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们还没有在一起,时节刚入冬,还没完全冷下来。漫天漫天的银杏布满天空,东风过处,簌簌作响,阳光被揉成油画的模样。 胆怯的她在美景中沦陷,第一次,壮起胆量,原本捏着裴苏叶衣服的手松开,绕到前面,环住她纤细的腰。 那时,她在后座偷偷地笑,唇角一再压抑,却还是止不住地上扬,最后想起这人看不见自己,于是彻底笑了开来,梨涡深深,贝齿洁白。 那时,裴苏叶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扬起唇角,沉静的眼眸弯弯的,映入浪漫的银杏。 兴许是意识恍惚,兴许是记忆太浓,叶菀佳的眼睫被冬天的风吹得一颤一颤,抓着衣服的手自然而然地松开,迟疑了一下,两只长满冻疮的手似乎不怕冬天的风,绕到身前,环抱住裴苏叶的腰,十指交扣。 曾几何时,连一个拥抱都这么小心翼翼。
第64章 惩罚的吻 云彩彤红, 在天边撒下一片花海,浩海且又浪漫。 夕阳浓烈,斜斜照拂在笔直的长路上, 自行车的车轮缓缓滚动着, 如旧时代播放电影的胶卷圈,将这一幕记录到大自然的影片中。 从第7个公交站骑到宿舍一般需要10分钟, 那天却花了20分钟。 慢慢的, 谁都不着急,将每一秒钟刻进生命里,回味久违的亲密感。 夕阳还剩一个小帽子时, 光线渐渐暗了。自行车停到宿舍楼下, 裴苏叶捏了刹车,两脚踩地,帮身后的人固定平衡。 然则, 交扣在她腹前的手, 依旧没有松开。漂亮的眼眸垂下, 目光落上那双通红的, 长着冻疮, 即便冻到麻木也没有缩回的手,心里揪着疼了一下。 睫羽微颤, 在夕阳的光里晃出蝴蝶的影子。扶在龙头的手指动了一下, 修长的手指抬起,收回, 再次抬起,试探地、谨慎地、久违地、附上那双冰冷的手。 嚓! 触碰的一瞬间, 热寒碰撞,二人皆颤了一下, 像是通了轻微的电流,触发久远的十指交扣的回忆。 裴苏叶迟疑了一下,纤细的没有一丝赘肉的手指悬在一寸之外,随后决定了什么,用力握上那双手,两只手一起,将冰块一般的手握进掌心。 须臾间,露珠坠落,冰川消融,滚滚涌向青翠的大山深处。 裴苏叶侧头,想看背后的人,却只能看到地上投射的,抵在她后背的人影。喉咙滚了两下,哽咽道: “菀佳,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在你身边。” 顿了顿,待气息平缓一下,接着说: “我说过,我爱你,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都能再在一起。” 她说了,握着她的手,道出积压在内心几近两年的话。告诉她,她爱她。 叶菀佳的眼帘垂下,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眼神,像极了树林深处含苞的花,迟迟不开,只是一味逃避。 许久许久,夕阳全部落下,路灯从遥远的方向投来微弱的光,在拥抱的人影上浅浅地勾勒出轮廓。 叶菀佳开口,每个字都承载着几近两年的痛苦: “你要是爱我,就不会这么对我。” 手从掌心抽回,回神时,身后的人已经踏进楼梯间,没有回头。 裴苏叶晃神,上次叶菀佳头也不回地跑进宿舍,还是第一次吻她的时候。 那个吻,轻轻落在裴苏叶的脸颊上,酥酥的,麻麻的,叶菀佳吻了便跑,做贼似的。 往时今日,沧海桑田。 ────────── 抵达美国的当天,叶菀佳累极了。 实验室安排的宿舍两人一套,她的室友,便是阿根廷女孩,Alma。 Alma是典型的欧美面孔,眼睛大,眼窝深,冰蓝的瞳色仿佛洞悉了一切。 她向叶菀佳介绍了一下宿舍的整体构造,两室一厅,带厨房和卫生间,设备一应俱全,跟普通的住家户差不多。 差不多介绍完了,Alma跟她分享了自己买的披萨,吃着吃着,在心底蛄蛹的八卦之魂未能压制,开口问: “Did you know Jessica before?(你之前就认识Jessica吗)” Jessica,裴苏叶的英文名。 叶菀佳咬下那口披萨,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看向Alma堪比蓝宝石的眼睛。回答说: “We come from the same school.(我们是一个学校的)” “Oh......”Alma吃下一大口,豁达地往下问,“I thought you were gonna have a good-bye kiss.(我还以为你们刚才会吻别)” 叶菀佳愣了一下,第一次感受到欧美人的豪放。 若是在东方国家,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大家都会表现得礼貌客气,就算有什么想问的小秘密,也姑且压着,等以后熟络起来再问。 事实是,她看到了裴苏叶送叶菀佳回来,也看到两人在楼下依依不舍,却又因为某种原因分开。 甚至,看到叶菀佳上楼之后,裴苏叶在原地暗自神伤许久。 她以为她们是吵架的恋人。 “OK.”叶菀佳放下叉子,妥协一步,毕竟她跟裴苏叶之间,不可能装作从来不认识,于是她说,“She\'s my friend.” Alma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她虚了下眼睛,追问:“Girlfriend or just friend?” 