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潇雪果然看到她了,微微一怔。 安常不能打招呼也不能挥手,只是对着那扇唯一打开的窗扉仰起脸。 南潇雪的确在想舞剧的事,内心反复琢磨与柯蘅的吻戏如何实现。 她全然没料到安常在楼下,晨光和细雨中仰起的脸,像被那条清冽的河反复濯洗过一般干净。 眸色都仿若半透明。 南潇雪想,对着这样一张脸,她的确是可以吻下去的。 但现在所有的话都已说清了,掺杂了微妙情愫的“利用”显得伤害性太强,她不能再这么做。 可安常就那样仰脸望着她,一直没有挪开目光。 南潇雪知道自己该回避的,可她有些移不开眼。 清晨的雨丝那么纷扬,氤氲的雾一般笼着安常。 南潇雪想,或许她该给安常拿把伞,这是一个好借口。 可宁乡的雨总是这般,细到连打伞都显得太过刻意。 唯独当你不去管它,偶然一回神的时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已落了满肩。 是不是人的有些感情也如这般。 南潇雪不知安常为何于这样一个清晨出现在这里,她瞥见安常掏出了手机,对着屏幕戳了两下。 她心跳了一下,忽然期待自己的手机响起。 但不可能,安常连她的手机号都不知道。 那为什么跑来这里打电话? 难道民宿前这片空地信号比较好?南潇雪心里笑了下。 她发现安常的许多莫名其妙,好像的确让她笑得比平时多。 安常是在给毛悦打电话。 等待音响了三声,毛悦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苏姐,纹身稿昨晚不是已发给你了吗……” 看来被客户追杀得不轻。 “我是安常。” “宝贝……”毛悦还懵着,又过一瞬声音却倏然清醒:“现在几点?你怎么会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你是不是回邶城了?”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我去机场还是高铁站接你?” “没有,我是有个问题想问你。”安常道:“别骂我吵醒你,我给你点了你最爱的那家煎饼果子。” “嗯,你问。”毛悦坐在床上,毯子披在肩头,她知道安常不是那种会随便给人打电话的人。 “你觉得,”安常顿了顿:“我还有可能喜欢什么人吗?” 如果说毛悦之前还带着残存的困意,这会儿却彻底清醒了。 这是在出了颜聆歌那件事后,两年多了,安常第一次吐露「喜欢」这样的字眼。 “谁啊?” “也不能说喜欢。”安常想了想,换一个更准确的说法:“我不了解她,甚至不算真正认识她,只能说,心里不断有种想要靠近她的冲动。” 毛悦思忖了下,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害怕刺伤安常自尊的语气:“宝贝你是说哪个网友吗?现在有很多杀猪盘你知道吗?” “你不能因为在那谁那儿受了伤,就……” “不是那种。”安常轻声打断:“是南潇雪。” 她打电话时全程仰着脸,南潇雪那清寒端秀的面庞就始终在她视野里。 很神奇,曾只能在屏幕里得见的人近在眼前。 很神奇,这样看着她与最亲近的朋友谈论她。 毛悦“哈”了一声:“宝贝我知道你脸皮薄,你还是在说你上次吻的那个人吧?你暂时不愿意告诉我是谁也没事儿,咱没必要说个不着调的。” 安常:…… 我告诉你了啊,我真告诉你了。 毛悦:“这样,你不用告诉我是谁,你就告诉我你想怎么样。” 安常挠了一下头:“我也不知道我想怎么样。” “你觉得……在颜聆歌之后,”说那个名字时咽喉像是被猛划了一下:“我还有可能对任何人产生这样的感觉么?” “当然有可能了!”毛悦:“你只是受伤了,又不是出家了。” 安常沉吟一下:“嗯,我先挂了。” 毛悦:“等一下!你把我叫醒就为了说这一句?你告诉我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真的不知道。” “是你们宁乡人么?” “不是。” “真是网友啊?” “……不是啦。” “怎么认识的?” “偶遇。” “你们现在还在一起?” 安常仰面望着窗口南潇雪的脸:“暂时还在。” “暂时?” “等她完成自己的工作,就要走了。” “这……”毛悦也觉得为难:“异地这事是挺难办的。” 这时毛悦那边有人敲门。 “宝贝你点的煎饼果子到了。” “嗯,你快去吃吧,吃了睡个回笼觉。”安常说:“我……自己再想想。” 她挂了电话。 这时民宿大门里传来隐约响动,听上去老板要出来了。 安常转身离去。 很多事,不是她不愿跟毛悦谈,她是真的没想清。 现在她对南潇雪的感觉,应该还谈不上喜欢,只是一股想要靠近的本能冲动,驱使着她,烧灼着她。 她必须给毛悦打这通电话,不然心里那场在细雨中悄然热烈的火找不到出口。 可她真的有勇气去正视并面对这份情愫么? 从颜聆歌之后,她不敢喜欢任何人,更不敢再去介入一段需要她仰视的关系。 