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她出门时,巴黎已经降温,她被大风吹得一个踉跄,撞在门上。雨果叫她多锻炼身体,他弓起发达的二头肌,表示自己每周都去健身。 但是你秃顶,沈澜沧心想。 她剪好了片子交给雨果,最后一幕她当然没选有罗谣意外出镜的那条,尽管那条里,演员演得的确比其他的好些。 雨果粗粗看了一遍,说出人意料,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一种虚幻又悲伤的感觉。”他说。 沈澜沧说,也许是因为她更了解东京。其实还能剪得更好,但她尽力了。她说:“剪的时候我很感动。” 雨果想也没想,就问:“演得这么烂还感动?” “演得确实不怎么样,”沈澜沧实话实说,“我说的是故事和感情。” “哦,那就好。”雨果怕是已经忘记他拍这部片子时的感觉了。 他们又讨论了一下之后的工作,雨果希望下一部电影也能与她合作。沈澜沧说她想拍自己的电影,雨果问她打算拍什么,她说不知道,可能也是个悲伤凋零的俗气爱情故事。雨果笑了,说,看来是个有经历的人。 他们还在第一次见面的咖啡馆,沈澜沧嫌冷没有坐在外面。有的人已经戴起了围巾,不怕冷的还穿着单衣,匆匆骑车经过。 雨果说如果你拍电影需要帮助可以告诉我,沈澜沧表示了谢意。他们互相道别,出门时掉了雨点,天色渐阴。沈澜沧走到地铁站,门口依然有人在等待,他们在等谁呢? 她不知道要去哪,但是,为什么非要有个目的地。她站上扶梯,风从下面吹来,吹开她的衣襟。通道幽暗,她向后望去,尽头的天空像一只发光的扇贝。 电梯上只有她一个人,而她从来都是一个人。老旧的电梯将她带到底部,她消失在转角。 ---- 晚上好
第76章 罗谣结束了在北京的最后一场演出。在后台化妆时她给祁迹打了个视频电话,之前她邀请祁迹到现场看演出,因为工作原因祁迹没能去。 看到罗谣浓妆的样子,祁迹吓了一大跳,说你变得好成熟,像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罗谣当即翻了两个白眼,恨不得穿越过去给她一拳。 祁迹现在躺在家吃香喝辣,说提不起劲找工作,虽然天天挨骂,但暂时不用受工作之苦,气色也变好了。 “你怎么样了?”她问。 “挺好啊。”罗谣梳着头发回答,“明天开始排新的舞剧了。” “你做主演?” “不是,还得奋斗奋斗。” “加油。” 罗谣让她相亲多注意点,别一时鬼迷心窍,被人骗了。祁迹不屑,说我是谁?我是情感专家祁大师,一双火眼金睛专为识别渣男而生,没问题的。 放下电话没多久,罗谣就上台了。今天他们换了家剧场演出,比之前大了不少,没想到人坐得满满当当,都在鼓掌喝彩。 谢幕时团长喜极而泣,团员也大为感动。罗谣非常快乐,她热爱舞台,希望一辈子都能在台上跳舞。 散场后他们去吃烧烤,吃得不够尽兴,又转战KTV,边唱边跳。罗谣喝大了,跟张鑫麟一起蹦得房顶都快塌了。 回家时团长开车送她们,罗谣抱着KTV大厅的柱子不肯走,说不想回家,张鑫麟也有样学样,他们废了好大的劲才把这两人塞进车里。 团长先送张鑫麟,张鑫麟的爸爸在小区门口把她接走。车里只剩罗谣和团长,罗谣缩在风衣里,醉得不省人事,团长叫她,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快到的时候,罗谣突然坐起来,抱着前面的座椅,说不要回家。团长问,那去哪里?罗谣说,去沈澜沧家。 “谁是沈澜沧啊?”团长眼睛一亮,感到一波八卦正在靠近。 罗谣懵懵懂懂地说:“你不认识她吗?” “我不认识。” “她就是……就是……”罗谣的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她就是个很好的人。” 正好遇到红灯,团长转过来悄悄问:“是不是就是你喜欢的那个?” 罗谣喝得很难受,她低着头,但依然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说:“喜欢。” 团长暗自笑起来,她忽然觉得沈澜沧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乎在哪听过,不过这会想不起来。反正知道名字就好办了,去打听打听,八成也是个同行。 罗谣自己住,所以团长停好车,把她送上楼去了。她从没见罗谣喝过这么多酒,一瓶红酒她自己喝了三分之二,后来又加了一瓶啤的。这家伙今天格外开心,换成平时她根本不会这样。 罗谣已经不认识团长了,就管她叫沈澜沧。她说沈澜沧,你别忘了冰箱里还有两瓶丸子奶奶送的梅酒。 团长诧异,说丸子哪来的奶奶。罗谣又说沈澜沧,晚上我们去祁迹的房子玩吧,我想在那跳舞。 上楼时楼道里很黑,要用力跺脚灯才能亮。罗谣说沈澜沧,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张鑫麟给我讲的,吓死我了。团长怕她真的讲,一会自己还得开车回家呢,赶紧说打住,我不听。 罗谣不说话了,生气地鼓着嘴,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她手不稳,钥匙怎么也插不到孔里,就大发脾气,说沈澜沧你开门,我没带钥匙。 “我来我来我来。”团长怕她吵醒邻居,赶紧接过钥匙开了门,让罗谣进去躺下。罗谣好像这会才认清楚她的脸,说谢谢团长。 “我走了,好好休息。”团长卸下重担,检查了一圈就离开了。 第二天醒来时罗谣头痛欲裂,团长给大家放了半天假,她得以在床上多躺几小时。 