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回家,我怕被他俩骂,就说,是下楼不小心摔的......我妈一眼就看出我在撒谎,她以为,我在学校被人欺负了,才不敢跟家里说。后来我脚好了,她每天都会去学校,扒着围墙的栏杆,天天盯着教室门口,看有没有人欺负我。” “我同学认识她,问她是不是叶菀佳的妈妈,她摇头,说不是......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那个时候,她的尿毒症已经很严重了,走路只能跛着走,一瘸一拐的。她怕被我同学看到,笑我的妈妈是残疾人,在学校欺负我。” 怀里的人抽泣起来,裴苏叶感同身受,晶莹的泪划过面庞,收紧手臂,加深拥抱的力度,几乎将人揉进骨头里。 “小叶子......”唤出口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哑了下来。 叶菀佳放声大哭:“她一直都害怕拖累我,所以每次都很小心,怕我被欺负,怕我没钱,怕我被耽误前途......可是我,我却让她这么难过......” 裴苏叶抱着她,搂在后背的手感受着掌下起伏的蝴蝶骨,哽咽道: “这不是你的错,这件事上,大家都没有错。” 叶菀佳听不进去:“就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她,还对不起你。我同时伤害了两个最爱我的人!” 那时的叶菀佳是崩溃的。来自家庭的突然降临的斥责,以及对自己为何不早些出柜的自责,更可怕的,是在这双重打击之下,她不知道如何去改善。 她应该早些坦白么?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的。但多早算早呢?在她跟裴苏叶在一起的时候?在她们双双出国之后?妈妈的病情一直这么严重,有没有可能,就不好好去做透析,不好好吃药,身体比现在还差,甚至无法做肾脏移植手术? 但她应该瞒着么?权衡来看,好像也该瞒着。等哄着妈妈把肾脏移植的手术做完,身体康复痊愈,再告诉她。可这就意味着,未来两年里,每次谈到关于感情的话题,她都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弥补。每次裴苏叶站在她身边,身份永远是“一个认识的学姐”,她们要撒着弥天大谎,扮演世界上最普通的关系。 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 叶菀佳开始恨自己,恨自己喜欢女生,如果她跟裴苏叶是普通情侣,那么今晚一定是一个齐家欢庆的场面。父母审视着女婿的条件,样貌、身高、工作、品性,样样都满意,最后放心地把女儿交给对方。 为什么呢?为什么非要她和裴苏叶来承受这一切呢? 就好像,明明天地浩大苍穹广袤,明明众星邀月繁花似锦,她们却只能互相依偎着缩在一片树叶下,承受瓢泼而下的暴雨。 在暴雨中,裴苏叶缓缓开口,仿佛羽毛一般,落在满目疮痍的心口。 “以前,我出柜的时候,也很难。” 她喃喃道,记忆飘到从前。 话语飘入耳中,叶菀佳一怔,缓缓抬头,目光落上那双俨有水汽的眼眸,抿唇,在她怀中换了个姿势,从被拥抱者,变成一个拥抱者。 “然后呢?”她问道,惺惺相惜。 裴苏叶接着说: “我爸妈也说,是不是因为他们离过婚,让我对婚姻和感情产生了恐惧。就跟叔叔阿姨一样。你知道,我妈妈身体也一直不好,那天之后,住了半个月的院。” 柔和的声音落上地毯,仿佛在静谧的夜空打开了八音盒的盖子,音符飘入云间,落上银河。 “后来,我跟他们说。我喜欢女孩,就跟雨水从天上落下来那么自然。我会为女孩心动,会产生给她写诗的冲动,会幻想以后跟她在一起的朝朝暮暮。跟他们对异性产生的感情一样。” “然后,我告诉我妈,现在有哪些女生是同性恋。不管是三金影后曲棠,还是身家过亿的霍俨,这些非常优秀的女生,其实都喜欢女生......她知道了之后,开始尝试着了解,买了很多心理学的书,也买了出版的百合小说。慢慢的,她就接受了。” 而当时,苏虹月想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还在宿舍的裴苏叶发了条短信: “女生之间的感情很美好,妈妈希望将来的某一天,你能够遇到心动的人,跟她一起享受美丽的爱情。” 没有哪对父母可以平淡地接受孩子喜欢同性,可贵的是,波动之后,那份不可多得的尊重和祝福。 而祝福的前一步,是试图了解,消散那份因无知产生的偏见。 一段接一段的故事在酒店的房间飘散,随着时间推移,凝结成一颗一颗的种子,落地生根,发芽开花。 与此同时,乡下山脚的一户平房里,陈美娟拿出叶菀佳给她买的,一直舍不得用的智能手机。 “华哥,你帮我搜,什么是同性恋。” 叶华正收拾了碗筷打算去洗碗,无奈埋怨:“你搜这个来干什么嘛?” 陈美娟的眼睛还肿着,“我不管,你给我搜,我打不来拼音。” “唉呀。”叶华放下一叠碗,“都跟你说了,先去洗澡休息,今天先别想了。” “你就想着休息!女儿在外面无家可归,你就不管!” “唉好了好了好了,你,你先不要哭嘛......我搜,我现在给你搜......你等我找下眼镜。”
