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巴德王国战争频繁,雷蒙德王子从小就随军出征。他除了言语举止太过鲁直,秉性倒是不坏。 贝亚特对他本人也谈不上讨厌,只是更加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所能做到的极限,也就是和雷蒙德王子普通地说两句话,当个平平无奇的友人。但成婚?还是算了。 总之,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归宿。 雷蒙德王子没能读出贝亚特隐含的拒绝,他在宴会那天就对她一见钟情,依旧每天兴致冲冲地来找她。 有时贝亚特会找借口推辞,但拒绝太多次了,有时也实在是避无可避,只得坐在王宫花园中,看雷蒙德王子为她展示武艺。 她为了避免独处,每次都会刻意带很多侍女前来。 而美洛蒂会一如既往地跟在身后,像其他所有乖巧听话的侍女一样,静静等待着主人的吩咐。 只是贝亚特偶尔余光瞥见她的时候,能看到那双眼睛中似乎浮着一层只有自己能读懂的阴翳。 在雷蒙德王子又一次赢下了和骑士的武艺比试之后,他骄傲地邀请贝亚特共进午餐,得到的却是委婉的回绝。 “抱歉,雷蒙德殿下。之前和莱斯莉公爵家的小姐约好了,今天一起去教廷里听神父讲课,午餐也会在教廷里吃。” 雷蒙德王子有些失望,但他知道教廷神圣,这种事有优先权的:“好,那下回再说。” 贝亚特礼貌地笑了笑,又象征性对在场的骑士说了几句场面话,随后便带着侍女离开了。 身后,茉莉小心地问:“殿下,现在去教廷未免有些早了。要回去歇息一会儿吗?” 作为跟了十几年的侍女,她当然猜到了贝亚特的只是拿教廷当个幌子。今天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完全可以回去歇一会儿,再推说“身体不适”。 可出乎意料地,贝亚特摇了摇头:“不,现在就去教廷吧。” 茉莉讶然道:“诶?” 可是公主根本就没有和莱斯利公爵小姐约好啊?教廷里规矩繁杂,就算是为了躲雷蒙德王子,也不用真的去一趟吧。 当着其他侍女的面,贝亚特没多解释,只是说:“想去一趟告解室。” *** 告解室,便是信徒们向神父阐述自己罪孽的地方,而“告解”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仪式。在听完叙说之后,神父将会进行这个仪式,秉承上帝的意志,赦免这些罪过。 而至于这些“罪孽”的保密性——根据教经,神父必须对这些秘密全权保密,绝不泄露,否则自己也就犯了罪。 而王室成员所告解的“罪孽”,自然比普通人要更为离奇。说出去将会招来什么样的祸患,神父们心里都有数。 更何况今日负责告解的,是一向以人品著称的瑞尔斯神父。他已经年过七十,在教廷里待了数十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说过他的不好。 所以贝亚特并不害怕会有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木质材料围成一个小小的、仅容一人的位置,她静静坐在那里,双手交握,闭上了眼睛。 一扇薄薄的帘子,将贝亚特和神父隔开。不过那帘子透光,所以她依稀能看到对方花白胡须的影子。 瑞尔斯神父的声音很温和:“孩子,你不是这里的常客,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将你带过来。” “嗯,您说的没错。” 贝亚特一向坦坦荡荡,从来没有过自认需要告解的事情。 不过也仅限于在此之前了。 在人生即将发生转折的时刻,她的内心多了许多需要倾诉的东西,不断折磨着自己,需要一吐为快,更需要祈求主的原谅。 神父苍老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示意着告解的开始:“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 贝亚特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求神父降福,准我罪人告解。我所犯的过错有……” 话到嘴边,却迟迟说不出口。 犹豫是常有的事情,瑞尔斯神父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两人就这样隔着帘子对视了许久,她才做好了准备。 “我犯了不诚之罪。雷蒙德王子将要变成我的未婚夫,我本应真诚待他,可我却并不爱他,无法把他当成自己的丈夫,每天只想着如何逃避。甚至就连来这里告解,也是为了拒绝他的邀约。” “我犯了不孝之罪。为父母分忧是我的责任,他们要我嫁给谁,我本应听从。可我却想要违逆他们,不嫁给他们安排的人。” “我犯了自私之罪。