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夙慢慢出声了,她的声音嘶哑到不成样子,甚至有些支离破碎,但吐字很清晰。 她说:“我小看了南宫一族,南宫焰也小看了我。” 说完后,她闭上眸,唇一张,喷出一片血雾,血雾里,她的脸变得迷蒙幽深,脸上的刀疤骇然无比,衬得她像来自黑夜的修罗。 再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南九却看到那些白光散布在她四周,再不能触碰到她的身体了。 这是——“唯心道!” 南九向来不变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得震惊和难以置信,她的声音无比惊讶:“你修的竟然是唯心道!” 但是怎么可能呢?容夙明明心性阴沉黑暗,一看就知道心机城府深沉,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修士,怎么能修行成功唯心道呢? “唯心道?”南宫焰重复了一遍,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南九,难得沉默了很久。 她自然知道唯心道是什么。 大道三千,都有所指。有的修无上剑道,此生便唯剑而已,那是真真正正的剑修,所以剑出天地惊,一人一剑足以抵挡千军万马。 唯心道顾名思义就是修心的,虽然也要走修行九境的路,但最看重的是心性。 如果心性至纯至善,一步登天也是有的。传闻里就有怀赤子之心的稚子一朝悟道,从不踏修行道的凡夫俗子直接修到了登天境。 但修行界复杂诡谲,像这样纯粹的道几乎灭绝了,现在居然出现在正阳宗小小的外门弟子身上,而且她的心性跟至纯至善半点不沾边。 南宫焰难以置信之余只感到无比的棘手。 因为她无法再用别的手段把容夙的修为提升到踏霄境之上了。 修唯心道的修士修的是心,任何外力都不能改变修士的心。容夙不愿意,别人能杀她,却不能让她屈服,不能再强行提升她的修为。 “紫田。”南宫焰看向跟在南九后面的紫衣女子:“容夙的来历查到了?” 如果她只是正阳宗的外门弟子,哪里有机会修行唯心刀道,哪里能学会生死结? “小姐,查到了一些。”紫田上前一步态度恭敬,“容夙,从容不迫的容,夙兴夜寐的夙。” “她十六岁拜入正阳宗,成为正阳宗的杂役弟子,二十岁以开元境四重的修为进正阳宗外门,二十二岁成为外门第一。” “今年二十四岁,练刀,左脸有一道两指宽的刀疤。还有手下王小虎……” 紫田将查到的东西悉数禀告自家小姐。 南宫焰皱眉:“二十岁进正阳宗外门?正阳宗外门弟子不是要十八岁前到开元境?” “是的小姐,但正阳宗的杂役弟子不一样。”紫田的眼神暗了些许,怀着股莫名的情绪道:“容夙是通过妖兽擂台拜进外门的。” 妖兽擂台?旁边青山的眼神也变了变。 正阳宗外门弟子的门槛确实是十八岁修到开元境一重,但如果是杂役弟子,就算年龄超过十八岁,也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妖兽擂台。 那一般是给正阳宗的外门长老取乐的。 所谓妖兽擂台,就是和妖兽打擂台、生死厮杀。 那些人会从数万杂役弟子里选出十名最优秀能打的,把他们和一百只二阶妖兽放在一起,直到最后擂台上只剩一人活着,那人就能进外门。 据青山所知,正阳宗那些外门长老一般三个月会举行一次妖兽擂台,但大部分结果是无人生还。 至于正阳宗高层不管,只能是因为那些被选中的杂役弟子都是自愿的。 换而言之,容夙的外门第一不单单是从外门数万外门弟子里杀出来的,还是从九名杂役弟子和一百只二阶妖兽中杀出来的。 南宫焰的眸光有些深邃,但想想地窟里容夙的表现、囚牢里容夙的苦熬,又觉得很正常。 “十六岁?”南宫焰呢喃了一声,继续问紫田:“那成为正阳宗杂役弟子前呢?她从哪里来的?” “成为杂役弟子前,她是散修,没有家族、没有师门、没有背景,应该是从哪里捡了一些浅显的法诀,自己修到了锻体境三重。” “南宫卫查到她曾出现在东川皇城外,应该是东川皇城内的人,因流离失所跑了出来。”紫田回道。 东川皇城。 南宫焰听到这里就失去了所有兴趣,因为这个地方太寻常不起眼了,连高境界的修士都没有几个。城池虽大,但城内多的是凡夫俗子。 而容夙的心性如此,谁说她修的唯心道就真的是唯心道呢?说不定只是误打误撞才踏上道途,还不知道能走多远呢。 至于那道生死结,也很有可能是从哪个缝隙角落里捡到的,毕竟修行界多机缘。 南宫焰这样想着。 但不管她是捡的还是别的什么,他们现在解不开生死结,她的性命是和容夙相关联的。 她还是应该去见见容夙。 南宫焰心里生出了一股不服的情绪。 紫田不能审问出生死结的解法,南九不能提升她的修为到踏霄境,那么就让她自己来会会容夙。 然后她想到了紫田回禀里讲的,容夙当初进石室的目的不是见色起意,而是见财起意。 于是南宫焰吩咐仆从给她换了一袭最华贵明彩的衣裳,昂起了头,大声下了命令:“去囚牢!”
