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泉比姜帛高出一个头,必须弯下腰才能在姜帛耳边说:“你什么烂记性,忘啦?这次公主回朝,行宫的人全都随驾来了,结果一个不剩都丧生在玉山,玉山的火到现在还在烧呐。” 姜帛被她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这个腿脚都不利索的公主,竟是唯一一个从山火里走出来的人。 “这不可能。”姜帛忽然说。 “你小点声——”荆泉被姜帛的音量吓了一跳,“什么不可能?” 姜帛扬手勾住荆泉的脖子将她捞了下来,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不,告,诉,你。” “姜帛——你!” “谁啊!”殿内矜帝的声音传来,“谁敢在梧桐宫大喊大叫啊!拖出去杖责!!打死为止!” “舅舅是我!”姜帛连忙大喊。 “是你啊!”矜帝的声音明显变化,“那算啦。你进来一下!” 姜帛踏入梧桐殿,转过屏风,看见青雨坐在床上,背后垫着软枕靠在床头,神色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依旧是什么都与她无关的样子,似乎连无法行走的腿也与她无关。 “帛儿,你安平表姐的腿不太好,以后你——” “放心吧舅舅,以后我就是表姐的腿,她去哪儿我都扶她去!” 矜帝脸色并未变好,毕竟女儿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受过如此重伤,他心里又是自责又是懊恼,悔不该当年将女儿送出宫去养,可当年宫里是那样的光景,皇后难产而死,勉强才保住这个嫡长女,朝野后宫虎视眈眈。若不将孩子送出去,只怕根本无法在这深宫后院之内活到满月。 “舅舅别哭了。”姜帛从袖子里拽出一张手帕去给矜帝拭泪,矜帝便就着姜帛的手将皱纹里的泪擦掉,这些都看在青雨眼里,看来这对舅甥平时相处的关系不错,难怪姜帛在宫内敢如此放肆。 青雨不禁想到当年,那时候她做任何事也总是很肆意的。 矜帝在殿内絮絮叨叨嘱咐良久,终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御医亦跟随离去,内殿其他人忙出忙进,只有姜帛还站在青雨床头。 “舅舅很吵,对吧?”姜帛道。 青雨抬眼打量姜帛:“刚才你怎么不说?” 姜帛立马摇头,“那我不敢当他面说。” “当着我的面你就敢了?” “本来是不敢的。”姜帛似乎有意想逗青雨开心,“不过我刚才都看见啦,舅舅哭的时候,公主你可是在心里翻了好几个大白眼呢。” 青雨:“我既然是在心里翻的,你怎知呢?” 姜帛忽然神秘兮兮道:“想知道吗?” 青雨无情:“不想。” 姜帛:“那我就告诉你好啦——” “不想。” “我知道你想的,”姜帛非要凑过去,青雨躲都没处躲,硬是被姜帛在耳边说:“其实我也是猜的。” 不等青雨说什么,姜帛便又像一阵风跑掉了—— “姜帛你去哪?”李宴然正带着宫人进殿,差点儿和姜帛迎面撞上。 宫人们拿着香炉开始在殿内四处熏,李宴然命人将午膳布上来。于是十多人一个接一个,一人端着一个托盘,一个托盘里放着一叠菜,颇有络绎不绝之象。 李宴然过来扶青雨下床,荆泉这时从外面进来,“我刚看姜帛跑出去了,她干啥去啦?那么着急?” 青雨这时脚刚碰到地面,顿了一刹。 因为她的神识里再度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青鸟神,请你帮我保佑公主,希望她的伤能早日康复,我会拿我今年全部的俸禄来供奉你。”
第7章 食之有味 出去出去,不然都被你看到啦。. 青鸟阁中,所有立柱都雕刻着青鸟振翅的纹样,地毯和帘幕都是内廷专程去江南采购,特意要求匠人以手工织上青鸟图样,阁内立着无数落地烛台,造型亦是一只只飘逸雅致的青鸟,高挑飘逸的身姿,昂扬的头颅,每一种元素都在向信徒们展示青鸟的神圣和遥远。 但真正被供奉在高台正中央的,却是一个坐在地上的女人。 从神像底座的纹样看,那是一片草地,女人盘腿坐在草地上,上半身几乎要离开草地,一只手臂高高扬起,仿佛要从虚空里抓住什么,不过手里却是空空如也,但正因如此,更给人遐想。 通常人们都说青鸟是要替人类抓住神灵的福泽,姜帛也这么觉得,有时候她也会认为青鸟是在替人们捕捉希望。 因为那个动作和她夏天坐在草地上伸手去抓萤火虫的时候很像。 神像通身以青瓷锻造,是由江南瓷镇特制的大窑烧制而成,没有任何衔接的缝隙,从制胚到上釉再到烧制上色需要上百人,最后呈现在世人眼前的神像色彩均匀,瓷之青美,犹如风露。 姜帛总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青鸟神小时候是从蛋里生出来的,还是和她一样也是从人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因为无论去哪一座青鸟阁,都会看到这样奇怪的现象——所有布置或装饰上的纹样都是青鸟。 而唯独那座被供奉的青鸟神的像是以人形。 姜帛到过很多座青鸟阁,每次她都会向人打听有关青鸟的故事。 但即使是在青鸟阁内侍奉了几十年的老侍者,也说不出青鸟神究竟是人还是鸟,究竟是由鸟化成人,还是由人化成鸟。 此刻姜帛跪在蒲团上,阁中香烟袅袅。 “青鸟神,请你帮我保佑公主,希望她的伤能早日康复,我会拿我今年全部的俸禄来供奉你,我还可以向你发誓。 