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吟觉得自己更像是被强迫留下来的,偏偏又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看着这张两人一起铺好的大床,唐吟突然就有点不忍直视,不自然地动动脖子,说:“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顾深意看上去倒是挺淡定,下巴点点衣帽间,说:“里面有,自己去找。” “……” 顾深意的睡衣都是那种偏保守的,完全不是唐吟喜欢的类型,她选了半天,才找到一套稍微顺眼的。 夜色渐浓,老宅慢慢安静下来,几个长辈都睡了,她们这个房间还在排队洗澡。 唐吟先洗好,洗完后无所事事,躺着床上玩手机。玩到手机发烫,电量由绿变红,听到“咔”的一声。 顾深意带着一身湿气走出了浴室。 唐吟假装不知,继续背对着她玩手机。 片刻后,床边轻轻馅下去,不用翻身,唐吟也知道是顾深意躺下了。她继续玩手机。 床很大,两人中间仿佛隔着一条银河,确实是各睡各的。 距离挺近,唐吟能闻到顾深意身上飘来的同款沐浴露清香,闭了闭眼,不禁想起这女人回国的那天晚上。 因为房间长时间不打扫落满了灰,顾深意决定睡沙发,唐吟看出她的意图,便随口说了句让她睡自己房间。 结果这女人说了什么? 当时顾深意特别严肃地用三个字拒绝了她:“不合适。” 那现在呢? 问她喜欢睡哪边的时候,也没见这女人说不合适。 平时装得跟什么一样,骨子里还不是个闷—骚! 走神时,隐约听到顾深意在旁边说了句话。 唐吟没听清,睁开眼睛,竖起耳朵:“你说什么?” 顾深意背对着她,又说了一遍:“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睡。” 唐吟上了一天班也挺累,只是没有表现出来,漫不经心地说:“睡呗,我又没拦着你。” “我关灯了。”顾深意伸手去够床头开关。 唐吟一个激灵:“等等!” 顾深意手顿在半空中,扭头不解地看过来,见她翻了个身,正一脸惊慌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你……一定要关灯吗?” 顾深意蹙眉:“不关灯怎么睡?” “可是……”唐吟支支吾吾。 顾深意见她目光闪烁,盯着那盏床头灯欲言又止,不禁猜测:“你怕黑?” 唐吟从小就怕黑,每天必须开着灯才能安心睡着,但她不想让顾深意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脖子一梗,答非所问地说:“我就喜欢开灯睡,不可以吗?” 顾深意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看了大概半分钟,低喃出声:“我只是觉得奇怪。” 唐吟还在嘴硬:“有什么好奇怪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睡眠习惯……好吧。” 顾深意注视着她眼睛,轻声:“那两次我都关灯了,你不是也睡得挺香的吗?” 什么那两次? 唐吟差一点就问出口了,仔细一品,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顾深意能看见她睡着的样子,不就是她们最近那两次酒后吗? 那两次……唐吟确实睡得挺香,醒来时,房间里确实没有开灯,可她竟然完全没有那种被黑暗笼罩的深深恐惧感,一夜无梦睡到了天亮。 顾深意表情看不出有半点暧昧的意思,更多的是将信将疑,她那样问,好像只是想论证唐吟不开灯也能睡着。 但唐吟就是嘴硬到底,被顾深意用那种质疑的眼光盯着,头脑一热,脱口而出道:“那还不是因为,那两次我太累了。” 她不狡辩还好,一狡辩气氛顿时变了。 顾深意眸光微动,饱含深意的眼神从她微张的唇瓣,转移到她两只手上,慢悠悠地说:“你几乎没怎么动,有什么好累的?”
