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古书啊。 巫寒韵眸光微暗,想到古书最后一页上那道古法,眼神里掠过一丝寒意,对赤羽道:“回族吧。” 青石板上。 容夙不知哭了多久,声嘶力竭、眼睛通红,回神后就发现南宫焰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跟拍小孩子一样。 她没有说话,只是动作轻柔。 容夙心里一酸,接着就是无尽的轻松。 哭完后,似乎那些情绪都得到了完整的宣泄。 于是某些容夙打算一直藏着谁也不告诉、谁也不会知道的东西,终于有了想要诉说的对象。 她抽抽鼻子,感受着南宫焰被她哭得湿哒哒的肩膀,嫌弃地皱皱眉,把头挪到了另一边肩膀上。 南宫焰有些哭笑不得,正想着要不要换件衣服再让容夙抱着,容夙就以有些嘶哑的声音开口了,“南宫焰,我原来的名字是容姝。” 容姝。 姝字有很多意思,美好、柔顺、端庄、娴静,品行高洁…… 这个名字不是容夙的父亲取的,而是她的兄长翻着藏书想了很久,最后想出来的。 彼时白衣的少年才十三岁,正在读圣贤书、行科举道。 以姝为名字,是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富足幸福。 六岁以前的容夙是很配得上这个名字的。 容府虽然是商户人家,却不愁吃穿。 而且容夙的兄长自幼读圣贤书,十九岁成了才貌双全的探花郎,眼看着就能改换门庭。 虽然容府不大,却也有仆人。 容夙也曾被唤作二小姐,是父母兄长捧在手心上的小姑娘,生活无忧无虑,容府对于她来说就如同“桃花源”。 然后变故只在一瞬间。 容夙抱着南宫焰,情绪宣泄后恢复到淡然的模样,以一种叙述的声调将那段过往很详细地说了出来。 生死擂台上几句话轻飘飘带过的,是容夙二十三年的艰难挣扎。 她说当时新年之夜阖家团圆,她却偏偏想吃冰糖葫芦,于是让老仆带着她出府去买。 短短的一段路,隔绝了生和死。 雷火炽烈,烟花爆裂,小容夙冲不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都化成灰。 她的阿爹阿娘,她十九岁刚成为探花郎、正在议亲、未来前途无限的兄长,她出生不久才一岁、还不会说话、没看过世界美好的妹妹,她的容府、她的桃花源都没有了。 所以容夙说她的人生没有如果。 因为不能接受事实的那段时间里,她想过许多次如果。 如果玉滟春没有去看桃花。 如果姚族少主和段族少主没有遇到玉滟春。 如果他们没有打起来。 如果六岁的小容夙那时没有出永兴坊,而是乖乖待在容府里。 那她就能和父母兄长一起死,不用痛苦地活着。 但没有如果,时间无法倒流。 不管她多么希望,都换不回曾经。 再然后,小容夙被那老仆带着回了老家。 “福伯人很好,知道我才六岁活不下去。他曾经在容府当过几年仆人,阿爹阿娘都对他很好,他就说以后别想那么多,他会照顾我。虽然不能再当容府的二小姐,但至少能平安长大。” “老家离东川皇城有一段距离,虽然在那里的日子比不上容府,却也多了很多乐趣。” 她历经变故。 福伯怕她心里难受,经常想着方法逗她开心。 福伯老家还有一个孙女,和容夙年龄相当,是容夙的玩伴。 容夙说到这里,眉眼上扬,眼里的开心都是真的。 南宫焰的心却揪紧了。 她知道容夙后来的大致经历。 青楼、乞丐、流浪、散修。 如果像容夙说的那么好,怎么会有后来那些? 她忍不住环紧了容夙,想给她多一些安慰。 容夙就牵紧南宫焰的手在路边坐下,轻笑一声:“我差点就忘了永兴坊和容府,快要适应福伯老家简单但不枯燥的生活了。” 但是她没有。 “永兴坊天降雷火、十恶不赦,永兴坊的人作恶多端、死不足惜,老家的人知道福伯和我来自永兴坊,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容夙面上的笑意变成了讥诮,是对姚族和段族的讥诮。 她原先是能好好活着的。 她原先是没有想到报仇的。 她原先虽然不相信那样荒谬的理由,却也无能为力。 毕竟她才六岁,能做什么呢? 生来无忧无虑、读过几年圣贤书、天性善良的容府二小姐是什么都做不出来的。 “福伯带着我们去了很多地方,但那些人后来知道我们来自永兴坊,都不许我们久留。” 于是他们还是回到了东川皇城,忍受着别人的白眼辛辛苦苦活着。 再后来就遇上了灾荒。 他们快死了。 容夙饿到昏迷,再醒来时就看见了世界的差异,有的人在风雪天饿死,有的人热到流汗,美酒佳肴、吃一半丢一半。 容夙一开始还以为自己重新见到了梦想的桃花源,后来才知道她在青楼。 她被那个六岁近乎绝望时却愿意收留她、说会照顾她的老仆卖到了青楼,人生第一次知道背叛的滋味。 接着就是天真愚蠢到以为毁容就能解脱,以为面容美艳的花魁大姐姐是好人,一刀割出两指宽的刀疤,半边脸血红骇人,听着真实而残酷的世界。 “南宫焰,你知道我是怎么逃出青楼的吗?”容夙笑着问南宫焰。 南宫焰摇头,眼里似乎多出一层泪光,满是心疼。 容夙对那样的眼神毫无抵抗力,眼睛一湿,有泪自脸上滚落,却还扬着唇忍不住想笑:“是修士斗法。” 那是东川皇城最大的一座青楼,当然也有修士去。 那日有两个修士醉酒后在青楼打了起来,场面混乱。 容夙脸上还流着血,却当机立断用割出脸上刀痕的刀一刀刺进那花魁心口,把尸体丢出去吸引众人注意力,自己趁乱逃出。 所以说世事无常。 她的家、她的父母亲族、她会一无所有都是因为修士打架。 后来能逃出生天、重获自由也是因为修士打架。 多么荒谬,又多么正常! 容夙低头,就看到南宫焰伸手抹着她脸上的泪,轻声问:“那后来呢?” 后来—— 容夙眼神有些迷茫。 后来她遇到了段祁。 被踩断手、绝望无助、知道所有真相、被修士折辱,说她配不上她的名字,说她一辈子无法修行,山洞里捡到关于唯心道的几页纸、初踏修行路、被人欺骗去了邪修洞府…… 容夙前二十四年的人生,自六岁后就是绝望无光的一片,黑暗到如同漫漫长夜般痛苦窒息,看不到一点光,活着也只如行尸走肉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活着还能做什么。 姚族少主和段族少主太遥远了,遥远到她刚开始修行时都无法知道世族少主到底是什么概念。 她想报仇,却没想到自己真能做到。 所以她早做好死亡的打算。 她知道她迟早会死。 只是目标没完成以前,能晚一点就晚一点。 于是她浑浑噩噩又清醒坚定,生死关头来回横跳,拿命去赌,打起架来不要命。 从散修到正阳宗杂役弟子,再到正阳宗外门第一。 再然后,遇到小光球。 外门大比开始,烈阳地窟石室里,她遇到了南宫焰。 于是就有了此时此刻。 被关在南明峰地牢里日夜忍受折磨的那几个月、那些漫长无望的日夜里,容夙有很多次后悔踏进那间石室。 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南宫焰知道,紫田知道,当时折磨她的南宫卫也知道。 只是比囚牢那几个月还要漫长,直到现在、直到以后,在那些无限翻倍的时间里,容夙想,她会无数次感谢当年的自己。 感谢自己踏进那间石室。 感谢她遇到了南宫焰。 她想着,看着面前眼含泪光还想给她擦眼泪的南宫焰,声音轻轻地说道:“南宫焰,我喜欢你。” 是那种命都能不要的喜欢。 是那种能不顾一切的喜欢。 没有醉酒,南宫焰也没有昏睡不醒。 姚段两族的威胁还没有解除。 血魂术的影响还在。 容夙远没有到无所顾忌的地步。 她只是控制不住了。 生死擂台上,南宫焰都说要和她生死相随了,那她怎么能不给出回应呢? 容夙就想:她应该是想通了。 管以后怎么样? 反正她已经离不开南宫焰了。 那就自私一点吧。 她要让南宫焰一辈子记得她,永远无法忘记她。 哪怕她还是会死。 南宫焰抬眸看她一眼,看见她眸底一点深沉时,不用想都能知道她的想法,心里低哼一声,反问道:“只有喜欢么?” 容夙一愣。 这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南宫焰不应该笑盈盈抱紧她,再眉眼上扬,说她也喜欢她么? 不过是不是只有喜欢—— 容夙耳尖微红,心说当然不是。 只是那个字还是有些说不出来。 她的目光就有些转移,看到了四周南宫卫看似低着头做着自己的事情,实际上都竖起耳朵听着这边动静。 容夙:“……”族卫也这么八卦? 她有些难为情,声音低低:“当然不止。” 虽然她还不是很能知道喜欢跟爱的区别,但已经知道喜欢是南宫焰,爱也是南宫焰。 遇到南宫焰以前,她都不知道喜欢是什么、道侣意味着什么。 但遇到南宫焰以后,她不用知道也明白只有南宫焰。 南宫焰迎着她眼神里的缠绵和爱意,心里满意,心想她做了那么多,总算是把沉默的石头变成会告白的未来道侣了。 但她还是凑上去追问道:“那还有什么?” “嘭”一声,是一个南宫卫眼看着能近距离听到自家少主和容夙大人的情话,激动地一个平地摔,趴在那里迎着众多南宫卫谴责的目光无地自容。 容夙:“……” 南宫焰:“……” 南宫卫们:丢人! 南宫焰显然也觉得有些丢人,坐回原位后还在想着要不要继续追问,最好追问到容夙把持不住给她许十个八个誓言。 容夙眸光微深,见南宫焰还打算追问,伸手搭住她的腰,把人抱过来放在自己怀里,低头直接吻住南宫焰微张的唇。 属于冰糖葫芦的甜味弥漫开。 南宫焰很快软了身体,被动地伸手抓住容夙的肩膀,瞬间忘记了原先的打算。 容夙再松开她时,她脸红红的,呼吸还有些急促,看着四周南宫卫激动的眼神,颤着声音道:“给本少主滚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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