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夙心里的想法弯弯绕绕,面上却不动声色,还是肃然冷峻的神情,并没有着急出刀制胜,更加不受周围弟子怀疑声的影响。 敌不动,我不动,不管对手实力如何,真正动手,她必全力以赴,因为她的命只有一条,所以她很能沉住气。 对面的顾剑安看着持刀不动的容夙,眼神变得严肃郑重。他知道容夙是一个很强的对手,轻举妄动不是上策。 但同时他也不能就这样耗着,因为容夙的修为比他高两重,四周弟子虽然意外他的修为是开元境七重,但大部分还是看好容夙的。 而且,顾妍妍的眼神越来越担忧,再对峙下去,他的战意会受到影响。 所以顾剑安动了。 他的长剑不是什么神兵利刃,和正阳宗任何外门弟子的兵刃没区别。 只是此时那柄剑拿在他手里,剑锋冽冽、剑影重叠,迎着日光刺来,如金乌的余威敛在剑尖,依稀可观来日天才的风采了。 这是很强的一剑,看似稀松平常却暗含凌厉,四方剑势将她的退路都封住,顾剑安进可攻退可守,但直面这一剑的容夙却只能接招。 但这正合容夙的意,她本就不打算退,因而她手腕上扬,提着那柄黑沉沉的刀迎上去了。 她的刀往常藏在刀鞘里,因而看着朴实无华不起眼,别人见了也不当一回事。 甚至有不服的弟子暗中嘲笑,说外门第一又怎么样,还不是出身卑微,只能用破铜烂铁当兵刃。 但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她刀出鞘、持刀砍人的样子。 在正阳宗外门,顾剑安大概是第一个见到这柄刀真正模样的人。 那是一柄出鞘后刀锋硕亮、刀刃上扑面而来一股森凉刺骨意的刀,那是一柄真正见过血、杀过人、堪称杀器的刀。 破铜烂铁又怎么样?杀戮多了,溅上去的血多了,在一片冰凉里浸出来的黑刀,即便拿在日光下,也藏不住彻骨寒。 如果说顾剑安的剑是日光,是炙热,是骄阳,那么容夙的刀就是黑夜,是冰凉,是寒潭。 水火不容,碰上了,就只能有一个赢家。 “铛”得一声巨响,顾剑安那一刻是想收剑的,因为容夙出刀的刀势太厉,带着股谁挡谁死的暴戾,他接得住,但他的长剑接不住。 但他也知道退了就会败,只能硬着头皮接了那一刀。 刀剑相碰的地方荡起一片火花,顾剑安拿剑的手腕止不住颤抖,长剑上更是碰出了一道裂痕。 而容夙的下一刀已经到了。 她似乎没有收刀回防的担忧,刀势排山倒海般含着种不顾生死的所向披靡。 横劈、竖斩、斜砍、逆转,刀刀欲见血,半空里甚至掠出了残影。 顾剑安的眼神缩了缩,再抬眼时只有同样炽烈明亮的剑意。 他挥剑向前了,横剑对横劈,竖剑对竖斩,以点破面,剑影笼罩住四面八方。 擂台下面的弟子渐渐看不明白了,但表情都有种不明觉厉的震惊。 “容老大这是拿出了全部实力了?都是外门弟子,难怪她是外门第一。这刀势,一刀就能败我了。” “但顾剑安居然能坚持这么久啊。” “你们都忘了吗?容老大的修为比顾剑安高了两重的。如果境界相当——” 那弟子迎着王小虎若有似无的眼神不敢说出来,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如果境界相当,容夙还会是顾剑安的对手吗?如果顾剑安修到开元境九重了,外门第一还会是容夙吗? 自然不会。 擂台上的容夙心里默默回答道。 此时擂台上的刀剑不知道碰了多少次,顾剑安的脸上溅上了鲜血,俊秀的容貌多出些细碎伤痕,他的手腕、肩膀都有刀锋割开的伤口。 当然容夙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很能忍,因为她看上去只是衣服湿了大半,持刀的手依然很稳,刀劈砍向前的速度依然不减。 但她的眼神深处有惊讶,这种惊讶让她看向了小光球。 她该多谢小光球的提醒,不然等三月之约到了,顾剑安早就修炼到开元境八重,那她就很难再打得过顾剑安了。 但现在赢的人是她,她自然还能从容面对。 容夙不觉得修为高打败修为低的顾剑安有什么不妥,只庆幸她提前开始决斗,所以她没有输。 至于以后的事情,顾剑安的不服、挑战、记恨,他修为上来了以后的报复,那些都能被她的刀终结。 正阳宗外门是不禁生死的,弟子打斗失手打死了谁,都是经常有的,毕竟外门弟子的性命如草芥。 “顾大哥!” 伴随着顾妍妍一声惊呼,这场决斗结束了。 容夙手里的刀向上,挑开顾剑安的长剑后,右脚踢倒顾剑安,左脚顺势将顾剑安脱手的长剑踩住。 右手再一扬,那柄寒凉如血的刀抵住顾剑安的脖子。 刀锋雪亮,染上鲜血后,日光再一照,美艳而灼华。 “你输了。”容夙嘶哑的声音很低沉,但顾剑安听到了,顾妍妍也听到了。 面目清秀的姑娘眼里那滴泪终于落下了。 她从擂台下面奔上来,被王小虎拦住后眼神都是哀求,那是给容夙的:“容夙,你饶了顾大哥,只要你饶了他性命,我做什么都行。” 顾剑安眼神变了变,声音同样嘶哑,但含着股少年的朗正:“妍妍,别求她。” 容夙于是将视线从顾妍妍脸上移开,低眸看向了顾剑安。 少年的黑衣快被血浸透了,他的长发也湿了,碎开的衣衫下有残留的凌厉刀气。 他看起来很狼狈,但眼神依然明亮、依然不屈。 