第42章 “那还不是因为,我那两次太累了。” “你几乎没怎么动,有什么好累的?” “……” “……”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顾深意一个眼神,一句话,唐吟脑子里立即被那些无法过审的画面占满了,没有了思考能力,也忘了要反驳。 房间里的空气逐渐升温,连眼神都变得焦灼起来,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悄然变化着。 无声对视了半分钟后,两个人默默把头转向一边。 空调扇叶摇过来,稍稍吹散了唐吟脸上的一点热度。她侧身躺了回去,伸手往旁边摸,摸到冰凉的蚕丝被,扯过来盖在身上。 身后是窸窸窣窣的声响,唐吟看不到背后动静,只能从床垫的震动幅度,感觉到顾深意也躺下了。 但奇怪的是,顾深意没有关灯。 唐吟也没有提醒她。 已经够尴尬了,这种时候最好谁都不要说话,但顾深意偏偏不按常理出牌。 “你……”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了下来。 她不说,唐吟索性装作没听见,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皮快要打架时,才又听到她嗓音低低地说:“其实怕黑,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 又来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怕黑的话题,刚刚气氛也不会搞得这么尴尬。 唐吟脸上热度还没完全消退下去,咬紧唇瓣,眼睛一闭,破罐破摔道:“好了你关灯吧,我要睡了。” 顾深意却没有动,好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样,过了一会儿,自顾自又说:“上次,你跟我讲你妈妈的事,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很怕黑。” 微垂的眼睫抖了抖,唐吟倏地睁开眼睛,记忆被拉回她亲手打了徐婕的那一晚。 冷白灯光圈出小小的光圈,唐吟穿着酒红色的吊带裙坐在椅子上,顾深意站在她对面,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听她讲那些并不美好的童年往事。 说到妈妈给她讲睡前故事时,她确实说了她小时候怕黑,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没想到顾深意还记得。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空调扇叶摇摆的声音,唐吟揪着蚕丝被的手指攥紧了些。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她,她放弃了挣扎,闷闷“嗯”了声。 “你快二十五了吧?”顾深意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句。 “???”干嘛提起她年龄?唐吟好胜心又被勾了起来,反驳道:“什么二十五,还有一周才到我生日,我现在是二十四。” 听到“生日”两个字,顾深意晃了下神,把话题绕回去:“所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怕黑。” 唐吟掀开被子转了个身。本来以为这女人是背对自己,没想到顾深意却是平躺着,两只手交叠放在肚子上,视线从头顶天花板转到她脸上,与她四目相对。 唐吟怔了怔,下意识往后挪了下,瞪她:“顾深意,你什么意思?” 顾深意翻了个身,面朝着她,中间隔了将近两米的距离,目光带点审视地轻轻扫过她眉眼,不疾不徐地说:“我只是疑惑,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创伤,所以才一直怕黑。” “……” 顾深意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 唐吟微张的嘴巴缓缓闭上。 灯光自上而下洒落下来,照亮顾深意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没有一点攻击性,却仿佛能看穿一切般。 唐吟心底莫名一慌,忙把身体转了过去。 顾深意就看着她露在被子外面单薄的脊背,默默无声。 唐吟身体紧绷着,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样。 顾深意知道她没有睡着,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只是看着她微微凸起的肩胛骨,眼睛很久才眨一下。 保持这样的姿势过了很久,唐吟脊背慢慢弯成一个蜷缩的弧度,看着虚空中某个点,徐徐开口:“小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黑。” 顾深意知道她愿意倾诉了,身体也松懈下来,静静地听。 “妈妈去世后,我跟着外婆一起生活,那个时候其实已经不怕黑了,但是后来……” 说到这里,唐吟突然卡住。 顾深意等了很久不见她出声:“后来?是因为什么?” 唐吟沉沉吐了口气,似是很艰难地挤出这四个字:“因为外婆。” 顾深意眼眸微晃。 事情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那会儿还是冬天,十二月,还不算很冷。 夜晚的医院透着一股阴森孤寂,vip病房里只有唐吟和外婆两个人,她打了盆热水,耐心地帮外婆擦拭身体,一边擦,一边东拉西扯说些没营养的话题逗外婆开心。 外婆已经瘫痪很久,语言功能逐渐丧失,歪着嘴巴咧开,“唔唔啊啊”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唐吟用毛巾把她嘴角的口水擦掉,弯着腰,看着她浑浊呆滞的眼珠,一遍遍去猜她到底说了什么,有时候一猜就中,有时候猜上一百遍还是猜不中。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猜中了外婆会很开心,笑得像个孩子,天真又满足。 擦完身体,她哄孩子一样把外婆哄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去洗漱。 不敢洗太久,因为怕外婆突然惊醒找不到自己,所以每次唐吟都是速战速决。 穿衣服时,头顶的日光灯“啪”地一下黑掉了,唐吟吓一跳,在黑暗中摸索着穿好了衣服,却找不到鞋子,光脚跑出来,发现外面一片漆黑。 医院突然停电了。 不清楚什么时候会来电,太黑了,唐吟找不到手机,摸到病床边,想看看外婆醒了没。 什么都看不见,她只能靠着一双手摸索,摸到了冰冷的铁架床,还有外婆露在被子外面枯枝一般又瘦又冰的一只手。 唐吟无奈地摇头,以为外婆又是像往常一样不听话掀被子了。她抓住那只冰凉的手,掀开被子往里塞,发现里面竟然也是一片冰凉。 房间里明明有暖气,被子里不应该这么冷才对。唐吟怕外婆冻着,轻声喊她:“外婆,你冷不冷啊?” 外婆就像是睡不醒一样,没有半点回应。 连续叫了几次无果后,唐吟才发现不对劲。 她慌了。 外婆的身体好凉,好僵硬,就像是…… 灯光蹭地亮起,唐吟被刺得眯了眯眼,再睁开时,就看到外婆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她唯一的亲人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走了,而她却全然不知。 “医生说,外婆走得很安详。”唐吟还陷在回忆里,声音虚得像是风一吹就断掉,抓着被子的手指却越攥越紧,“也许死亡对她来说才是解脱,可我却忘不掉那种感觉。” 那种只要身处黑暗,就会被无尽的绝望包围,怎么也走不出来的窒息感觉,让她再也不敢关灯睡觉。 “很可笑是不是?”唐吟自嘲地说:“没错,我就是个胆小鬼。” 顾深意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也不认为是她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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