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战事吃紧,长公主派芮月去边疆助过慕老将军,被分到了谢起元麾下,自然相熟得早。 可芮月除了长公主,谁也不服。 她看着谢起元道:“你刚叫我什么?” 谢起元吐掉嘴里的草,纵身跳下石头,边跑还边不怕死的回道:“我叫你月月,小月月,阿月,月美人儿!” 芮月骤然拔剑,目露凶光,一剑膝前横扫,剑气以破风之势斩断了周遭草木! 她足尖一点,飞跃至将要逃跑的谢起元身前,几掌击退了他的去路,在他稳住脚步之时,作剑起势,朝他怒喝道:“跑有何用,来打!” 谢起元站稳,接着咧嘴一笑,笑得十分肆意,他活动了下手腕爽快道:“来就来!我还怕你不成?” …… 天上分金镜,人间望玉钩。 琼玉楼是公主府最高的楼阁,登上去可将半城之景一览无余。七夕夜,大街上灯火通明,火树银花朵朵绽放于空中,惊了云隐明月。人世眷侣成双携手同游,欢声笑语游戏在宛若银河的灯海之中。 一派繁华嬉闹之象。 百姓过佳节,公主府倒没多大热闹。最多的也是就黎未染起了点儿兴致,登琼玉楼饮酒观望。 她负手而立,俯首看人间,身姿孤傲淡然,如同一树凛冬盛开的幽香寒梅,遗世而又独立。 婢女送来了浮罗春,江善接过,迟疑着,有些不愿上前让公主饮酒。 见江善呆立,脸色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木然,黎未染便自己拿过酒壶,浅斟了几杯,仰头饮尽。 “酒淡了点。”唇红如血,娇艳欲滴,黎未染喝酒后,眉眼间多添了一分媚色。 还想再斟时,江善拦住了她:“殿下……多喝伤身。” 黎未染转头看她,并未回答,而是问道:“你有心事?” 江善顿住,正想摇头,又听公主道:“不妨与本宫说说,说不定能解了你的疑难?” 江善不知如何开口,多重思虑间压得她喘不过来气,最终也只是摇摇头,挤出一丝笑:“奴婢无事,让殿下多虑了。” 黎未染却是轻哂一声,继续饮了一杯酒,道:“本宫忽觉夜风微凉,你去取件披风过来吧。” “是。”江善垂首道。 回了云昭院,江善去公主寝房取了披风,在将要踏出门槛时,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公主房中向来只有她和芮月能轻易进出,当下无人…… 江善拿着衣服的手逐渐紧握,犹豫不决中,心下一狠,还是关了门,开始翻找起来。吉珠就快没命了……她不能再耽误下去。 她顺着梨柜,床榻,藏书架等等,一切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寻找,最终在公主的桌案上,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木匣子。 匣子不算大也不算小,江善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打开后,一如昨日般震惊的后退了几步,扶着一旁的椅子才没摔下去。 里面放的,赫然是一道明黄诏旨,和一个红木盒子! 江善再熟悉不过,就是昨日放吉珠断指的盒子。她藏了起来,可现在怎么会却出现在这里,难道……? 江善仿佛迎了当头一棒,差点儿将她敲晕了过去,原来,原来殿下早就知道了。 而刚才那一问,就是再给她机会解释坦白,可是她…… 两道黑影突然滑落房中,并无任何言语,就将面如死灰的江善给带了出去。 黎未染坐在雅座上,桌前放着那个木匣子。她边打开,边对跪她跟前的江善道:“不是让你把本宫的披风取来么?” 江善软着身子,思绪混沌,垂着头没回她的话。 “最近看你心神不宁的,原来为的是这个事。”黎未染把东西拿出来,往江善面前推了过去,“褚贵妃那日应当跟你说了不少话吧?” 接着有意讽她道:“某人的嘴啊果然是骗人的,明地里发誓说着对本宫如何如何,背地里却做着背叛本宫胳膊肘往外拐的事。” 黎未染看着她,笑了笑:“你说是不是可恨啊,江善?” 江善几次张口无声,最后还是哑着嗓子道:“对不起……殿下。” 黎未染仍旧不依不饶:“本宫以为你与他人不一样,结果呢?真是让本宫失望。” 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了殿下,不要再说了…… 黎未染又让江善拿起那道诏书,道:“不是想帮她们拿这个么,本宫给你便是。” “打开看。” 江善呆滞的将那道让无数人为之送命的密诏打开,却发现,里面居然空无一字,什么也没有写。 “为何……会是这样?”江善惊愣不已。 黎未染眼底晦暗不明,继续刺激她道:“因为这是个局,皇帝布下的局。密诏是假的,只有你们想让本宫死才是真的。” 她咬重了“你们”这一词。 “不是的,”江善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 “你做的事,对本宫而言,是不是又有什么区别?” “原来本宫在你心里,还比不过一个宫女。”黎未染给了她最后一击。 江善终于崩溃,手里死死捏住那道假密诏泣不成声。 她自知蠢笨,所以再深宫之中要多谨慎就有多谨慎,只因娘要她好好活下去。吉珠就好比她的妹妹,在寒冷沉寂的宫里带给了她一点陪伴,两人可以互相取暖。 而长公主是她的例外,是她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中,唯一的一点期盼与希望。 