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什么?”傅珺雪很捧场,总是会适当地接话。 “不结婚呀!我跟你们说,”李阿姨嫌弃地撇嘴,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压低声音说,“他儿子不正常。” “不正常?”何秀英猜测,“那方面?” “哎哟什么呀,不是。”李阿姨摆手否认,直言了当,“是和男孩子处对象!老大不小了不结婚不生子搞什么同性恋是不是不正常!” 温宛冰下意识地朝何秀英看过去,何秀英低眉垂眼,目光落在虚空,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又侧目看了一眼傅珺雪,傅珺雪在往杯子里倒水,立马察觉到她的视线,歪了歪头,将杯子推给她。 喝杯水压压惊,不要紧张。 温宛冰握住了水杯。 李阿姨又说:“老太哪能接受的了,有病么不是,他儿子每次去,老太就气啊,感觉老太病情加重都是被儿子给气的。” 温宛冰身体一僵,杯子的凉度从玻璃渗透到手心,顺着血液将一颗心都浇得半凉。 直到她垂放在膝盖上的手被傅珺雪握住,温热的体温从手背覆盖到手心。 何秀英对这事没有发表任何态度,一直维持着发愣的姿势。 空气里的静默缓慢地流淌。 李阿姨也发觉气氛因为这个话题有些凝滞,连忙说:“哎,不聊这个了,你们年轻人有什么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们老的乐一乐呗。” 这时候海聆把手上的就被往桌上一放,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喝得有点上头,听到张叔这句话,嘴瓢道:“我明年三月结婚。” 何秀英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和谁?” “和——”海聆打了个嗝儿,刚想说话,感觉到脚上一阵痛,他低头看了眼,温宛冰的脚踩着的脚上,他清醒了点,含糊道,“是想结婚。” 何秀英又无语又好笑:“也是该想想了,谈女朋友了一定要带来给阿姨看看。” 海聆应了声,但没有点头。 话题结束后,饭局也散了场,李阿姨回了家,温宛冰送傅珺雪和海聆下楼,到了楼下,温宛冰问喝了酒的海聆:“帮你叫代驾吧?” 海聆摆了摆手:“她来接我了,你们回去吧。” 温宛冰点头,忍不住提醒:“不要告诉妈妈,你要娶的人是唐如。” 海聆颔首道:“我知道。你也,注意一点。” 说到后半句,海聆的目光在温宛冰和傅珺雪之间转了转。 温宛冰握着傅珺雪的手紧了紧,没吭声,目送海聆走向一辆黑色奔驰,温宛冰和傅珺雪一起往11栋的方向走。走到一半隐约听到了何秀英的声音,温宛冰慢慢停下了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看清了路灯下站着的就是何秀英。 何秀英是发现海聆的公文包没拿特地送下来的,她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唐家的人,更没想到会看见自己当干儿子一样对待、曾经那么爱着温如水的海聆和唐家人拥抱在一起打情骂俏的一幕。 “海聆,你跟阿姨说,”何秀英颤抖着手指向唐如,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和她什么关系啊,你想结婚的对象是她么?” 何秀英的突然出现让海聆瞬间酒醒了大半,支吾道:“阿姨,我,您先别急,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啊?说你和杀了你女朋友的仇家在一起了,还是听你说,你不记得我女儿是怎么死的了?你和谁在一起都好,爱上谁都可以,阿姨都会祝福你。可你怎么和唐家的人在一起?”何秀英声音哽咽到嘶哑,摇着头,不知道是难以接受更多一些,还是失望更多一些,“你对得起小水么?” 小水。 走过来的温宛冰脚步猛地一刹,心扑通扑通直跳。 唐如站在海聆面前:“他有什么对不起小水的?是,我弟弟对小水做的事情是不可饶恕,难道因为我弟弟和小水的事情,我和海聆就没有获得幸福的权利了么?” “那我女儿呢?如果不是你弟弟!她现在会和海聆成为夫妻,那本应该是属于她的幸福!”何秀英身体发颤,睁圆的眼睛里动充斥着红色。 僵持了好几秒,唐如肩线下塌:“阿姨,我知道您不能接受不能原谅,但海聆已经做的足够多了,他会一直记得您女儿,我也会。” 听到最后一句,何秀英目眦欲裂,眼泪止不住从眼眶里流下来,颤抖着唇,话音几乎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们唐家人有脸忘记她么?你们就应该生生世世记得自己犯下的罪孽!应该为自己的恶行日日忏悔,而不是在小水死后,还要抢走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什么叫本该属于!海聆他是人不是物品,他属于他自己,不是小水的私有物!你还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利用小水的死,利用他们对你的在乎束缚他们多久,海聆是,温——” “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何秀英攥到指甲深深扣进的手松开,抬起,狠狠地扇过去。 可在落下前,有人挡在了唐如面前,那一巴掌卯足了劲,温宛冰耳朵“嗡”地一声,偏过了头,半张脸火辣辣地疼。 