但那些明亮和不屈,那些三个月连破三重小境界的惊艳不凡,那些即将拨开云雾的璀璨耀眼,此刻只要她的刀向前一递,都将成空。 世上天才何其多,活到最后的才是传奇,死在半路的那叫笑话。 只要她的刀一动,天道之子又如何呢? 小光球的声音响起来了:“容夙,他是天道之子,杀了他,你会受反噬的。” 它说杀了顾剑安,她会受反噬,却没说不能杀顾剑安。 但小光球不是天道吗?顾剑安不是天道之子吗?所以天道之子也能被杀死的么? 容夙的眼神迷糊了一下,拿刀的手一动不动,就那么悬在顾剑安头上。 顾妍妍没有说话,王小虎没有说话,所有外门弟子都没有说话,他们都在看她,等着看她的选择。 广场某个角落里,有个白发白须的老者立在阴影里,他并指如剑,眼睛里有股蓄势待发的杀意。 容夙不知道,她修为太低了,不足以知道黑暗里有个人在等她的刀一动,然后就杀掉她。 她只是看着顾剑安眼睛里许多情绪,向来不起波澜的心湖难得动了动。 顾剑安眼里有不屈明亮,也有不甘执着,他的眼神无声地告诉容夙,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 如果那样,他现在死了,会恨意滔天吗?他死后,会影响世界发展吗? 小光球没反应,多半是不会的。 那说明顾剑安要做的事情不及容夙重要吗? “我不杀你,你以后修为上来了,会报复我吗?”容夙低声问。 顾剑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然后声音朗正:“当然。”他还是不服的。 容夙笑了,她很少笑,但此时的笑容也不是开心,而是明晃晃的嘲笑。 顾剑安的脸色变得有些铁青,因为他知道那是对他的嘲笑。 生死关头,只要他想活命,自然应该说不会。如果能再说些感恩戴德、跪地求饶的话就更合适了。 “真蠢。”这样的蠢,约莫就是小光球口中所谓的伟光正了。 她移开了刀,雪亮的刀锋在虚空掠过一道美丽的弧度,所有属于刀的凉意、绚烂、漂亮都藏进笨重的刀鞘里了。 广场角落里,老者的手松开了,他眼睛里的杀意变成了迷茫不解。 “东西呢?”容夙挪开了踩着长剑的脚,神情漫不经心。 顾剑安一愣。 “顾少主,打输了要交宝物,你应该给我的东西呢?”容夙重复了一遍。 “还是说,你宁死也不愿交?”她脸上表情变得戏谑,继续道:“你宁愿死也不愿遵守正阳宗外门的规则?” “这规则不合理。”顾剑安低声呢喃。 “如果你认为规则不合理,那就强大到足以改变它。” 容夙的眼神多出些惊讶,她没想到修行这般剑道的顾剑安骨子里也是天真的。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的确是在改变了,但是—— “你现在输了,没有反抗的余地。”她说。 顾剑安低头,沉默了很久,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面具:“我没有宝物,只有这个。” 那是一块黑如墨的面具,整体看着颇有些像龙的形状,只是上面东一块西一块还沾着泥土,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 王小虎的眼神变了,他看着顾剑安,觉得刚才拔剑时还耀眼果敢的少年很愚蠢。 四周看过来的外门弟子也都是这么想的。 容夙脸上有刀疤,看着颇惊骇,只是碍于她外门第一的地位,没谁敢说她闲话。 然后你现在输了,你差点死在她刀下,她叫你交宝物,你就拿出块面具?你这不是嫌命长吗?
第4章 容夙很冷静,她面上的表情也很平静,半点没有那些外门弟子以为的愤怒不悦,她伸手接过那块面具,拿着刀一步一步走下了擂台。 身形瘦削,脚步不缓不慢,持刀的手很稳,所有的举动都保持着往常的节奏。 她只是和以前一样,收拾完不愿认命的弟子后从容离开。 她不在意面具,不在意脸上的疤痕,也不在意别人看来若有似无的凉薄目光。 她只在意她外门第一的地位,以及拿到这地位后应有的收获。 从广场擂台到院落的距离不长,但容夙走了很久,她的手攥紧,看到院门后站定,看向后面跟着的王小虎。 青年态度恭敬,迎上她的目光后小跑过来,声音小心翼翼:“老大。” 他应该是想问问自己为什么不杀顾剑安的,但不知为何没有开口,或许是不敢。 容夙垂眸,摆了摆手,这是不需要王小虎跟随的意思。看似憨厚的王小虎头一低,很机灵地跑开了。 她这才推开院门。 院子很大,修得虽然比不上内门重叠壮丽的宫殿,但已经是外门最好的一座院子,只有外门第一才能居住。 容夙抬眼扫过,然后一步一步,以同样不缓不慢的速度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合上屋门后,才靠在门上重重喘息,像被瞬间抽走所有力气。 但她确实是没了力气,和顾剑安那场比斗看似轻松,但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她虽然胜了,却是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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