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阳台上一年四季花不断,夏天有夜来香,春天有三角梅。 如今入秋了,又开了夹竹桃,林舟仿佛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徐奶奶站在那,她还能撒娇耍无赖的喊:“奶奶——让小淼和我睡好不好——求求了——” 然而徐奶奶已经不在了,徐森淼也走了,出发前徐森淼曾看着阳台,出神的问过林舟:“小舟,你说我不去徐中了,奶奶找不到我,会不会着急。” 林舟从小反应迟钝,做事总是慢半拍,时至今日,压抑的悲伤才席卷而来,伴着萧瑟的秋风,浸透了她的五脏六腑,离别带来的痛苦压得她说不出话来,只好在钢琴声中大哭。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漫长的送行中,不断有人红了眼眶,而自己,才是最后落泪的那一个。 生了锈的钝刀,伤人更痛,曲子细密绵长,终于走到了终止符。 “爸爸的花落了。” 徐奶奶的花开了。 可他们,都不会回来了。
第8章 小舟班长 不,她不要逃…… 因为“九五政策”,这一年徐中的入学人数比往年少了三分之一,十二个班缩减成十个班,各班人数也集体下调到了五十以内。 这五十个人分为极端的两派,百分之七十是曾经被老师捧在手心的尖子生,剩下百分之三十,则是家里有些门路,父辈有权有钱的少爷小姐。 徐中把林城的学生过筛细选,最终把小学时代的第一排和最后一排聚集在了一起。 于是这一届新生格外不好管教,从入学摸底考试开始,争斗就没有停止过。 尖子生看不上走后门的,认为那些勾肩搭背的混球都是一帮不求上进的纨绔; 走后门的也看不上尖子生,说他们假正经捧臭脚,老师放个屁都当圣旨听。 几次小考过去,成绩下发,尖子生之间也开始戒备,明白同班是伙伴也是敌人。而走后门的被爸妈一顿臭批,心情不爽就搞内讧,拉帮结派,这周还动手掀了桌子。 林清派林舟打探情况,多加调解,林舟完全不会,她之前只是个负责往黑板上写课表的学习委,当个成绩好的摆件就行了,从没学过“洞察人心”这么高深的技能。 她问两个女生为什么绝交,两个女生谁也不说话;她问两个男生为什么“结仇”,男生不耐烦的看她一眼,扭头就走。 林舟硬着头皮,四处碰灰,能做的只是在班里打起来时冲出去找老师,林清给了她几次机会,见她实在难当大任。 于是找她谈了话,决定遵循公平公正的原则,重新票选班长。 林清说这话之前,林舟整日费力不讨好,万般疲惫的回到家,在楼下和小猫们说话时,总是把“不想当班长”挂在口头上。 然而等真正摘下这个头衔,她却全然没有感受到想像中的轻松,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失落和委屈。 她被认可了十多年,一直被家人朋友捧在手心,一朝突然被否定,无法消化扑面的挫败,难以控制的去厕所哭了一鼻子。 林舟把自己关在隔间,想着徐森淼当班长,事事周全面面俱到的样子,心想小淼那么厉害,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呢。 外面都是同学,林舟不敢哭出声,掐着手腕控制音量,挨到上课才溜出去洗了把脸,她红着鼻头回到教室时,林清正在宣布票选班委的事情,见她进门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然而林舟几乎全票当选。 这在林清意料之内,学生们不傻,任谁都能看出十班是个烂摊子,徐中压力这么大,作业都写不完,哪还有时间服务人民群众呢。 人都是功利的,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考上徐高。 既然已经有倒霉蛋抱了这个烫手山芋,那就让她一直抱着吧。 毕竟这个山芋,中考不加分。 林清故意整这么一出,一方面是为了保护林舟,她知道,林舟的班长头衔来的名不正言不顺,那她永远会被说闲话;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刺激一下林舟,上学时成绩好就行了。 可是进入社会之后呢,不经事的孩子也总要学会想办法,学会为人处世的。 她总不能躲一辈子,永远指望别人。 然而林舟是看不透这一层的,她看着黑板上的“正”字,半小时间的阴霾一扫而光,轻而易举就被哄好了,她惶恐又开心,天真的、不设防的想着,努力就是能得到回报的,同学们还是相信她的。 结果也只是开心了短短一个下午,自习课她去学工办领资料,路过年级组时刚好撞见几个同班同学在分成绩单,老师们去开例会了,女生们说话没防备,没想到门口会有人。 于是林舟听见她们信誓旦旦的说:“林舟呀,我听人说是老班的亲戚,好像是侄女什么的吧,要不老班怎么让她当班长呢。” 大家笑得了然,其中一个又道:“八成是真的,她俩可都姓林。” 听人说、好像是,大家道听途说,口口相传,于是谣言也成了板上钉钉的罪证。 即便是聪明优秀的徐中生,也会被破绽百出的恶意浸染。只要这份恶意,是她们想要相信的真实。 林舟擦干的眼泪又冒了出来,再一次躲进厕所隔间。这一次,她从酸涩的委屈和失落中,还体会到了陌生的、隐隐的愤怒。 