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森淼刚上火车, 为了抵御空调冷气特意披了两件外衣,结果回程的车厢和来时全然不同。 大概是像她一样泡泡面的人太多了, 车厢里又热又闷,到处都弥漫着红烧牛肉和小鸡蘑菇的味道。 收到林舟的消息时, 徐森淼正在往泡面杯里接热水, 手心热得出了汗, 一走神面碗歪了,一滴开水溅到了她的手背上, 徐森淼吃痛躲了一下, 堪堪稳住了碗, 靠在摇晃的车厢连廊处回复:“在吃饭。” 林舟有点没话找话的问:“自己吗?” 火车离华安越来越远, 夕阳慢慢沉入大地,掺杂了夜色的光影映照在车窗上,注视着每一个看向窗外的人。 男生提着行李路过,正举着电话和另一端的人说:“六号厢是吧, 行, 你乖乖等着吧, 我和人换座了,马上过去。” 华安太远了, 下一次见到林舟, 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徐森淼按了下被烫红的皮肤, 靠在夕阳里回复:“嗯,自己。” 秋来风起,林舟在挂满了衣服的阳台上吹风。忽然看见一群鸽子从月亮的方向来,她探头去看,看见数十只白鸽穿越一整个宿舍区,飞向了背面即将消散的太阳。 有那么一瞬间,林舟下意识侧过头,却只看见了几双刚刚刷好的运动鞋。 徐森淼搬走了,无论从这里看过去,还是从家里看过去,她都不在了。 只剩下对话框上简短的对白,寥寥数语,藏匿了彼此的心事和情绪。 林舟一秒一秒数着等了五分钟,终于死心,承认不是惊喜、也没有隐情,徐森淼就是把她忘了,于是干巴巴的扔下一句:“那你吃吧。” 徐森淼正要问林舟有没有吃饭,忽然收到回复,又把手放下了。 泡面已经泡好了,徐森淼却没什么胃口,她漫无目的的刷着朋友圈,刷到了林舟端着蛋糕的宿舍大合照。 林舟笑的很开心,身边的三个女孩子也笑的很开心,人慢慢往前走,总会有新的生活,新的朋友。 而旧人,缺了也就缺了,并不重要。 火车硬座一来一回,加起来足有三十五个小时,徐森淼疲累到了极致,稍稍一动就头晕想吐,她强撑着参加完考试,回到宿舍昏睡了一天,周一全天的课都睡了过去,晚上坐在图书馆才稍稍清醒,要费力回忆好久,才能想起第一节课老师布置了期末作业。 大一上半年转眼过去一半,部分课程已经接近尾声,期末大考在即,林舟和徐森淼都从陀螺变成了转速师大和民大离的很近,从姜宁的舞房走到徐杨的教学楼不过十五分钟,去见男友是个幸福度满分的好理由,姜宁争当恋爱标兵,下了课背上包就往外跑,和徐杨去食堂,和徐杨上自习。甚至和徐杨去考研机构上了几节旁听课。 这几年当老师的门槛越来越高,想要留在好的公立学校,至少需要硕士学历,徐杨大一刚一开学就开始考虑读研的事情,辗转找了好几个课外机构咨询,姜宁也不嫌烦,每次都要来陪她。 徐杨怕耽误她的时间,也劝过:“要不和你舍友出去玩吧,我一个人去就行。” “说什么呢。”姜宁入戏的很,演的像模像样的,“有什么事儿能比男朋友的事儿更重要啊。” 这种有关“男朋友”的调侃,时不时就会发生一次。 每年中秋师大都会举办话剧节,今年演出的内容是《无人生还》,姜宁原本要回家,听说徐杨留校后屁颠屁颠跑来,说自己最喜欢的小说家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 徐杨知道她是胡说的,她都看见她查百度百科了。 姜宁头一扬,不承认也不肯回家:“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让男朋友一个人过中秋的?” 姜宁没有校园卡,无法出入师大的图书馆,好在徐杨是心理委员,可以带她去心理咨询室上自习。 咨询室少有人来,位置又隐蔽,姜宁眼睛一转开始胡说,插着腰警告:“我和你说,虽然我是你女朋友,但你要对我动手动脚,我可就喊非礼了。” 徐杨看她一眼,无奈的摇摇头:“和你说少看小说。” 姜宁就等她这句话呢,立刻回:“你不爱我。” 每次两个人拌嘴,收尾的话总是这句,徐杨只是笑笑,从不回应。 姜宁也并不追问,她沉浸在甜蜜恋爱的假象中,享受着“男朋友”三个字带给自己的幸福,收到快递便说是男朋友买的,换了手机便说是男朋友同款,打电话被舍友起哄会笑的此地无银,似乎真的有男朋友查岗,好奇她在做些什么。 阳光帅气、体贴温柔,在隔壁校上学的男朋友,姜宁入了自己编的话本子,演的上了头。 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整日喊徐杨男朋友,究竟是知道她们绝无可能故作坦荡,还是对假戏真做始终抱有一丝期待,一丝侥幸。 好在无论是哪一种,姜宁都很快乐,她和徐杨的合照越来越多,林舟看见还曾酸溜溜的说过:“你俩关系真好。” 姜宁嗅觉敏锐,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立刻问:“好得很,你什么时候去找小淼?” 高中时时间按秒计算,一节四十分钟的物理课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大学后却眨眼就是一天,一学期被分成了几个节点:军训、第一节班会、十佳歌手比赛、初雪…… 今年华安的雪下得格外大,入了冬,一向勤奋的徐杨也有些犯懒,那天临近圣诞,舍友们都出去玩了,她本想窝在被窝躺上一天,却忽然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 班里有个女生和家里起了矛盾,最近情绪不佳,已经哭了好几回,班主任听闻,趁着周末安排徐杨出面,让她作为心理委员去调解调解。 