叶菀佳失笑,无奈地摇头:“Just friend.” Alma配合着点头,没有再追问,但心里也明白,这两个人绝对不是朋友这么简单。 于是,来美国的第一天以八卦终结。 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日,是实验室的公认派对日。 那一天,所有人都要停下手里的工作,到大老板的别墅家里参加派对。一则是放松大家紧绷的科研生活,二则是加强实验室里的人际交往。 这次的派对,还有另外的一个重点——欢迎新成员,leafage。 leafage是叶菀佳给自己取的英文名,释义是叶子,很好记。 那天,她恰好穿了一件绿色毛衣,边缘织云朵花边,整个人透着春日般的活力。尤其笑起来的时候,圆溜溜的眸子微微一弯,灵动又漂亮。 “咱实验室的颜值又上了一层楼。”一个中国博士感慨道。 叶菀佳在大家面前做了一个详细的自我介绍,包括名字、母校、兴趣爱好,说完之后,大家鼓掌欢迎,一个轻浮的男性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Do you have a boyfriend?” 问完之后,还自以为幽默地吹了声口哨。 叶菀佳的肩膀不舒服地动了一下,她来这里,是为了深造的。自我介绍了那么长一串,这个人却只关心她有没有男朋友。像极了女性企业家上台分享自己成功的创业经验,台下却只会问,你如何平衡家庭和生活。 她轻轻一笑,答得滴水不漏:“Paper is my boyfriend.(论文就是我的男朋友)” 她的答案十分精妙,既回答了问题,又表明了立场:我来这里,是来学习的。 周围的女生立即懂了叶菀佳的意思,感慨这小姑娘聪慧的同时,对那思想笔直的男生发起反击—— “这么关心别人的男朋友,先给自己找个男朋友吧。” “男人是什么人间精品吗?成功女性必须要有男朋友?” 如此等等。 正当大家展开激烈讨论,关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清丽的人影出现在门口,夺去所有目光。 那是裴苏叶。 长款蓝色羽绒服颜色清冷,长度刚到膝盖。漂亮的下巴裹在雪白的围巾里,一手抱着百合花束,一手拨下围巾,露出淡妆的沉静的面容。 “Sorry, I\'m late.” 她自然大方地道歉,笑容浅浅,挂着所有人以为是正常社交的表情,走向被围着的,正中间的人,将手里刚买的花束递过去—— “欢迎你来戴维斯。” 她说。 叶菀佳的眼珠一颤,对上裴苏叶磊落的笑容,她无法做到一样的从容。因为她面对的,不单是散发着清香的百合花,还有裴苏叶左胸那枚,柳叶合心的胸针。 这是她当年亲手做的,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分手后的每一天,裴苏叶都戴着。 在众人的欢呼下,叶菀佳接过满满的一捧百合花。他们并未觉得奇怪,因为他们眼中的裴苏叶,就是一个待人处事都很周到的人。为了欢迎新人买一束花,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那天玩了游戏,大家喝了酒之后,不胜酒力的叶菀佳偷偷跑出房间,试图让夜风吹醒自己。 却在裴苏叶追出来时,越发沉醉。 她无力地撑在阳台上,手肘撑着上半身,脑袋垂着,蝴蝶骨从毛衣下高高隆起——她又回到了大一刚入学的体型,瘦到只剩骨架。只是比那时,骨子里多了一股沉稳。 身后传来阳台门打开的声音,不用回头,她知道是谁。 微醺的眼睛望着脚下的黑夜,叶菀佳喃喃问:“你什么意思?” 裴苏叶没有回答她,只是把自己的羽绒服披到她身上,“外面太冷了,进去吧。” 问题被无视,叶菀佳有一丝恼怒,她挥开裴苏叶的手,撑着从阳台边直起上半身,转头,诘问: “你还戴这枚胸针,什么意思?” 裴苏叶的眉心微微一拧,抿唇,望向他的眼神格外深情: “菀佳,这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还喜欢你,所以一直戴着。” 酒劲有些上头,叶菀佳偏执地伸手去解:“我反悔了,不许你戴。” 纤细的手抓着胸针,慌乱地去摸后方的别针,被裴苏叶用更大的力道握住。 “菀佳!”裴苏叶握着胸口的手,望进她的眸子,眸底闪过一丝痛意,话中带着乞求,“这是我二十多年来,最喜欢的生日礼物。” 叶菀佳崩溃:“喜欢有什么用?一切的喜欢,都比不过你想当个正常人!” 当年分手,裴苏叶这句话伤她太深。 争抢的力道加大,几乎将胸针捏碎:“不许你戴!摘下来!” 为了弥补,裴苏叶无论什么都顺着她,但这枚胸针对她的意义实在繁重,她不能答应。 于是,争抢的力道逐渐激烈,终于,在别针松扣的瞬间,扎进了叶菀佳的指腹。 “啊!” 叶菀佳吃痛,触电般收回右手,被扎破的拇指指腹,血珠子一下子滚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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