九月很快就过去了,国庆假期结束,秋季合唱比赛就开始了,林舟除了日常琐事,还有了新的忙碌,这是第一次全年级各班间的大型比赛,他们班不能输。 让她没想到的是,只是一个站在原地把歌唱完的活动,组织起来居然这么难。 首先是选带队指挥,林舟仿照小学合唱比赛,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文艺委,她话还没说完呢,就有两个女生不干了,文艺委谁没当过,那两个女生之前也是指挥,其中一个还曾是国歌领唱,完全不服林舟的单方面决定。 林舟一下子没了主意,刚想说为了公平可以票选,结果文艺委下不来台,争辩了几句直接跑去音乐老师那哭鼻子,音乐老师一个人管五个班,已经够烦的了,安慰了几句也发了脾气,连带着林舟一起训——“就你们班一天天的!事儿最多!” 前方大部队“事儿多”,各个不服输,不肯屈居人后,第一小队嫌弃第二小队声音低,第二小队嫌弃第三小队抢拍子,一首饱含祝福的《明天会更好》把林舟唱的心力交存,感觉今天都要活不下去了。 但无论如何内讧,大家心都是好的,都是希望赢的,相比之下整日坐在最后排的公子哥们才更让林舟头疼,混球们把青春期的叛逆发挥得淋漓尽致,不服管教四个字顶在脑门上,甭管活动课什么安排,是要唱歌还是要跳舞,他们通通不配合,铃声一响抱着篮球直奔操场,驴都拉不回来。 林舟不知道怎么以混治混,气的要咬人了也只能劝,只能求,只能说好话:“下节课要排练第二曲目,大家记得准备好歌词本,三四小队需要变换队形,我把座位表打在大屏幕上,大家……” 她正说着,就看见几个男生抱着球从后门出去了,连忙追上去拦:“那个,那个……下节课要排练的……” 还没说完,就被呛了,一个男生回头吊儿郎当的转着球:“关我什么事儿啊,你们排练你们的。” 林清去开会了,走之前特意叮嘱她组织好纪律,林舟简直要哭,语无伦次的说了句毫无震慑力的威胁:“合唱比赛会影响量化成绩,你们不参加的话,咱们班下个月就拿不到评优旗了,你们……你们也得为班级荣誉考虑啊。” 叛逆少年们互相看了一眼,简直懒得拉理她,心说谁会在乎一面破旗子,拍着球走了,走之前不耐烦地说:“谁乐意争谁争,班级荣誉跟我有什么关系。” 排练都能乱成一锅粥,更别提真正的比赛了,前排拍子数不对、后排歌词背不熟,指挥员一紧张,没听清伴奏,快了半个八拍,台上四个小队各唱各的,台下四个评委纷纷摇头,不出意外打了个最低分。 林舟忙活了一个月,最终竹篮打水拿了个倒数第一,回到家躺在床上哭了一晚上,饭也没吃,她想不明白,同样是班长,为什么大家肯听徐森淼的,就是不肯听自己的呢。 自己就这么讨人厌吗。 她又一次坐到桌前,想给徐森淼打电话,然而握了五分钟又放下了。 从小到大,一出事她就习惯性的去找徐森淼,有徐森淼在,她可以一直做错事,一直没办法。 然而此刻,她忽然不想向她展示自己的困境,她也明白,自己不能一直软弱。 除此之外,她心里还有着隐隐的害怕,徐森淼离开后,一直没有主动联系她,林舟把徐奶奶的离世怪罪在自己头上,却害怕徐森淼也这样认为。 所以号码总是按到第十位,就没有勇气继续了。 林舟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压抑,老师因为学生不服管教说她能力不足,同学因为老师对她信任处处防范,林舟腹背受敌,没有朋友,只有责任……还有繁重的学业。 能力已经不被认可了,唯一能够依靠的成绩就变得极为重要,林舟原本对名次要求不高,觉得尽力就好。如今却变成要争第一、必须第一、只能第一。 在林舟喘不过气的日子里,徐森淼因为水土不服生病住院,已经昏睡了十几天。 徐胜为了方便她上学,在新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一家人刚把行李搬过去,还没来得及收拾,徐森淼就病了。 徐森淼自小和奶奶长大,一年到头数着指头,也不过见到爸妈三五面,实在算不上亲近,她刚经历亲人离世,好些天没有正常吃东西。再加上舟车劳顿,没能好好休息,成功赶上了热伤风的尾巴,她不舒服也没和人说,等陈旭发现时,已经烧到三十九度了。 陈旭赶紧带她去吊水,吊了两天烧还没退,又得了急性肠胃炎。 发烧总要吃药吃饭,不吃好不了的,可是徐森淼一吃就吐,完全咽不下去,只能靠输葡萄糖补充能量。 病痛熬人,她不分白天黑夜的昏睡,有时候醒来摸了摸额头,发现降温了。 然而不过半小时温度又升上来,偶尔清醒一些可以就着陈旭的手喝一口水,结果还没咽完就被吐了个干净。 隔壁床住了个小孩,孩子害怕扎针,整日哭闹,妈妈就在床头绑了个氢气球逗她玩,没过两天,小孩就出院了,床位收拾一番,又住了新的病人。 徐森淼却醒醒睡睡,九月末才被放回家,徐胜看她精神不好,不肯让她去上学,又让她在家里躺了一周,陈旭日日熬汤,变着花样给她补营养,总算把徐森淼苍白的脸养出一点血色。 等徐森淼去上学时,学校都开学一个月了,她活像个转校生,被老师领着做自我介绍,上午刚领了课本,下午就排队坐校车,被送到了军训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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