第21章 囚牢里。 自从南九和那紫衣女子离开后, 南宫卫也消失不见了,偌大一间囚牢,只有容夙一个人。 她此时也没有被绑在用上好梨花木做成的刑架上了, 而是躺在一堆比枯草柔软许多的稻草上。 后面还有一堵墙,容夙要是愿意看看囚牢上空那扇有日光透进来的竹窗,也可以倚坐在墙角借几分力气,然后抬起头去看看。 但容夙没有愿意或者不愿意的想法, 她累极了, 也困极了, 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柔软稻草上,远远看着像一具死尸。 小光球又不见了。 对于她修的道是唯心刀道, 小光球似乎和南九一样震惊加难以置信,除此之外还有满满的疑惑。 但它一个字都没说,就那样默默消失不见了。 南宫卫没有再在她阖眼要睡着时进来抬脚踹她了, 但容夙发现自己睡不着。 她很累很困很痛, 意识迷蒙, 似乎只有一点点清醒,但她始终无法睡着,这大约是南宫卫折磨人的手段之一。 容夙闭着眼睛意识模糊地想着,然后听到了一声“吱呀”一声, 囚牢重重的木门被谁小心翼翼推开了。 像是什么大人物来了一样,所以动作处处谨慎严谨,以前她们推门进来都是随意而漫不经心的。 接着眼前多出一道影子, 将那股若有若无的日光暖和感都挡去了,只剩囚牢的一片湿冷和压抑, 还有弥漫着的凉凉血腥味。 但容夙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她太累了, 况且来的是谁、要做什么,都是她不关心不在意也无法左右的事情。 “容夙。”那道影子出声了,声音有些凉,但带着股从骨子里漫出来的矜傲。 似乎天生就有睥睨一世的高高在上,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两个字能从她嘴里说出来,具有天大的荣幸。 最重要的是,这声音有些熟悉。 容夙打了个激灵,瞬间就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拿眼睨着她,像是要将她从外到内都看穿看透。 南宫焰居然会亲自来囚牢!这是容夙的第一反应。 容夙的第二反应是眨了眨眼睛。 因为她的眼睛有些刺痛,不仅仅是因为久未睁眼没有见到阳光的刺痛,还有因南宫焰身上明光华彩太耀眼的刺痛。 宫殿初见南宫焰时,她那身打扮已经足够震撼了,但容夙此时才知道什么叫做“没有最震撼,只有更震撼”。 比起石室里被她脱掉的那袭衣裳,南宫焰现在穿着的衣裳更华丽高贵,腰间系着的玉带也更胜一筹。 一双长靴白如山雪,一根发带红似晚霞,衬得这位地位无双的世族大小姐如同天人降世,处处都显出奢华高端。 但她穿得这样浮华隆重,却跑来这间脏污不堪的囚牢,她想做什么? 难道南宫焰以为自己是那种见色起意、没头脑的人,见了她就会乖乖把生死结的解法说出来么? 容夙的思绪有些飘忽,眼神也不自由地深沉了许多,就那样用黑漆漆的眼珠一动不动看着南宫焰,半晌才用嘶哑到不行的嗓子回了一声:“南宫焰。” “放肆,竟敢直呼小姐姓名!”囚牢大门边上站着的紫田面容一变,就要走上前给容夙点教训,被南宫焰摆手制止了。 她抬脚走了几步,在离容夙近一点的地方再次站定。 四周血腥味阵阵,她一点都不在意,而是看着容夙,似乎在寻一个说话的点:“容夙,你怎么会知道本小姐的名字?” 容夙看着她那双价值不知多少座城池的雪白长靴染上了囚牢里的血和泥土,莫名有些痛心疾首,然后回答道:“自然是王小虎跟我讲的。” 想到王小虎,容夙的思绪有些复杂,也不用南宫焰再追问什么,自己开口说了一堆:“正阳宗外门的生活太无聊了。” 只有日复一日的比斗、生死厮杀、修为高的欺负修为低的、能打的收拾不能打的…… “骤然看到一个衣着华贵、一看就家世不凡的美人,还一出现就有这样大的阵仗、这般阔绰的手笔,外门弟子哪里能不八卦不好奇?” 八卦好奇以后,他们自然会四处打听。 正阳宗外门里都没有什么身份高的修士,但不代表他们的家族不强、背景不够,也有那种出身高族,但自己是庶子,或者受人排挤陷害的。 总之是能提供给外门弟子们一切除修行之外的帮助。 而南宫焰的来历太高贵不凡,和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 他们就会将之当成八卦四处传扬,谈笑着说这样生而不凡的世族大小姐,将来不知会看上谁家天才,以此来缓解黑暗修行路的一点压抑。 南宫焰关注的重点却在别的上面。 “美人?”她重复了一声,缓缓蹲身在容夙面前,语调上扬,似乎是在问容夙:“你说我是美人?” 容夙的思绪凝滞了,她想不明白南宫焰穿这么华贵来囚牢的目的,此时也想不通南宫焰脑子怎么长的,怎么她说了一堆她只听到美人两个字。 但她还是抬眸认真看向了南宫焰的脸。 平心而论,南宫焰的脸是极美的。 黑发如墨,眉如远山,目含星辰,眉眼间道尽世族子弟的高贵。 她的皮肤很白,唇色殷红,抿唇不笑时,自带一种站在山顶睥睨万物的嚣张骄矜。 还有她的眼睛,眼珠澄澈,顾盼流转间带出一股风情,足以勾得许多心志不坚的修士就此沉沦。 容夙一念至此,忽然发觉有哪里不太对,她什么时候都会在意别人的美丑了,她向来只在意别人修为高不高、能打不能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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