第102章 雨过天晴(二) 那晚, 陈美娟通宵未眠,拉着叶华一起,用那支不熟练的智能手机搜遍了所有女同相关的词条。 他们看到曲棠在领奖台上对爱人告白, 那句“月上柳梢, 你是肆意摧残的星河”说哭了台下无数观众。 也看到因为不受父母理解,在大雨天被赶出家门的女孩缩在一个简陋的建筑下躲雨。 看到因为喜欢同性而被霸凌, 看到那些人自述要走到社会的最顶层, 才能享受到最普通的待遇。 “华哥,你说,孩子是不是挺像你的啊?” 陈美娟靠在丈夫肩上, 病态的脸上挂着已干的泪痕。 “我有这个病, 还是残疾,生不了孩子。当年,你为什么会跟我结婚啊?” 折腾了一晚上, 叶华愁得想点烟, 转念又想起陈美娟的身体虚弱, 便又忍了下来, 呼出沉沉的一口气: “其实, 人这一生啊,挺短的。要找一个想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不容易。当时, 佳佳的妈妈把她交给我,我慌得不得了。我就是个小厨子, 给不了她多好的生长环境。盼的,就是她开开心心, 就够了。” 除夕那天下了雪,漫天席地的鹅羽落上人间, 银装素裹,遍地纯白。仿佛人世间的许多事情,都跟着这花白的雪花一起,尘埃落定。 车站对面的酒店,裴苏叶清晨就起了床,独自出门。待十一点的时候,才打电话叫醒沉睡的叶菀佳。 “唔......” 叶菀佳迷迷糊糊地去摸手机,眼睛掀开一条缝,看到来电显示,朝身侧的位置滚了一圈,果然没人。 “你干嘛去了啊......” 没睡醒的嗓子黏糊糊的,似慵懒的猫。 “小懒猪,起床了。” 温和的嗓音从电话里传来,心情瞬间明媚不少。叶菀佳闷在被子里傻笑,然后傲娇地伸了伸下巴。 “你才是小懒猪。” 两人一起待了几天,心情好转了许多。裴苏叶听她会还嘴了,心口也放松不少,催促到: “快洗漱穿衣服,我在楼下等你。” 拉开窗帘的时候,窗外一片茫白,宏伟的枢纽站被均匀地覆盖一层雪,坐落在天蓝的晴空下,视野格外干净。 心情焕然一新,随即便跑去洗手间洗漱,匆匆下楼。 酒店大厅,裴苏叶站在前台。铅灰色的立领大衣垂到膝盖,白色的围巾缠了一圈,长长地垂在身前,衬得身材颀长。右手抱了一束饱满的蓝玫瑰,看向叶菀佳的眼神柔情似水。 “叶医生,新年快乐。” 她说。 叶菀佳小碎步跑过去,将那束花捧进怀里,傲娇地偏头,“表现很好,满分。” 裴苏叶抬了下眉毛:“只有口头奖励?” 叶菀佳瞄了下周围,前台去后面倒水了,大厅也没有人,于是脆生生地在她颊边落下一个吻。 啾! 敲开除夕的第一份美丽。 两人望进彼此的眼眸,叶菀佳发觉,这人越来越好看了,心满意足道: “明天开始,就是新的一年了。好好奇明年过年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更好看了。” 裴苏叶宠溺地捏了下她的鼻梁,“能是什么样子?跟今年一样。” 两人十指相扣着,把手放进裴苏叶的大衣口袋里,一面走,一面一下一下地挠裴苏叶的掌心。 桐市地势偏远,过年的气息较大城市浓一些,到处摆着烟花的小摊,小贩们热情地说着当地方言,开头的第一句总是“新年快乐”。 “小叶子。”沿着碎雪的人行道踏出一串脚印,裴苏叶商量道,“要不要买点礼物,回家看看?” 说到这个话题,叶菀佳的掌心一紧,垂眸:“我怕回去了,又惹他们不开心。” 缓慢的脚步停下,裴苏叶将她的肩膀掰正,面朝面对视: “可他们毕竟是你的家人,而且,他们很爱你,不是吗?” 叶菀佳努嘴,没有同意她的说法,也没有反对。 裴苏叶接着说:“叔叔这两天一直在给我发消息,问我,你有没有在好好吃饭,他们都很担心你。叔叔和阿姨看上去,也是很明事理的人。要不,我们买点年货,回去看看他们,好不好?” 毕竟,之前她们在国外,已经两年没有回过家了。 叶菀佳抬起眼帘,在朔朔寒风中望向她,一片雪花随风飞舞,细细的,小小的,落上裴苏叶的眉间,顷刻间消融。 裴苏叶一直给她这样的感受,分明不是骄阳烈火,却总能融化她心中的冰川。 决定之后,二人打车去了最近的一家商场。好巧不巧,经过整整三天的思考,叶华夫妇也趁着除夕的嫁接,来接叶菀佳和裴苏叶回家吃团圆饭。 到了酒店门口,叶华掺着陈美娟去问前台。叶菀佳和裴苏叶又瘦又高,脸蛋也漂亮,稍微描述两句就能对上号。 谁知前台竟然一脸神秘,大有帮助家长抓未婚生子的孩子的正义感。 “是你们的娃娃啊?” 前台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妇女,面部表情比内心活动还要丰富。 “刚刚就在这里,跟一个女的亲来亲去,太破坏社会风气了!不过你们放心,没有其他人看到,只有我。你们赶紧带回去,管教一下,等正常了再出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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