江善并无半点害她之心,只是……只是迫不得已…… 黎未染起身走到她身边,看她哭得比以往哭的还要惨,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想着是不是一不小心把人给欺负狠了。 江善泪眼婆娑,抱着最后的希望,不住的对黎未染跪地磕头道:“求殿下救救吉珠,求殿下发发慈悲救救吉珠,她是无辜的,她被我牵连其中什么都不知道……奴婢愿意以命换命任凭殿下处置,只求您救救她吧……” 黎未染眉目倏地一冷,道:“以命换命?” 江善见有希望:“是……求您看在,看在……” 看在什么呢,她本就是个卑贱婢女,长公主看她一眼都是奢望。她也只能求求公主慈悲,哪怕一点儿善心也好,救吉珠一命。 黎未染气笑了,冷声道:“好啊,你要是从这跳下去,本宫就考虑考虑救她。” 江善知道公主说话算话,她怔怔地望了公主最后一眼,然后起身就往栏杆上翻,楼高数层,这一下去肉身定会摔得稀碎,必死无疑。 在江善整个身子都要翻出去之际,一名影卫得令,以极快的速度拉住江善的手臂,把人给拽了回来,按倒在了地上。 “江善……” 黎未染嗓音像是覆了一层冰霜,眸色极冷,气得连指尖轻颤也不自知。 胸口徒然一阵绞痛,让黎未染捂住心脏退了好几步,她隐忍着调整呼吸,蹙起秀气的眉,面容露出鲜少有的痛苦神色,仿佛下一秒就会支撑不住倒下去。 江善被眼前一幕震惊,来不及想其他的事,挣脱束缚就扑过去扶她。着急道:“殿下你怎么了,怎么了……别吓奴婢,您哪里不舒服……?” 黎未染旧疾复发,心口像是被刺了千刀万刀,阵阵绞缩疼得她闷哼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江善扶她坐下,慌得眼泪水儿又要掉,她大喊着来人,又对黎未染颤声道:“殿下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会这样?是那里痛,胸口吗……” “林太医很快就来了,他很快就会来了……” 黎未染只手撑着桌沿,用尽余力一把推开她,让她滚:“你好大胆子,真以为你的命有多值钱?以为死了就能换别人的命是么?你没那资格跟本宫谈条件,滚开!” 江善被吓傻了,一时忘了尊卑,她被推开后又凑上前去,像块甩不掉粘糕一样。江善惹公主发这么大的火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一个劲儿的哭喊对公主道歉,求她不要再动怒了。 黎未染开始浑身发冷,疼的冒起了冷汗,到最后她任由江善虚搂着,已经没力气再推开她了。 黎未染觉得江善好吵,可是在思绪弥散之际,又希望这个声音永远别停。 身后脚步声急乱,以管事嬷嬷为首的一众婢女跑上前来,将江善与公主生生隔开,影卫从林府叫来的林琢也随后而至,一阵慌乱救急过后,公主被护送回了寝房。 江善跪在门外,神情木然,还反应不过来。 公主是得了什么病,为何之前没有听芮月提起过?是因为她吗?是因为她公主才会变成这样的吗…… 管事嬷嬷遣退了其余婢女,独留她与江善守在门外,她脸色极差的上前质问江善:“你对殿下做了什么,为何会诱发她的旧疾?!” 江善摇头,称自己不知道。 管事嬷嬷皱眉道:“你该庆幸此刻问你的人是我,若是芮月,你早就是她的刀下亡魂了。” 江善泪水已经被晚风吹干,她哭不出来了,也不在意是谁的亡魂,抬头问管事嬷嬷道:“殿下有什么旧疾,会危及性命吗?” 管事嬷嬷:“你觉得呢?” 情况看上去如此危急,肯定是会的……江善想。 今日本是佳节却闹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如果公主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那么江善真的是该被千刀万剐。 ---- “天上分金镜,人间望玉钩。 ”——《七夕》唐·李贺
第12章 屋内药香幽淡,只听得玉勺轻叩碗沿的当啷声。 黎未染靠坐在床榻上喝药,喝了半碗便不肯喝了,让人拿了下去。 林琢给公主施完针正在收拾,见此便立即劝她道:“殿下玉体贵重,可不要儿戏,还是把药喝完了好。” 林琢气质温文尔雅,容貌清隽,不像个德高望重的太医,倒像某个富贵家的贵公子。 黎未染阖上眼帘,睫如垂落蝶翼,容颜露出淡淡倦容。她道:“无妨。” 林琢道:“臣的医术虽未达登峰造极的境界,可是能缓解殿下心疾一二,也是足够的。” 黎未染依旧闭目养神,兴致索然,并没有答话的意思。 管事嬷嬷犹豫片刻,还是跪身上前对她道:“殿下还是听听林太医的话,把药喝完吧。” 黎未染道:“本宫乏了,都退下吧。” 管事嬷嬷俯首把头埋得更低,斗胆问道:“那,那江善呢殿下……她还在门外跪着,需要老奴如何处罚她?” 黎未染睁眼,眉目冷淡,片刻后才问:“跪多久了?” 管事嬷嬷道:“两天了,其中昏过去一次,说什么也不肯走,求着要见您。” 黎未染认为江善应是还想为那宫女求情,只道了句:“本宫不想见她。” “是,殿下。”管事嬷嬷领会了公主的意思,退身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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