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壁抵上唇畔,周染抿了一口,唇边便涌上些淡红, 望着湿润而柔软,吻上的滋味一定很好。 “嗯,”周染回复着,长睫垂下几分,细密地掩住了眼瞳中的思绪, “一定。” 她的小动作陆悦再清楚不过,如果故意避开自己视线,那便是心虚了, 如果垂下眼帘,那便是害羞了,诸如此类。 “那便麻烦了。” 陆悦笑意愈浓,手中掂着红酒杯,齿贝咬了下边缘,玻璃杯便印出个淡淡的唇印来。 两人一红一蓝,相貌又同是一等一的好,寥寥几句话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见不少人都靠拢过来,陆恒之四周望了眼,心下忽然有了个主意。 只见他抬起手来,扶上陆悦肩膀,将对方带近一点,清了清嗓子。 “咳,那可正好啊。” 陆恒之笑着,佛珠坠在手腕间,轻轻一动便细声响着,一声声打在陆悦心尖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他这是要干什么,又是要说什么? 陆悦眉心一跳,心中忽然有些惴惴不安,想去制止父亲,却又碍于种种考虑,不敢开口说什么。 这是迎鹿集团的晚宴。 陆悦压下心中的繁复心绪,低声与自己解释道。 来宾全是有名有姓的家族,掌握着资本的大集团,或者是各行各业中的精英与佼佼者。 而当她站在这里时,她便已经不是“陆悦”了,她所代表的,是一个集团的形象与脸面。 陆悦面上还挂着得体的微笑,却紧张地攥紧拳头,心跳一下下响在自己耳畔,几欲跃出般激烈。 “难得大家都聚在这里,正好趁着这机会,我也就直说 了啊。” 陆恒之笑着说道,手随意按在陆悦肩膀上,力道不大,却似枷锁般将她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所有的不安、忧虑—— 全部成了真。 “就在下个月,陆悦将会正式来到迎鹿娱乐上班。”陆恒之宣布道,“暂时担任副总监一职,跟着我学习下怎么管理企业。” 他拍拍陆悦肩膀,说道:“小姑娘初来乍到,劳烦大家照顾一下了,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好,尽管和我说!” 宾客们笑着,纷纷应和着。 “陆董担心什么,陆小姐肯定能胜任这小职位,到时候,指不定我们得向她学习呢。” “年轻人就是不一样,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未来不可估量。这再过几年啊,陆小姐肯定能将您事业推到个新高度!” “哈哈,我家那混小子读了个什么厨师学院,哪有陆小姐学历高、情商高,果然还是女儿懂事省心啊。” 各种或真心,或假意的言语落在耳畔,交错的玻璃杯,摇晃的葡萄酒之间,没人注意到陆悦的异样。 除了周染之外。 陆恒之话音刚落,周染呼吸便一顿,心中敏锐地觉察到不好,急忙回头去看陆悦的情况。 只见她面色骤然苍白,呼吸猛地断裂,连带着瞳孔都微微放大,不可置信地望向陆恒之。 ……爸爸刚才说什么? 陆悦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声擂鼓一样敲在耳旁,握着红酒杯的手不自觉攥紧,骨节紧紧绷着。 我下个月要去迎鹿集团上班,还会担任副总监一职——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我本人一点都不知道?! 为什么我想要做什么,我想要从事什么工作,我自己却完全没有发言权? 为什么我自己的人生,只能任由别人来操控、来安排? 为什么没有人问过我,我究竟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陆悦气得眼眶发红,她用力攥着手,指尖嵌入肌肤中,疼痛感像是冰冷的水,将她怒火尽数压制。 不行,你要冷静。 陆悦急促地呼吸着,她竭力地压制着情绪,不让积累下的愤怒在一瞬间爆发。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撑下来的,礼貌客气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麻木地听着其他人的祝贺、奉承。 短短十分钟时间,陆 悦却觉得好似一年那么漫长。 直到陆恒之终于和其他人说完话,带着自己回到座位旁时,陆悦才终于忍不住了。 秦迎正端着个糕点盘子,看到父女两人回来,刚像打招呼,便看见女儿低着头,眼眶红红的。 “诶,悦悦这是怎么了?”秦迎停下身子,伸手想要去碰她,“谁欺负你了?” 陆悦向后退了一步,避开母亲伸来的手,她面对着父母两人,轻声说道:“爸爸,可以谈谈么?” 秦迎有些不知所措,转头狠狠瞪了老公一眼,却发现陆爸也是神色茫然,抬手揉了揉头。 “谈,谈啊,”他稍有点不自在,“随便说吧。” 陆悦转头望了眼身后的人群,极轻地摇了下头,眼睫微垂,说:“不是在这里。” 她带着父母去了休息室中,确认没有人跟来后,坚决地关上了门。 “悦悦啊……” 陆恒之欲言又止,陆悦却忽然向前走了一步,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爸,我暂时还不想回去,我不想当什么副总监,”陆悦紧紧咬着牙关,“我有我想做的事情。” 陆爸一愣,手掌紧接着“碰”地拍到了桌上,厉声呵斥说:“简直是胡闹!” “不回自家公司,难不成在外边给别人打工,还是捣鼓你那个什么‘工作室’?能成什么器,能赚多少钱,啊?!” 他激烈地反对着,掌心下的桌子摇晃着,面色涨得微红,怒吼道:“这像话吗?!赶快回来,别在外面继续浪费时间!” 陆悦一声不吭,下唇被咬得通红,唇齿间弥漫开一丝血腥气来,她尝到斑驳的铁锈。 “这件事情没得商量,我已经和迎鹿总监打过招呼了。” 