毛悦一起回来。” “那,你干嘛去了?” “去酒店见南老师了。” “你、你们……” 安常抽了张纸巾轻摁唇角。 文秀英抚着胸口:“安常啊,你觉得你跟我聊这些合适么?” 安常:“外婆,你建议我去找答案,可我好像更乱了。” 文秀英:“先把面吃了,睡一觉再说。” 安常:“睡一觉就知道答案了?” 文秀英一本正经点头,说了句无比哲理的话:“人生很多时候真是这样,想不清楚是因为睡得太少。” 安常不想吵醒毛悦:“我冲个澡,去你房间睡行么?” “行啊,你小时候还尿在我床上过呢。” “外婆……” 也许文秀英身上的药油味令她安心,这一觉反而无梦。 醒来时第一件事是摸过手机。 看一眼时间,下午两点。 无论如何,南潇雪都已回到邶城了吧。 在做什么呢?在舞剧院排练室练功么? 安常记得大学时,有一次乘公交路过舞剧院外,那栋深棕色的建筑并不算高,庄严的气质却令人意识到,那是令人肃然起敬的艺术殿堂。 当时她站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拉着手环,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这里最天才的首席发生关系么? 走出文秀英卧室时,毛悦摊在天井的躺椅上打游戏,文秀英坐在她身边,剥晚上要烧的青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又是十分和谐。 安常搭了两句话,回到自己房间,坐在窗前发呆。 毛悦走进来:“睡够了么?” 安常笑笑:“嗯,你呢?” “我早睡够了,宁乡这么安静,我每天睡得倍儿好。” 安常让开椅子给她,自己坐到床上。 毛悦试探着问:“她走了?” “应该吧。” “什么叫应该?你不知道啊?” 安常摇头。 “你这都没问?那你们昨晚……挺忙呗?” 安常不说话。 毛悦倒吸一口凉气:“你千万别告诉我细节!我不想听我女神被任何人轻薄!” 安常手指在床单上无意识的划着圈。 毛悦到底忍不住八卦:“你们也不至于……忙得完全没时间聊天吧?” 安常:“不是没时间聊,是不知道怎么聊。” “为什么?” “你觉得,我和她算什么关系?” “这得问你自己呀。” 安常笑了下,踱到窗下的小书桌边,找了张纸,提笔写了几个字。 毛悦好奇的凑过去看。 安常字迹秀逸,端端正正的小楷,字如其人。 毛悦见她写的是:「安常,下划线,南潇雪」。 顿了顿,才提笔又在那下划线上写了「喜欢」二字。 下笔很轻,心思浮着,连笔尖都不敢使力似的。 安常问:“你觉得,离谱吗?” 毛悦不知该怎么说。 安常挑了下唇角,复又提笔,在「安常」和「南潇雪」的名字上各添了一行小字。 毛悦瞧着那行字就变作了:「一事无成的小镇姑娘安常,喜欢,全国最受追捧的首席舞者南潇雪」。 毛悦心里跟着酸了一下:“不是,只要我女神不介意,那也没关系啊。” 安常:“她是一个最纯粹的人,的确不会介意这些,但同样因为她是一个最纯粹的人,哪怕一时冲动,可理智回来后,一定会介意有人影响她的舞台。” 昨晚缠绵时未曾关灯,安常除了能瞥见谪仙反差极强的神情,也能瞧见她身上新添的那么多淤伤。 一块块青紫,瞧着便令人鼻酸,她小心的避开,动作极尽轻柔。 那些伤痕是南潇雪的勋章,铭刻两个月来南潇雪是如何拼了命的去练习。 安常已渐渐明白,南潇雪的成就,绝不仅靠天赋。 必须心无旁骛,才能永远站在巅峰。 毛悦叹一声:“你说我女神那么清冷理智的人,怎么一碰上你就……” 她上下打量安常:“本以为你文文静静的应该不行,结果你是不是倍儿行啊?” 安常顿了下。 毛悦立马伸手捂住自己双耳:“啊啊啊你什么都别说!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我什么都不要知道!就让女神在我心中独美到老!” 毛悦觉得自己快精分了。 一面希望她女神继续风光霁月,一面又希望她最好的闺蜜能获得幸福。 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们以后怎么办?” “没有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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