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总觉得世界荒谬,需要看见狂奔的身影。”祖烟云说道,“我喜欢晚上坐在加缪塑像的旁边看你的戏,它让我有继续推着石头爬山的勇气。” 加缪认为:人生是荒诞无意义的。钟仪阙认可这个的观点,但祖烟云从未赞同加缪的哲学,她之所以敢如同西西弗一样永远推着石头走向山顶,是因为她抬头能看见钟仪阙的幻影。 钟仪阙好像坏到的八音盒一样发出无意义的疑问声。 她其实很能理解艺术的力量,她大学时曾有一个朋友,在濒死的病痛中因为一部《琥珀》唤起生存的勇气。她为此深受感动,甚至写了与此相关的剧本,赞颂艺术的生命力。 但她的创作一直更倾向于自身情感的宣泄,以至于从未想过自己的戏能够给祖烟云这样的人带去力量。这种评价和她素来面对的批评文章不同,是真挚的纯粹的难以言述的。 “你从那时……”钟仪阙忽然有了一个敏锐的猜测。 “我那时就已经喜欢你了,仪阙。”祖烟云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我……”钟仪阙的脸瞬间烫了起来,她整个人都坏掉了,体温像是身体机能坏掉发出警告般升高。她局促地推了推祖烟云桌上的手臂,“你,你别看我。” “好。”祖烟云本来也有些紧张——一点点的揭露对难以启齿的真相来说是相当危险的,此时却看着羞红的钟仪阙笑道,“那我不看你。” 祖烟云听话地低下了头,但钟仪阙却感觉没有丝毫好转,她忽然跳下飘窗,要向外走去。 “你去哪?”祖烟云拉住她的袖子。 钟仪阙没敢回头,小声说道:“我去海边冷静一下。” 祖烟云蹙眉:“现在?” 钟仪阙很难跟她解释一个海边人对于大海的依赖感,只能临时编了个理由:“快到明年了,我想要跟大海许个愿望。” “那我和你一起去。”祖烟云拽着她的袖子起身。 “好,好吧……”钟仪阙点了点头。 临近十二点的酽城依旧是寂静的,只不过看起来还亮着灯的房间比平时稍多了一点,钟仪阙和祖烟云走出小区,只有永不停息的海浪声在为新年的到来歌唱。 天上明月高悬,铺在沙滩上,波光粼粼一片,让大海和海滩的界限都不再明晰。 钟仪阙看了一眼智能手表:“在涨潮,我们就别下去了。”她左右看了看,最后说,“我们在栏杆边坐一会儿吧。” 栏杆边有面朝着大海的长椅,夏天时是看着大海放松心情的好地方,只是现在栏杆上还有冻结的冰凌。祖烟云扶着冰块坐在栏杆上,马上就冻得手指发疼。 “手给我吧。”钟仪阙朝她伸出手,“我的手还是暖的。” 钟仪阙的面孔被月光和不远处的路灯照亮,如同娇艳的花朵披上轻薄的白纱,但她偏偏又那么温暖,永远能主动伸出手,不是等待被爱的玫瑰。 “……好。”祖烟云把手递给她。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切,在黑夜的寒风中,在坚硬的冰凌下。钟仪阙的手心有薄薄的茧,祖烟云的手上有不明显的疤,只有相握的时候才能互相感受,只有相爱的时候才能彼此感知。 “不都说要把愿望写在沙滩上吗?”祖烟云看着浪潮,冬天的海是澎湃的,在沙滩和礁石是留下白色的泡沫,“海浪会把愿望带走。” “没用的。”钟仪阙笑,“我小时候天天在海滩上画烧烤,我爸妈也不让我吃。” ……那明明是因为你太容易上火了,必须多吃菜啊。祖烟云无奈地想。 “现在在涨潮,最好还是不要下去,回头白天带你来写。”钟仪阙转头看向遥远的漆黑一片的海,“现在说给海浪听吧,海浪会帮我们传达的。” “愿望么……”祖烟云仔细想了想。 “快说。”钟仪阙把带着手臂的手腕放在栏杆上,“要到十二点了。” “……不应该明年在说吗?”话虽这么说,祖烟云还是看向大海,稍稍扬声道,“我的愿望是:大海要仔细聆听仪阙的愿望啊。” 钟仪阙闻言笑了一下,然后对着大海说:“我的愿望很多的!希望文朔的耳朵好起来,希望遇知在赛事上能有好成绩,希望潮歌的店里少点神经病,希望我明年能排出满意的剧,希望烟云的《三千情书》能够大获成功……”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头,放轻了声音,“希望烟云吻我,拿走我的月亮。” “对着大海许愿,你看我做什么?”祖烟云轻声说。 钟仪阙坦言道:“我觉得这个愿望对你许更好一些。” 祖烟云不由叹了口气,钟仪阙可真是离谱,刚才在家里羞得慌不择路,在寒风海浪身边却好像又变成了骄傲的小公主,那么坦率,那么可爱…… “尼尔·盖曼不是说不用吻就可以拿走月亮吗?”祖烟云在钟仪阙的戏剧之中学会了延宕和拖延,如今成了引诱钟仪阙的重要武器。 “……我更一些贪心嘛!”钟仪阙理直气壮。 手表的数字跳动了,新的一年从零开始了,虽然四周寂静如常,只有风声海浪声萧瑟,但祖烟云看着钟仪阙的脸,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新的一年就这样到来了。 “过年好,烟云。”钟仪阙握紧她的手,往前凑了凑,眼睛被月光照得很亮,“我的新年愿望,可以开始实现了。” “好。”祖烟云终于凑上前去,吻上了钟仪阙的唇。 ---- 终于赶上啦,大家晚安!