他一锤定音,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下星期就去上班。” 陆恒之喊得嗓子冒烟,抬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清水灌入嗓子中,这才缓过气来。 他转头望了眼,视线之中,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却没有如他所愿那般低下头来。 而是不偏不倚地,看着他。 “我就猜到是这样,”陆悦蓦地笑了,声音满是讽刺,“是您让平台封了我的账户。” “是您下架了我所有视频,让品牌名不要找我合作,并且追究大量 违约费,对不对?” 陆悦虽然在笑着,嗓中却依然多了气音,声线颤抖着,质问道:“你凭什么这样做?” “凭什么,凭我是你父亲,”陆恒之冷声说道,“不要任性,也不要继续胡闹了,听到没?” 陆悦摇摇头,“我不去。” 她抿着唇,一字一句,颤抖着,却又坚决无比地说道:“我不想回公司,我有自己很喜欢,并且想要去做的事情。” 陆悦说的认真,陆爸却听得直皱眉,连连叹气说:“你从小到大都很乖,很懂事的,怎么长大就成了这个样子?” 任性,胡闹? 不乖,不懂事? 所以说,我的心血、我的努力,在他眼中就是这么一文不值,这样一个可以被随意贬低的存在吗? 陆悦听得心都凉了半截,被人迎头泼了桶冰块,脊骨处一阵一阵发着寒。 “是啊,从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我都没有违逆过您的安排。” 陆悦抿唇笑着,眼中淡淡的失了光泽:“那之后呢,工作、婚姻,房子,会不会还是一样的?” “嘴上说着给我选择,而实际上所谓我的‘意见’,我的‘想法’,不过是个类似花瓶的摆设罢了!” 她声音骤冷,拼尽全力般,嘶哑地喊了出来: “我只能一直、接受、接受、接受,不断地接受!根本没有任何选择权利!” 陆悦平时都是活泼乖巧的,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这样“大吼大叫”过,陆恒之和秦迎都呆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她喊得嗓子生疼,喉腔中干哑得厉害,抬手揉了揉眼角,指节便染上了零星水泽。 陆悦咬着唇,红着眼,她最后看了一眼两人,忽然毅然决然地转身,打开门准备离开。 “喂,你这是要去那?”陆恒之慌了,“给我回来!” 陆悦声音哑得厉害,淡淡地说道:“只是走一走,放心,不会给您集团丢脸的。” 她转身便走,背影被漆黑长廊压得单薄,陆恒之迈出几步向追上去,却猛地被人拽住了手腕。 “喂,陆胖子!立马给我滚回来,不许去打扰宝贝!!” 他转头,看见秦迎神色冰冷,眼中燃着深寒的火,似笑非笑说:“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了。 ” “悦悦之前说的账户,违约费,还有推广被拒绝是怎么回事?” 她冷笑说,“真当老娘退休了,就什么都管不到了是不是?” 。 陆悦跌跌撞撞地向外走,高跟鞋狠狠撞着瓷砖地面,响声支离破碎,似踩着碎玻璃一路走来。 她不敢穿过前台,在漆黑长廊中摸索着,最后在一个好心服务员的指示下,找到了出去的道路。 灯火通明的大厅被抛在身后,陆悦站在花园中,有些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细软的草坪染着水汽,蹭过脚踝时便会落下一道冰凉水泽,倒是减缓了点高跟鞋摩擦的疼痛。 陆悦呼出一口气,热气在空中凝成白雾,晃晃悠悠地向上升去,像是渔网般,网住了漫天的星星。 烦死了,太讨厌了。 陆悦咬着唇,方才的强硬态度已经彻底崩垮,泪水从下眼睑蔓上来,不止地打着转。 她虽然很气父亲糟蹋自己的心血,但心中更气的,是他们对自己的态度。 她知道集团确实需要人继承,她也从未说过自己“不会回去”,只是想在接受父母衣钵前,能够先有一番自己的事业,能够证明自己并不需要靠着其他人。 可是陆恒之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甚至都不愿意听自己说话,便已经强硬地决定了一切。 陆悦在小花棚中找到一张长椅,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抬手揉揉眼角。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晚礼服又是露背的设计,陆悦被冷得浑身发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她呼吸颤抖着,在椅子上蜷起些身子,用手臂将怀抱住自己,企图变得暖和一点。 不远处的小喷泉叮叮咚咚地响,小花棚挡掉了些许寒风,但还是有风从缝隙间漏进来,悄悄地攀上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陆悦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刚刚站起身子来,花棚后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走过来了。 她想躲开,但是在她迈出脚步之前,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陆悦,是你吗?” 清冷的,温柔的,令人无比熟悉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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