那一声落下来,清脆地回荡在耳畔,傅珺雪呼吸一窒,路灯下,温宛冰的脸肉眼可见地肿了,傅珺雪整个人打了个颤,心疼到不能自已,手悬在半空,仿佛还能感受到刚刚温宛冰松开她的手挡过去的一瞬。 如果她在抓紧一点…… 傅珺雪生怕何秀英再来一下子,连忙走过去,还没站定就被温宛冰拉到了身后,她握着她的手,攥得很紧。傅珺雪唇抿了又抿,在她身后没动。 何秀英的手心也被震地发疼,她看清了承接了这一巴掌的人,手越颤越厉害,手心的疼仿佛流窜到了心里,疼得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沝沝。” 温宛冰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只是被风吹得颤了一下,一串眼泪便疼得落了下来,她扭过脸看向何秀英,感受不到脸上的疼,感受不到冬日的冷风,只能感受到何秀英一张一合的唇瓣中溢出的声响。 她面无血色地问:“……你叫我什么?” 何秀英微张的唇却慢慢合上了,她颤抖着,仿佛随时都要崩塌倾倒。温宛冰顾不上脸上的疼,半步半步地挪到何秀英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妈,不听她乱说,我们,” 我们回家好不好? 后半句没能说出来。 被何秀英突然的一巴掌吓蒙了的唐如和海聆都回过了神,海聆一想到唐如差点被打,愤愤道:“阿姨,对你们,对小水我仁至义尽。小水的死是谁都不想的,一直以来,为了照顾你的身体你的情绪,我们真的已经放弃了很多,小水已经回不来了,但我们——” “海聆!”温宛冰抱着越颤越厉害的何秀英,闭了闭眼,她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也无比庆幸对于海聆的付出她都有做到偿还,“我们也没有对不起你的,从来都是互不亏欠,你没有指责她,所以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昏黄的路灯下何秀英低垂着眼睛,目光落在虚空,她的手垂放在身侧还在轻轻的颤抖,掌心里的疼麻仍旧又残留。 是啊,小水已经死了,她的女儿永远都回不来了。 何秀英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抽去了气体的气球,软软地瘫倒下去,温宛冰惊慌失措地架住她:“妈!” - 消毒水和各种药水的味道充斥在鼻腔里,走动的脚步声,病床被推行的滚轮声,嘈杂的交谈声,糅杂在一起,病房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响起女人挣扎的尖叫,撕心裂肺的控诉,声声泣血,时而混合着呜咽低鸣,盖过走廊里所有的声响。 如同十分用力拍打下去、停顿,混乱而又交错的生锈琴音。 又像是指甲一遍遍刮过黑板的尖锐声。 只是听着,就让人浑身难受。 海聆懊恼地揉搓着头,往一旁看了眼,隔了两个座位,温宛冰垂着头安静地坐着,沉静的眉目之间透着隐忍的疲惫。 唐如买了水过来,给了海聆一瓶,又给了温宛冰;两瓶,温宛冰没接。唐如说:“傅总让我买的,一瓶常温给你喝,一瓶冰的让你敷脸,她给我转了钱的,拿着吧。” 温宛冰这才伸手接过说:“谢谢,你们先回去吧,这边有我就行了。” 海聆抿了抿唇,那一巴掌虽然没有落到唐如脸上,但只是想原本是要唐如承受的,海聆对何秀英就有一丝丝忽略不了的怨念,他也清楚他们与何秀英一家回不到从前了。但何秀英现在的状态是由他引起的,他又感到愧疚觉得自己理应陪同。 温宛冰一语道破:“你做得也够多了,到此为止吧,她不会再想见到你们。” 两人走后,病房里又传来了何秀英崩溃的哭泣声。 温宛冰的神经一阵一阵地抽着疼,有那么几刻的分神,仿佛被那些声音拉扯到了温如水出事的那一年,她在温星和何秀英之间来回奔波,焦头烂额连停下来喘息的时间的都没有。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温宛冰缓了缓,拿出手机看了眼。 傅珺雪发来了温星抱着雪球睡着的照片。 [雪花]:【温星睡着了】 [雪花]:【我和胡椒说了,明天她陪温星上课,然后我去替你一会,你回家梳洗吃饭,休息一会,再去医院好不好?】 温宛冰按了一个【好】过去。 傅珺雪发来了一条语音。 温宛冰戴上耳机,点开语音条,傅珺雪慵懒轻软的声音从耳机淌入耳朵里。 “宝宝,我会陪着你的。” 温宛冰仰头往后靠了靠,眉眼微微舒展了点,这个时候叫她宝宝,好犯规啊。她又按了一遍语音,外界的声音仿佛都被傅珺雪的温柔隔绝开。 这次不一样了。 - 那之后的几天,在傅珺雪的帮忙下,何秀英转到了私人病房,温宛冰问海聆请了假,几乎是住在医院里。傅珺雪把温星和雪球一起接到了11栋顶楼,一直以来干预课和潜水课都没断过,温星对情绪的把控比以前好很多,去到新住所也没有闹得很过分。 每天温星上潜水课的时候,趁着又胡椒和教温星上课的教练陪着,傅珺雪会到医院陪温宛冰一会。 那一会就是温宛冰在疲惫中得以喘息的唯一时间。 傅珺雪每每去找温宛冰,看温宛冰孤零零地坐在医院的长廊,看她在察觉自己时转头投过来的那一眼,从伪装的淡定与满满的疲倦中,努力汇聚一点柔情的光面对她,傅珺雪就很想吻温宛冰的眼睛。 她无法想象,何秀英第一次发病时,那时候的温宛冰是个什么样的处境。 后来,某一晚,温宛冰送她到医院楼下,走到车前,傅珺雪转过身,撞进了温宛冰那双乌沉沉如同暗无星辰的黑夜的眼睛。 有多久没有看到温宛冰笑了呢。 傅珺雪看着她,没忍住,拽着她的衣领拉近她,仰头,吻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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