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早就预感到了,她们今晚今晚不会住在郁家? 盛菏斟酌几秒,重述了一遍取花时花店姐姐说的话:“花蔫掉了,短期之内在根部倒一点水,就能重新开得很好的。” 她想说人也是,缓一个晚上,不开心的事情总会过去的。 盛菏甚至还想到了如果郁兰汀问她“那如果是长期呢”该怎么回答。可是郁兰汀什么都没有说。 郁兰汀只是像要表达自己听见了一般,简简单单地嗯了一声。那声声音那么轻,在寂静的车内,连空调的风都能一吹而散。 盛菏隔了一段时间才朝旁边看过去,郁兰汀半张身子倚靠着车门,安安静静地坐着,犹如被抽干所有的力气。车外掠过的霓虹灯光不断从她脸上闪过,盛菏看见她轻颤的睫毛。 那么脆弱,好像已经精疲力竭。 盛菏什么话都没有说。代驾可能是觉得车里气氛不对,从后视镜里看了盛菏一眼,问她需不需要开音乐。 盛菏轻声说不用了。 她学着郁兰汀的样子把自己缩进座位里,看着窗外闪过的一成不变又各不相同的树和高楼,听不见旁边人的一丝呼吸声。 她闭起眼睛,心里涌出想哭的酸涩感。 郁兰汀昏昏沉沉强撑了一路,酒精和疲倦让她迷迷糊糊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她早就该忘记的,却浅藏在记忆中,每逢难过就会钻出来折磨她、取笑她的记忆。 她想起来大学的时候,在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两人共用一本的马原书,扉页上用不同的笔迹写下的两个人的名字;想起来秋天下课后途经学院边的那条路,金色的落叶纷纷扬扬落在地上,踩上去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个人笑着说好像是踩在了雪上。 …… 这些记忆本不应该被翻出来。那个时候她以为是甜蜜的,是终于逃离了家庭,能够自己掌握未来的人生。 …… 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车一路开到楼下,再回过神来已经到了郁兰汀家的小区停车场。 盛菏抱着花在郁兰汀后边下车,就连车钥匙都是她从代驾手里取的。本以为她们会像此刻的沉寂一般直接上楼,让就这样度过这一天。 上电梯的前一刻,郁兰汀却忽然问想不想去消食。盛菏看了一眼表,还不到十点,也确实不算晚。郁兰汀难得开口,盛菏一时间也不好反驳。 “那去小区里走走吧。”郁兰汀说。于是两个人在一楼大厅下电梯,沿着小区里郁郁葱葱的行道树和灌木慢慢走。 盛菏一直在用余光关注身边人的动向,在郁兰汀第二次忍不住揉了揉鼻梁时,她停止脚步,问郁兰汀明明已经很累了,为什么还要出来。 郁兰汀放下的手没有再缩回口袋里。沉默了几秒,她迟缓地“啊”了一声,轻轻说:“觉得你不开心。” 她的眼睛滞缓地从地上移动到盛菏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声音却飘忽不定:“你今天一直都不开心。” 从下午在车上,到晚饭间,盛菏那一点矫情敏感而又细微的少女情怀始终被一双眼睛注视着。 盛菏定定地看着郁兰汀,这个人已经表现得那么脆弱了,她不知道自己就好像一截被生拉硬拽拼凑起来的瓷器。 盛菏的心像针扎一样疼,她执拗地盯着郁兰汀,语气间是不曾有过的强硬和质疑:“是你不开心吧。” 郁兰汀愣了两秒钟,低头轻轻叹了口气,又重新看一眼盛菏,说:“晚上我爸妈说的那些话,你都已经听见了。” 她的话很平静又轻缓,盛菏忽然觉得那截拼起来的瓷器其实早就已经破碎了,碎地像粉尘一样一吹就散,人们以为那是被重新拼好的瓷器,可实际上瓷器根本不是当初的那截。 盛菏也以为郁兰汀还会说什么话,或许会问她感想,或许会再肯定一遍,对她说自己喜欢的是女生。 可最终郁兰汀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没有问盛菏的想法,也没有对盛菏说自己的性取向。甚至没有再看盛菏一眼。 盛菏却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是默认,是不愿开口,是不在乎。 盛菏想要说她是心疼她的,也想说她的理解、她的支持,她想告诉郁兰汀,她们是一样的人,从小到大盛菏总是跟在郁兰汀的身后,别人说她是郁兰汀的小尾巴,郁兰汀说你要有自己的思想,不需要重复我的路、讨我的欢心。 盛菏从来都没有说过,也从来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对郁兰汀说那些都是她自愿的,靠近她是,走她的路也是。 她抬起头张开嘴,话已经到嘴边了,却听见郁兰汀轻轻叹了口气,像是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郁兰汀的眼中是拒绝和抗拒,她不准她说出那些话。 盛菏的血凉了下来。 十一月份的天气已经转凉,今晚的月亮被乌云盖住,是阴阴沉沉的一轮天。静站了一小会儿,郁兰汀低头避开盛菏的视线,说:“回去吧。” 评论 • 广东-?:我们的父母真的很自大啊 • 河南-莫得事儿:啊啊啊啊 这一章看得我心也酸酸涩涩的 • 天津-21090498:呀 -完-