清醒后,她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出了很多洋相。尽管没记起最后管团长叫沈澜沧的事,但在KTV抱着柱子大战副团长的事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完蛋了,她心想。 果然,下午一到排练室,大家看见就她嘿嘿笑。副团长走过来对她眨眼,说醉猴醒了?原来你也有那样的时候。 罗谣装得满不在乎,说还谁没有喝醉的时候呢。张鑫麟过来帮腔,说就是就是,人之常情。副团长说你们是作案团伙,你的话不纳入考虑范围。 团长让大家别闹了,她要说正事。罗谣总感觉她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复杂,她惶恐不安,意识到可能是昨晚说了什么不对的话。 今天他们没有排练,明天才正式开始。大家闹哄哄说两句就散了,团长叫住罗谣,说有事找她,罗谣心里打鼓,想该不会昨天又冒犯人家了吧。 她简直想倒带回去看看,不过要是她看到自己对着团长叫沈澜沧,估计会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你之前说,你去过富士山。”团长说。 “啊……是啊,你们不是也去了吗?”罗谣没想到她提的是这件事。 团长笑起来,说:“对,去那边的时候我还很年轻,在东京演出之后,我们去了那个叫河口湖的地方玩。” “我去的也是那。”罗谣高兴地说。 “那边风景真美啊。”团长说了半天还在兜圈子。 罗谣没听出来弦外之音,还惊喜地问:“怎么?我们是不是还要去那边玩?” “你想得美。”团长说。 罗谣扁扁嘴,说:“哦……” “在那玩的时候,我捡到一个东西,也许……也许你知道是什么。”团长翻着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纸片递给罗谣。 “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秘……” 罗谣的话还没说话就顿住了,纸上有字—— “恭喜你拿到一张登岛票。我是一个岛主,开着岛屿四处旅行。它会出现在南极、北极、深海、高山,和任何你想象不到的地方(也许还有银河外星系)。你在地图上无法找到这座岛,但作为本场的幸运儿,凭此票免费登岛,无需任何费用,更无需在岛上干苦力(我不是黑心老板)。机不可失,赶快拨打电话138XXXXXXXX吧!” 是她自己的字。她把纸翻到背面,如遭雷击。 “乘客姓名:沈澜沧 电话:135XXXXXXXX” 还有一幅卡通头像。 是沈澜沧的字。 罗谣听到自己的邦邦的心跳声,她的呼吸就快要停止。她问团长这是哪里得来的。 “当时的团长带我们去了一家咖啡厅,我去晚了,进门的时候和一个女孩撞在了一起。她走之后我发现地上有一张纸片,我捡起来,没想到写的是中文。本来我想还给那个人,但是她已经走得没影了……” 罗谣猛地抬头看着团长。 她记起和沈澜沧撞在一起的那个女孩,七年前的那一刻,她们两人隔着窗户对视了一秒。原来那个女孩就是团长。 罗谣说不出话来,冥冥之中她的命运仿佛早就被书写好了。她不知道这张纸被沈澜沧拿到了,也不知道最后会被团长捡到,更想不到时隔多年它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 电光石火间,她眼前浮现出当时沈澜沧在车上找东西的样子,她找的一定就是这张纸。但她为什么没有告诉她呢?如果她告诉自己,她会为她重新写几十张、几百张。 “你……认识这个人?”团长试探地问。 罗谣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点头,泪水悬而未落,她大口地呼吸着,几分钟后才开口问道:“这个……可以给我吗?” “可以。”团长说。 罗谣匆匆说了句谢谢就夺门而出。她疯狂按电梯,电梯停在别的楼层迟迟不上来。她跑进安全通道,三步并做两步跑下十几层楼,撞开底层大门,飞奔而出。 她蹲在楼下的树丛边展开纸条,沈澜沧的字迹映入眼帘。她手指颤抖地按下纸片上写的号码,但——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眼泪一颗一颗滴在手上,她不停打电话,得到十几遍同样的对不起。她慌乱地给那个号码充了两百块话费,密码按了三遍才通过,却还是只能与机器周而复始地对话。 她瘫在地上,死咬着手指,上面留下两排深红的牙印。胃疼得要命,她拿拳头用力顶着,站起来走到大厦门口吸烟处。 每缝紧张、难过、生气,她总是胃疼。胃变成一个黑洞,所有的器官都往里面掉,被胃酸溶解。 从天而降的恐惧笼罩着她,这种感觉和她刚从东京回国时一模一样,那时她常常胃痛,还以为自己得了肠胃炎。 她不愿回想那个时期的事,它们被她束之高阁,也乖乖地不来冒犯。但总有事情替她开闸,比如这张字条。 那些日子她每天躲在被子里狠咬胳膊,借此止住眼泪。去医院看爷爷的时候也难掩悲伤,爷爷说我还没死呢,哭什么。 医院楼下人来人往,罗谣垂着头擦掉眼泪,捏了捏金鱼般肿胀的眼睛,爬起来去门口抽烟。 她找出和沈澜沧的聊天记录,手指颤抖着打开她最后发来的那封信。信很长,但她几乎倒背如流。它不足以令她释怀,却能给她飘摇的心带来些许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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