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比她小186天,却总是事事都站在她前面,像那只被吸进去的蓝色笔芯,像那次鼻青脸肿的打架,像那次拎着凳子去找隔壁班的男生,像虞睦州今天肿成猪头似的那张脸。 从五岁那年吃下奶油蛋糕,许下那个生日愿望开始,她们之中应该真的存在某种心电感应。 就比如说现在。 右脸颊贴着创可贴的旁处传来轻软的触感,温热的呼吸袭来,她看到虞沁酒泛着水光的眼里完完整整地映着她的脸,她看到虞沁酒的眼底流过几分心疼的情绪,她看到虞沁酒轻轻触碰着她的手指缓慢蜷缩回去,她听到虞沁酒语气轻轻地问她, “还疼不疼?” “不疼。”季青柚摇头,看到虞沁酒微抿着唇,下意识地在围巾上蹭了蹭脖颈的时候,有一瞬间,她觉得那只看不见的蝴蝶也就此被复制在了她这里。 她没问虞沁酒“蝴蝶在不在”的那种问题,只沉默了一会,转移话题,“你今天去找虞睦州了?” 虞沁酒好像知道她会猜到,目光又在她脸颊伤口处流连,好一会,才孩子气地说,“挨了打就要打回来。” “我没有挨打。”季青柚说,可又补了一句,“可是他的确该打。” “真的吗?”虞沁酒微微皱眉,“那我是不是还打少了,应该多打几巴掌才对?” “是有点。”季青柚点头,“但是打他你的手也会痛,现在这样也挺合适的,我看到他脸肿得像猪头……” 说着,她望向虞沁酒,“你的手没事吧?” 也许是她的语气太正经,“猪头”这个词也不太像是她会说出来的话,就像那天的“该下十八层地狱”,她的语气听起来像个叛逆又幼稚的青少年。 把虞沁酒逗得笑出声。 笑了一会,她举起白花花的掌心在季青柚面前晃了晃,“当然没事,我一点也不痛,不过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季青柚也跟着变得轻松起来。 虞沁酒将举起来的手重新放在大衣兜里,下巴在围巾上蹭了蹭,轻快地说,“好像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会比较容易笑,你看,现在就算是说起虞睦州的事情,我也不会觉得他恶心了,只会觉得他是个脸肿的猪头……” “好奇怪哦。”她又说,轻垂眼睫,好像真的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脚尖轻点着路边的台阶,仿若变成了十八岁之前那个软语侬言的少女。 “不奇怪。”季青柚望着她,轻提嘴角,“因为我也是一样。” 不管这个世界让我多辛苦。 在你的身旁,我总是莫名感到轻松,总是莫名地将所有害怕和恐惧抛之脑后,总是轻而易举地变成那个五岁的季青柚,总是将我看待这个世界的视角轻易转换。 在你身边的我。 ——幼稚冲动,却真实又充沛着情感。 “是哦。”虞沁酒恍然大悟,风将她堆叠在围巾上的发掀乱,在脸侧恣意地飞扬,她朝她扬起一个漂亮的笑, “那要不要真的和我私奔算了?” 这一秒,季青柚觉得不管虞沁酒要带她去哪里都可以。 至少在这一秒,她完全被虞沁酒绑架,理性系统全都崩溃,只剩下冲动在横冲直撞。 在虞沁酒柔软的目光注视下。 她点头,轻轻地说,“好啊,我们私奔吧。” 就今天晚上,任何地点都可以。 - 答应和虞沁酒私奔之前,季青柚没想过,那辆狭窄的甲壳虫里,还有一个无聊到已经昏昏欲睡的小女孩。 此时此刻。 她沉默地坐在副驾驶,虞沁酒缓慢又安稳地开着车,身后的Brittany正在抱怨着刚刚在车里的等待时间超过了二十分钟,让虞沁酒给她买十个冰淇淋来赔罪。 “不行!”虞沁酒拒绝得很干脆,“你妈妈会直接飞到我面前打我的。” Brittany瘪着嘴,“我不管!说好的十分钟!” 虞沁酒仍然拒绝,“两个,不能更多了!” Brittany还想说些什么,虞沁酒向季青柚求助,“季医生快说说,冰淇淋吃多了是不是不好?” 注意到Brittany在后视镜里的求助眼神,季青柚清了清嗓子,选择站在了虞沁酒这边,“确实不太好,会刺激肠胃,对消化道和血糖都不好,一次性吃一个两个就好了。” Brittany不说话了,只在后视镜里投来有些忿忿的眼神,试图用眼神逼迫她们两个给她买上十个冰淇淋。 “阿姨呢?”为了躲避Brittany的眼神胁迫,季青柚转移了话题。 “她嫌太冷,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出来。”虞沁酒开起车来已经很娴熟,可还是很小心地避开其他的车辆,“我就送她去找她的好朋友了,她们这么久没见面,应该有很多话聊。” “好朋友?”季青柚有些疑惑。 Brittany插嘴,“你妈妈,我们出来的时候,她们两个正在讨论你和Debby小时候的糗事。” 季青柚抿唇。 虞沁酒提醒她,“Debby是我的英文名。” 季青柚顿了一下,这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对虞沁酒过去十年的生活了解得少之又少,可她只能点头说,“我知道了。” Brittany又说,“听说Debby小时候很凶,真的吗?” “我不凶。”虞沁酒不满地否认。 不凶吗? 将欺负她的所有人赶跑挥舞拳头,恶狠狠地说自己家里有条恶犬,又拎着凳子去找说她坏话的男同学。 