以前仰视颜聆歌的时候,她就辛苦而卑微,更何况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南潇雪? 谁会蠢到在同一类坑里跌倒两次。 这么一想,心里的火好像被浇灭了那么点。 回家短短的睡了一觉,下午去染坊帮忙,晚上如约来到片场。 这一次不止南潇雪不看她,她也全程不看南潇雪。 从南潇雪身边擦过时,她垂眸紧盯自己的脚尖。 今晚的场次表里,依然没被排上那场吻戏。 其他戏倒是过得很顺,南潇雪和柯蘅都是极有天赋的舞者,其他配角也都专业。 比平时略早一点的,三点刚过,可以收工。 “田导。”柯蘅招呼一声。 她剪了短发,在戏里看上去就是那寡言而倔强的穷小子。可一出了戏,哪怕她还穿着破旧黯淡的衬衫,只要她眉飞色舞的笑起来,那种明艳逼人的感觉一瞬回来。 她提议:“今天时间还早,我们要不要再试拍一下那场吻戏?” 安常能明显感觉到,闹哄哄收拾着的片场一瞬空气凝滞。 看上去每个人都在继续做手里的事,其实每一双眼,都望向了柯蘅和南潇雪这边。 田云欣犹豫了下。 作为总导演,有一场重头戏一直过不了,她的心固然一直悬着。 但她敬重南潇雪,无论作为舞者还是演员——对,虽然她是导演,但对南潇雪用得上“敬重”这个词。 南潇雪在舞蹈方面的天赋毋庸置疑,还是那句最经典的评价:别人跳舞是做动作,而南潇雪是有韵律在她手指尖甚至脚趾尖流淌。 再说演技,有些人或许觉得柯蘅是舞者里演技最好的,但田云欣不这么看。柯蘅的演技更外放,而南潇雪的演法和她跳舞一样,是往回收着演。 动作幅度不大,表情也不夸张,但那些细腻的情绪,是顺着她皮肤肌理往外冒。 除了南潇雪,谁会如此内敛的处理一只勾人的“精魄”呢?是南潇雪为这角色赋予了不一样的层次。 所以虽然她挂心于这场吻戏,却还是先去关注南潇雪的状态:“你觉得如何?没酝酿好的话可以再等等。” 柯蘅抿了下唇角。 某种意义上,她是和南潇雪同样的人,始终瞄准舞台的眼神成就了她的野心,而野心令她敢于去质疑: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要先给南潇雪?角色、关注、喜爱、耐心…… 只要南潇雪站在舞台一天,她就永远是第二顺位。 为什么要这样?她真的比南潇雪差很多么? 明明南潇雪的状态已经开始影响舞剧了。 她再次开口:“这场重头戏一直拖着,大家心里也没谱,我有一个提议。” 也许站在角落里的安常,是第一个明白过来柯蘅在说什么的。 无论跳舞还是文物修复,一切需要艺术天赋的地方,看上去很美,实则残酷至极——你不行?好的,换更有天赋的人来。 有时甚至不是努不努力的问题,在“不行”与“行”之间,也许你自己都不知发生了何种化学反应。 安常默默注视着,柯蘅向田导建议:“或许,我可以尝试跳一下精魄这个角色。” 现场一下子鸦雀无声。 所有人连继续手头事务的伪装都放弃了。 柯蘅又坦然唤南潇雪一声:“雪姐。” “这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舞剧效果,我也想做出自己的努力,你不会介意吧?” 南潇雪看上去神色很淡,并没有恼怒。 思忖了下,问:“你真觉得你能跳得比我好?” 柯蘅很客观:“单论舞蹈技法,我肯定比不上你,但对精魄这个角色,我有与你不一样的理解。” “我想试试。” 南潇雪点点头:“好,那你试吧。” 这就是南潇雪,她看上去傲慢,可这种一般明星会感到极大冒犯的行为,她又视作理所当然。 她甚至欣赏柯蘅的野心,这是强烈想要创造一部好作品的决心催生出来的。 柯蘅问:“为了帮我入戏,能借我件旗袍么?” 南潇雪连这也不介意,最大程度为柯蘅提供便利:“可以。” 精魄的服装是舞剧中所埋的一条暗线——精魄有很多件瓷青色旗袍,领口、盘扣、袖口,总在细微之处发生着变化,而对一个乱世中流离失所的女子而言,哪来这么多衣服可换? 旗袍这条线索在不断提示细心观众,精魄是幻非真。 南潇雪大度,倪漫却有点不高兴,取了件旗袍递给柯蘅时脸色很不好看。 移动更衣室的深色幕布一晃一晃。 安常瞧着,又瞟一眼南潇雪。 反而淡定得过分。 柯蘅从更衣室钻出来时背对着众人,只由她助理把化妆师叫过去。 又对大家解释:“麻烦大家等蘅姐五分钟就好。” 五分钟后,柯蘅转身,袅袅娜娜的朝这边走来。 众人愣了,安常也愣了。 柯蘅底子真好,演穷小子时几乎是纯素颜出镜,只用薄薄一层粉底把皮肤打得蜡黄,又用遮瑕把唇色掩得过分苍白些。 这会儿她把化妆师叫过去,也只来得及拿卸妆湿巾把原本底妆擦去,来不及重新打底,只描了眉、画了口红。 她皮肤本来就白,不是南潇雪那种近乎瓷色的冷白,而是一种透出天然红润的粉白,一只明丽的蓝调正红唇膏彻底点亮她的脸,而眉毛的画法细却长,眉尾往鬓角里飞扬出一个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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