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吃鸡腿、鸭腿、猪蹄,连鱼尾巴也不吃,只希望公主的腿能好起来。” “公主?”李宴然见青雨没动,还以为是腿伤发作,连忙又将她扶坐下。 青雨看着殿内摆满两桌的午膳,热菜凉菜加起来少说得有三十多样,其中荤菜最显眼的正是两只被切成整齐小块的鸡腿,淋上滚烫的葱油,鸡皮表面油亮,露出下面白嫩细致的鸡肉。 青雨:“将这鸡腿给她送去。” 李宴然现在已经习惯青雨说话的习惯。 即使青雨不说名字,李宴然也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于是当姜帛从青鸟阁回到自己的住所时,就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食盒。 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两只油光亮泽的鸡腿!! 倘若那一刻她犹豫过,青雨或许都会有点相信姜帛的真诚。 但姜帛当时完全将自己在青鸟阁的誓言抛在脑后,折腾一上午什么都没吃。 当即就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块往嘴里塞,很快就将两只腿都吃完了。 “啊完了……”吃完她才想起来,“刚发过誓的。” 此时青雨坐在梳妆镜前,但镜中并非青雨的容貌,而展示的是姜帛房内的景象。青雨隔着光镜看到这一幕,果然,人的誓言是最不能相信的东西。 青雨指尖在妆台上轻轻一敲,镜中便重新出现她自己的模样。 普通人看到镜子,总情不自禁往镜子里多看几眼。但青雨目光没有停留,甚至还不等看清自己如今的容颜,便将镜子反扣在妆台上,她不喜欢自己,就像她不喜欢其他任何人一样。 光镜消失后,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总算清净一点,这两天耳朵里太吵了。 “公主!”率先冲进来的人是荆泉,随后矜帝也被人扶了进来。 青雨只是想清净清净,可为何闲人总要来叨扰她? 矜帝进殿后径直朝她的位置走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观察一番后,突然一把将青雨抱进怀里—— 那一瞬间青雨是起了杀心的。 但立刻理智克制住了本能,原本要释法的手掌最后落在矜帝胳膊上,将他推离自己。 矜帝如今年老,眼泪很容易就从皱纹里流了出来:“幸好没事,御医在干什么,快来!!” 顿时几个御医提着药箱跪在她面前,有帮她把脉的,有察言观色的,还有检查她身边茶具餐具的。 青雨什么都没问,只是看着他们。 一旁老太监看出青雨不喜欢这样,遂解释道:“回禀公主,方才尚膳监那边来报,今日替公主试菜的气味官回到住所后身体不适,就在方才突然吐血暴毙,陛下担心公主出事,故才匆忙赶来。” 青雨闻言只是算了算时间,如果是有人投毒,此刻距离午膳已过两个时辰,这时候才死,看来投毒者事先掐算好药量和时间,以防止气味官在试菜时出事。 她虽没甚表示,视线还是下意识往面前挤成一堆的人群里找。 不过她找得并不努力,在没看到李宴然和姜帛时,她也只是淡淡收回视线。 李宴然赶到姜帛住处时,看见姜帛趴在地上抱着一只木盆。 “帮我——”姜帛声音沙哑,伸出手朝李宴然冲进来的方向。 李宴然飞快来到姜帛身边,只见姜帛此刻脸色青绿,嘴唇发紫,浑身是汗,与方才尚膳监来报的那个暴毙的气味官死前的症状极像,不过姜帛手脚尚未痉挛,想是中毒时间没到那么长。 姜帛抠着自己喉咙,强迫自己将胃里的东西吐出来。但她实在已经没什么力气,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中毒之后会这么痛苦,就好像一大堆石灰在肚子里燃烧,她本想找御医。 可是这毒要么不发作,一发作便很快,她连门口都没走到便扑倒在地。 于是她立刻强迫自己催吐,原以为会寂寞地死在这里,幸好等到了宴然。 李宴然从怀里摸出一把赤小豆,放在手间一绞,碾成粉末溶在水里,扶起姜帛已沉重不堪的脑袋往她嘴巴里灌。 尽管水没过喉咙时像火灼般难受,但姜帛还是强忍着吞了下去。 呕—— 胃里一阵痉挛,姜帛挣脱李宴然,然后抱着木盆控制不住地一股脑儿全吐了出来。 李宴然终于放下心在地上坐了下来。 “算你命大,有我这样的好友。”李宴然擦着自己脑门的汗,时不时还帮姜帛抚抚背。 不知过了多久,等御医闻风赶到时,姜帛已被李宴然安放到了床上,脏东西也已被李宴然收拾出去。 御医一边给姜帛诊脉扎针,姜帛一边死而不僵地对李宴然说:“我以为她只是想试探咱俩的友谊,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想杀我,亏我给她扫落叶、送伞,还陪她一路走回梧桐殿,现在想想可太亏了。” 李宴然:“你能不能好好闭嘴?跟你说了多少遍,不是公主往鸡腿里下的毒。” 姜帛喉咙被呕吐时倒流的胃酸灼伤,听起来就像被砂纸摩擦过:“若不是她下的,怎么她没事我差点儿死了?怎么偏偏有人要毒她的时候想起来给我送鸡腿?对啊,她为什么忽然要给我送鸡腿?” “县主翻身。”女医让姜帛反趴在床上,要给她腰上施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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