女生告诉徐杨,她根本不想来华师大,都是她妈妈逼她的,她想学心理学,她妈妈却想让她当老师。 甚至瞒着她改了志愿,现在她要转专业,她妈妈就拿跳楼威胁她,她爸也是帮凶,只知道让她孝顺,让她听话…… 女生开闸泄洪,毫无保留的和徐杨,和这位心理委员分享她密不透风的家。 徐杨却是个笨嘴拙舌的听众,沉默许久后才在哭腔中询问:“能不能瞒着你妈妈呢。” “怎么瞒?”女生问她,“我妈每周都会给老师打电话,每个月都要看我的成绩单,她就是喜欢管着我,从小就管着我,我做什么事,认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她都要插手,怎么瞒?我能怎么瞒?” 是的,没有办法瞒,也没有办法管,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老师才会找到心理委员。 女生哭诉妈妈什么都要管,徐杨看着鞋子上擦不掉的黄渍,默默在想,什么都管,总好过什么都不管。 自从上了大学,没有了固定的成绩需要汇报,徐杨和徐丽母女二人,居然找不到什么像样的话题打发时间,于是电话拨通,聊的永远是赵帆。 “帆帆今天吃了两碗饭。” “帆帆又长高两公分。” “帆帆过完生日就六岁了,大孩子了。” 聊完赵帆,就该挂电话了,例行结尾的话永远是那么一句:“行吧,你好好上学,钱省着点花。” 除了学费,徐杨在外尽量不和家里要钱,吃穿用度能省则省,运动鞋开了两次胶也舍不得换。 因为面料不透气,军训时脚背上闷出了好些小疙瘩。 医生给她开了一堆中药泡脚,一共六百四十八元,徐杨在自助缴费机前愣了两秒,扭头就走。 而后在楼梯无人处怯怯的查:大夫开了药病人没有交钱,会被自动扣款吗? 钱省着点花,钱省着点花,徐杨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省。 女生还在絮叨着家里的事儿,手机忽然叮铃一声,总要管她的妈妈发来消息,问她下雪了,出门有没有穿外套? 洗完头发有没有吹干?有没有不穿袜子就出门?有没有好好吃饭? 女生停下哭腔,开始打字,一句一句回复。 徐杨站起身,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外面的雪。 高中之前,北方城市这样大的雪,她只见过一次。那年家里遭了百年难见的冰寒,好些路段都被大雪封住了,徐丽买完菜回家时,电动车开到上坡忽然没电,母女两个就互相鼓着劲儿,把车子往上推,徐杨力气小,走两步就会摔个跟头,然后粘着一身雪爬起来继续推。 摔到第三次,徐丽朝她摆摆手:“你别推了,把手揣兜里,让你别跟着你非要跟,冻不冻手啊?” 电动车已经用了四年,车铃车灯都坏了,车筐被撑的胀开来,破破烂烂的,新闻里说,老电动车有安全隐患,会爆炸,徐杨吓坏了,求徐丽换辆新车,徐丽不听,呛她一句:“换车不需要钱啊?” 徐丽不肯换,那徐杨就跟着,去哪儿都跟着,冰天雪地里八岁的徐杨只有一个念头——爆炸就爆炸,她死也要和妈妈死在一起。 那个上坡不过十米,不算长,可是徐杨却推了很久很久,差一点推上去时徐丽忽然脚滑,连人带车通通摔了下来,徐杨没有躲闪,被车轮砸到了脚踝,痛的哇哇大哭。 徐丽就抱着她,一边哄一边踹滚进雪堆里的车,难得和她说哄孩子的话:“都怪这个破车!明儿妈就把它扔了!让它砸我们是不是!让它砸我们!” 第二天,妈妈就真的把电瓶换了。 女生哭累了,穿好袜子外套和舍友去吃饭,姜宁的信息准时到来,徐杨看见她问:“我们学校有卖烤红薯的,好香好香,你要不要吃?” 她只是哭,什么也不说,但妈妈都懂。 姜宁只是对她好,什么也不说,她也都懂。 “不用了,师大也有卖的。” 今年的雪太大了,徐杨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但姜宁还是要来的,不管徐杨要不要吃,姜宁都要来,她在雪地里跋涉二十分钟,弄脏了新买的鞋子,只为给男朋友送一块新鲜出炉的红薯。 舍友们惨遭伤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朝着姜宁的背影发出了善意的哄笑。 同样惨遭恋爱攻击的还有林舟,二姐如愿和老师走到一起,很快进入了恋爱状态,每天晚上都在床上煲电话粥,张口闭口就是:“你爱不爱我?” 每次听到这句话,舍长和上铺就会夸张的用气声说:“爱——” 二姐举着枕头佯装要揍她俩,林舟捂着嘴笑,被舍长一把揽过去:“三个单身狗!掀你架子鼓!” 关于爱的讨论,每天都会出现在宿舍里,二姐总有诸多不确定,也可能是有诸多可爱,要用这种方式展示给爱人。 林舟之前触及的爱情故事都是在电视剧里,难得近距离围观,看得津津有味,笑的凶了会咳嗽到睡不着觉。 一开始是被逗得,后来是被冻得,今年冬天太冷了,林舟上早课忘记戴帽子,被带冰渣的冷风一吹,成功中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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