第44章 ◇ 在上电梯和进入郁兰汀家前的这一小段时间内,盛菏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在上电梯和进入郁兰汀家前的这一小段时间内,盛菏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她着郁兰汀犹如当下一般沉默浅淡的影子,忽然莫名其妙想起来好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件事距离现在来讲真的已经很早了,还是初一结束后的暑假,本来郁兰汀要给她补习初二的物理,结果到中途时临时有事情,提前返回安市。 这件事在那么多盛菏与郁兰汀的回忆中原本只是如此普通的其中一件,但现在盛菏忽然想到的,却是今年暑假郁奶奶过寿的那一天晚上,她和郁兰汀出去散步,也将这段记忆挖出来过。 “郁兰汀。”在郁兰汀输密码时,盛菏忽然叫了她一声,“你还记不记得,郁奶奶过寿的那个晚上,我跟你提起的一个初中物理知识。” “记得。”郁兰汀说,“光的直线传播。” 睡着密码输入完毕,电子锁滴一声,她拉开门,跟盛菏一起进去。 玄关的灯被按开,“啪”一声,影子照在地上。 盛菏看着地上的影子,就像是暑假那个愉快的晚上,她和郁兰汀透过光下的影子回忆起初一那年的补课后续。 盛菏轻轻说:“我给你打电话说搞懂光的直线传播的那一天,是七夕节对吧。” 她的声音轻,郁兰汀的声音更轻。只有轻飘飘一个“嗯”字,伴随着换鞋的声音,要不是盛菏在仔细留意,就错过了。 “那时候你已经上大学了……” 郁兰汀转过头看了盛菏一眼:“你想问什么?” 盛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些来,她嘴唇哆嗦了一下,像是被谁附身了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问出来:“你提前回去,是不是因为七夕节要在学校过。” 初中的时候还不明白,只当做郁兰汀那个时候是真的有事要回去。今年暑假里的那个晚上旧事重提也没意识到,原来七夕节能和郁兰汀联系在一起。 盛菏知道这些都不关她的事,可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想法和嘴都不听使唤。 她不敢看郁兰汀,以为自己这样的越界会引地郁兰汀生气,但后者很快回答:“就是你想的那样。” 是因为七夕节到了,她要赶回去过节。 关于此,郁兰汀犹豫了一下,那个时候是有歉意的,现在重新提起来也依旧感到很抱歉。她跟盛菏说了声对不起:“那时候并非是不想跟你解释,今年暑假你在回忆起来时,我也有想过跟你道歉我是因为这样的私事才提前离开。但倘若对你解释是因为七夕,那你一定会问我那个人是谁,继而会引申出一些对于男生的特有的问题。我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对你撒谎。” “我知道了。我没有怪你,现在也会……原谅你。”盛菏换好鞋,晕晕乎乎地往客厅里走,郁兰汀的话语间已经承认了她喜欢女生,当初赶回去要一起过节的那个人也是女生。盛菏本以为自己听到这里会难过,会万般愁绪皆涌上头,郁兰汀在那个女生和她之间选择了前者,如果不是今天她无意间撞见郁兰汀跟韩阿姨的对话,那么或许这件事还会被瞒地更久。 可是比起伤心,盛菏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更多的情绪竟然是像泉水一样涌上来的希冀。 她也,她也喜欢女生啊,那么是不是就代表着自己能有一点点的,公平竞争的权利? 带着这样的恍惚和不可言说,她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大脑宕机似地嘟囔:“让我缓缓。” 盛菏坐下之后,听见郁兰汀的脚步声在片刻后也重新响起,几秒后她抱着那束有些蔫了的花经过,从储物柜上拿下一个空着的花瓶,往里面添了水后重新放进去。那个花瓶最后被放在中岛台最边沿,盛菏一抬头就看得见。 “所以,”盛菏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她发觉自己现在开始逐渐变得清醒,理智又开始回归,甚至就是太理智了,才会听见一个声音蛊惑着她,让她一次问个明白,“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发现自己是……” “上高中的时候。” “韩阿姨也是那个时候……” “不是。”郁兰汀说,“她是大学的时候才知道的。” 不敢想韩阿姨知道的时候会生气成什么样,也没有办法想象当郁兰汀再一次失望时,该有多难过。盛菏从未发现自己的记忆力竟然这么好,也从未怨恨自己竟然这样迟钝,非得等郁兰汀将一切说给她听。 “假期里,郁奶奶过寿的那天,韩阿姨和你在小花园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盛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郁兰汀的表情,“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郁兰汀回答的很快:“我忘了她说的什么。”可其实她们两个都知道她没有忘,她那天那么生气,后来将生气的原因全都推给工作,但父母未尝不是点燃一切的导火线。 “别提她了,盛菏。我今天不想再提到她。”郁兰汀揉了下眉心,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在朝失控的方向走,从她妈妈旧事重提,到她在车上想起以前那段不该被留下来的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是再一次刺激她情绪的诱因。 她闭了一下眼睛,将心里那团火使劲压下去。她不想迁怒盛菏。 可是闭上眼睛,高中那个迷茫难过,缩在操场一角不知所措的自己却向她投来一瞥。 她曾经跟盛菏提到过那段时间。 眼睛被人轻轻触摸,一只冰凉的手。郁兰汀睁开眼睛,盛菏半蹲在她面前,碰到她眼睛的那只指尖刚刚缩回到一半。 她不知道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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