季青柚轻扬唇角,“嗯,不凶。” 虞沁酒满意地点头,弯着嘴角,“那当然。” Brittany“切”了一声,“那她肯定也不乖,我听姨妈的好朋友说,Debby小时候根本不听话,又偷拿大人的化妆品,又天天跑出去撒欢,上学还总是迟到——” “林明月!”虞沁酒喊着Brittany的中文名,警告她,“不要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 Brittany吐了吐舌头,“你心虚了。” 虞沁酒和她斗嘴,“我没有。” Brittany幼稚地回过去,“你就是有。” 虞沁酒没有再和一个十一岁小孩争执,紧抿着唇,等拐过一个路口,在路边停下车时,她露出一脸泄气的表情,很认真地问季青柚,“我小时候真的很不乖吗?” 离这个话题结束已经过去半小时。 季青柚没想到虞沁酒真的会这么在意这件事。她怔了几秒,看着孩子气的虞沁酒,竟然也配合着认真思考了几秒,很诚挚地说, “不会很不乖。” “那就是有点不乖?”虞沁酒开始怀疑自己。 季青柚轻轻提起嘴角,“没有,很乖。” 虞沁酒似是料到了她会这么回答,松开安全带,心满意足地戳了戳她的嘴角,“你今天晚上好像笑的次数有点多哦,季大医生。” 温热的手指在嘴角停留了几秒,很快又收了回去。季青柚的笑容却没收起,反而又轻扬了扬, “既然都已经私奔了,当然要开心一点。” - 除去身份之外。 她们好像拥有私奔的所有外在条件。 一个拥挤热闹的夜,一条充斥着浪漫古老节日氛围的街道,一辆狭窄安全停在路旁随时可以开走的车,还有一个在旁碎碎念时不时总吵着吃这吃那不肯停的小孩。 于是这个小孩带着她们两个成年人,在熙攘的人群里钻来钻去,足以让她们度过一个真的仿若像私奔的夜晚,吃着热气腾腾的美食,Brittany从没吃过的蒸儿糕、正宗烤鸭和炸肥肠,还有她听到让她费力理解的“活珠子”时突然瞪大的双眼,以及明明自己从小也因为害怕不吃的虞沁酒,会在看到Brittany被吓到时笑得幸灾乐祸。 看到灯会街边的喷火表演时,Brittany瞪大了双眼,虞沁酒轻扬着下巴,有些小骄傲地说,“看吧,你这个外地来的小乡巴佬,我们南梧市很漂亮的。” 季青柚静静地注视着她,在她差点被人推倒时攥住她的手腕。 于是,虞沁酒眨了眨眼,偷偷摸摸地扬起唇角,然后故意去撞了一个路人,用着十分生涩的演技说了一声“哎呀”,就像一个青涩又纯情的青少年,又把季青柚已经松开的手重新抓了回来,让她一直攥住自己的手腕。 人群的喧闹总是能将每个人的情感放大,季青柚在这一瞬间什么也没想,只是就这么僵硬地攥住虞沁酒的手腕。甚至在后面长达十几分钟的喷火表演里,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 脑子里不停地在想,哪里有人私奔会像她们这样的? 连牵手都没有,仿佛攥着手腕就是对界限最大的突破。可意外的,季青柚好像也没什么不满足。 因为此时此刻,和她并肩的是虞沁酒。 能有这样的动作,能再次有一个这样的夜晚,已经足够让她感知到“私奔”为她带来的甜蜜。 特别是当虞沁酒的手指不小心划过她掌心的时候,当虞沁酒在她面前笑得特别开心,眼睛弯成一条细小的月牙时,当花里胡哨的灯光在虞沁酒饱满的脸颊上流连亲吻时,当虞沁酒扯着她的衣袖兴奋地说这个好好吃时,当虞沁酒将咬了一口觉得好吃的糕点塞到她嘴边用着明亮的目光凝视她时,当虞沁酒身上的味道沁入她的鼻尖时。 她已经开始相信。 在她们中间,这种难能可贵的甜蜜,穿越十年的时间将她们再次裹挟,已经比得上世界上的许多事物。 她们在古镇街道猜着花里胡哨的灯谜,Brittany一个字都看不懂决定摆烂。从小语文就不太好的虞沁酒在用了十年的英文后,再次费力地理解那些诗词和成语,季青柚猜满了十条获得了一只可爱的老虎棒棒糖,Brittany想要,虞沁酒也想要。季青柚犹豫了几秒,还是将老虎棒棒糖给了二十八岁的虞沁酒,让已经十一岁却从未来过中国的Brittany自己去猜那些古老灯谜,再赢一个兔子棒棒糖,如果赢到的话,最好也可以给虞沁酒。 最后,被忽略的Brittany觉得自己在庙会里简直像一个透明人,看到河里闪烁的船灯时,她眼睛一亮,提出想去游船。于是虞沁酒租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船,这条船就像是一个古老的小房子,四周都挂着明亮灯笼,船顶也都打着黄灿灿的光。 像一个可靠又不容易破碎的光茧,将美好的她笼罩住,将美好的她保护好。 这条船上仅有她们三个。 荡漾的河里还有许许多多与她们类似的小船,装着许许多多与她们类似的人。 可季青柚想。 这些人,肯定都没有她现在开心。 Brittany拿着拍立得兴奋地拍着河里的夜景,已经顾不上自己被虞沁酒和季青柚忽略的这件事。 虞沁酒将头枕在季青柚肩窝处,目光流连着船外精彩纷呈的世界,岸上始终灯火通明的庙会,河里一盏盏亮着像小灯的船,以及拥挤堆叠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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