第108章 新年当天四点多一天的时候, 钟仪阙轻轻开了一盏床头灯,在床上摸被自己不知道塞哪了的手机。 祖烟云被这近处的光源弄醒了,揉着眼睛问:“你们要走了?” “嗯。”钟仪阙把在一边看热闹的小苍灵塞进祖烟云怀里, 把翻找到的手机放进口袋,然后轻声说,“继续睡吧, 我叫了隋星过来遛小昭节,你不用管他, 睡就行了。” “好。”祖烟云点点头。 钟仪阙今天穿了一件糖果绿色的毛衣,看起来柔软又清新。她扎着漂亮精致的小辫子, 画着浅淡的妆容,樱桃形状的耳坠在她俯身时轻晃。在柔软的床头灯光下, 她像是冬日将尽时闯入冰天雪地的一抹春风。 祖烟云很少见她用点心思打扮, 本就如桃李般的面容简直艳光四射。她伸手抱她的脖颈, 把她往下拉了拉。 “嗯?怎么了?”钟仪阙顺从地往下低了低头,因为脖子有些痒,所以下意识用下颌蹭了蹭祖烟云的手臂。 祖烟云被她小猫一样的姿态逗笑了:“过年好, 仪阙。” “嗯, 过年好!”钟仪阙笑道,“等我给你带吃的回来。” “好。”祖烟云笑着放开她,“你去吧。” 钟仪阙犹豫而下定决心地摸了一下祖烟云云雾般的长发,然后就帮忙关上灯, 转身像个小蝴蝶一样轻盈地离开了。 四周重新归于黑暗, 祖烟云抱着猫钻回被子里,钟仪阙的味道还是清晰的, 被包裹就像被拥抱, 被围绕就像被亲吻。 大概是因为心情好到离谱, 祖烟云睡意全无,伸手拿过放在床头的平板电脑,意在抱着猫倚在床头画分镜。 画《三千情书》让她心情很好,特别是画钟仪阙相关的部分。 整个剧本的分镜初稿已经差不多画完了,她后天就要离开酽城,同摄影指导美术指导等人一起商定最后的分镜剧本,确定演员,购置道具,商议地点。不出一个月,《三千情书》就要正式开拍,拍摄时间四个多月,冬天的末尾一直到盛夏时分。 尽管她已经是影视城的常客,熟悉在取景器前的每一次判断,但这次拍摄还是让她相当兴奋——上次她如此兴奋还是第一次踏进韶戏的大门时,可惜希望落空,之前那激昂的情绪像是天空上积攒的乌云,爆发的顷刻间把她淋得浑身湿透。 这次不会了……她不像当时那么天真,也比以前勇敢太多。 七点钟左右,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怀里的小苍灵跳出去接客了,祖烟云也犹豫了一下,起身出了卧室。 “小祖你醒了?”隋星正在到处找小昭节,闻声抬头,“过年好啊。” “过年好。”祖烟云轻声说,“昭节应该在书房。” “哦,谢谢。”隋星打开书房的门,“嘿,果然在这儿。” 他马上就端着还没睡醒的昭节出来,祖烟云拿过遛狗绳给他,隋星就说了声谢谢,蹲在地上给开始兴奋的昭节系绳子。 “啧,别扑我啊。”隋星一边不太熟练地努力系好,一边抬头问祖烟云,“听说你后天就走了?” “嗯。”祖烟云点点头。 “这么快啊。”隋星提醒道,“阿瞻会在酽城过生日哦。” 钟仪阙不是那种不爱过生日的小孩,从小她还在李庄时生日都会大办特办——李庄的小孩儿都把钟瞻的生日当节过。后来离开李庄,她每年也仍旧会过两次生日,一次在钟家过,一次出来和朋友们一起过。 总之,每年钟仪阙的生日都是相当重要的。 “……我知道。”祖烟云泡着茶水的手微微一抖,“仪阙过生日的时候我会来找她的。” “那阿瞻应该会开心的。”隋星顺便拿走了钟仪阙昨天给他写的春联,看过之后啧了一声,夹杂着些许感慨。 他们一群人上大学之后,因为所学的专业不同,可聊的话题越来越少,又都很忙,玩一局网上剧本杀都要提前一个周开始约,每次抽出时间连麦都会在宿舍外面聊到凌晨。 但他们彼此间依旧觉得一起玩的时候非常快乐,面对各自东西时,也的确如钟仪阙所说的,尽管可能并不了解,仍然希望各自能在各自的领域中发光发彩,这是朋友的态度。 隋星带着昭节离开了。 祖烟云看着渐亮的天色,已经被太阳照亮的海天之间,迟钝的睡意蔓延上来,她捞回猫回房间补觉,躺回床上之后,指尖忽然触到一点探出枕头的异物,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红包的一角。 钟仪阙盯着愣了片刻,确认这是自己平日躺的枕头后才犹豫着伸出手,把红包那么出来。 这个红包是之前沉沉为了发年终奖特意设计的红包,上面有沉沉工作室的海浪logo,捏上去也沉甸甸的。 红包上写了几行诗句:“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不愧是陈晨啊……祖烟云想。 其实钟仪阙对于感情的迟钝和钟家实在脱不开关系,这群人从小就没给钟仪阙讲过什么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没给她事关感情的期待,钟仪阙房间挂的字画都是“学海无涯苦作舟”“我自横刀向天笑”和“人间正道是沧桑”。 祖英曾短暂地嫉妒过钟仪阙,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人和人的命运会如何不同,她费了很大力气才能去一窥这位助养人生活的环境。但她没法不爱她,当她不再记恨无情的命运,而将钟瞻奉为自己的神明,她便信奉她的教义,更温和地面对这个她从未爱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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