为国家尽力是我的本分,身为唯一由王后所出的公主,受王室与国家的养育多年,我本应在国家需要我时,挺身而出联姻。可我却不顾国家的繁荣与国民的安危,想要逃脱。” “我甚至还犯了……□□与贪婪之罪。” 对于贝亚特来说,这几个字眼就像针一样,说出口的当下,便狠狠扎在自己的身上。羞耻和自责将她整个人缠绕在内,化作痛苦,染在那美丽的脸颊上。 “我故意引诱了我的侍女美洛蒂,和她,和她……做了快乐的事。她爱慕我,甚至愿意为我献出一切,可我却只想利用这件事,让她帮助我。” “还有我忘记了的罪,又或是别人因我而犯下的罪,也请神父责罚我。” 即便是听惯了王室秘闻的瑞尔斯,也禁不住沉默了片刻。 “贝亚特殿下……”他叹了口气,说,“您确实忘记了另一宗更重要的罪。” “请说。” “您犯下了傲慢之罪。” “这……我不明白,还请神父解释。” 傲慢之罪是所有罪名里最严重的一项,也是最严肃的指控。 “您前来告解,心中却并未将这些事情当成是自己的罪孽。相反,您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在圣神面前心不诚,此为傲慢。” “我现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赦免你的其余罪过。请与我一同,画下圣神之符。” “唯独傲慢一罪,因您心意不明,尚且不能宽恕。需要您自己真心悔悟,方可消弭。” “神爱世人,愿意给您新的机会。等您想好了,请再次过来告解吧。” “愿祂保佑您。” 瑞尔斯神父说话的口吻依旧是那么温和,贝亚特却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不敢看他隔着帘子,也能穿过来的那道锐利目光。 神父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错,她虽然说了那些话,却的确没有真心悔过。 贝亚特的喉咙有些干涩,良久,才说出了昭示着告解结束的那句话:“……愿祂保佑神父。” 原来自己如此傲慢。 到了无法原谅的程度。 … … 这个时候教廷里的人不多,她以悔过为由,向瑞尔斯神父要来了一个空房间,独自坐在里面,翻看着面前的教经。 里面的文字分明早已烂熟于心,此时却因过分繁杂的思绪,像小蝌蚪一样游着,一点儿也看不进去。 “您在做什么?” 声音忽然出现,让贝亚特稍稍抬起头来,美洛蒂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面前。 她倒也没有意外:“看看教经,静心。” 美洛蒂盯着那木桌上泛黄的书页看了半晌,忽然做了一个不敬的举动。她伸出手,“啪”地一声,没经公主同意,就把书合了起来。 “我听到了您的告解。”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告解有固定的流程,神父和贝亚特说的一些话也是固定的,文中对话参考自《福音读经》《痛悔经》《神曲》及其他网络宗教资料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嘉洛 7瓶;o(^o^)o 1瓶。
第184章 前世·我的公主11 【Chapter#184 前世·我的公主11】 当时美洛蒂并不在场,瑞尔斯神父自然也不会跟她透露。能够听到贝亚特说的那些话,大概是因为用了“魔法”。 清瘦的身躯就那样站在桌前,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所有阳光,令贝亚特的视线避无可避,只能落在美洛蒂身上。 “你想说什么?” “您……”美洛蒂顿了一下,将紫色藏起来的那双眼睛有些许不解与动容,“您既然向神父坦诚了自己内心的‘罪孽’,为什么没有说起我的魔法。” “因为不安全。” 她没有提到美洛蒂的魔法,是因为女巫是教廷的禁忌,比她说的那些加在一起还要严重得多。虽然瑞尔斯神父有保密的义务,可事关教廷,只怕他会破这个例子。 美洛蒂怔了片刻,咬住了嘴唇,似是隐隐在压抑某种喜悦的心情:“您是想要保护我,所以才对神父有所隐瞒,犯下了‘傲慢’之罪么?” “可以这么说。” 她就那么注视了贝亚特一会儿,眼中忽然挂上了些压不住的潮润之意,而后状似不经意地说:“真好啊。为了您这句话,我现在死掉都不会留下遗憾了。” “死”这个字眼让贝亚特皱起眉来,沉下声音道:“不许胡说。” 这么年轻的女孩,把死挂在嘴边干什么? 美洛蒂笑了笑,听从她的话,没有再提,随即在贝亚特的面前坐了下来,托着腮。 “公主,我之前说的话,希望您不要忘记。我的能力,就是您的能力,我会用我的一切力量帮助您。” 她盯着贝亚特:“我心里有个计划,只是,不知道您心里是怎么想的。” “什么计划?你说。” “我可以为您做一场魔法的仪式。” 美洛蒂身上的能力全凭本能摸索,关于魔法本身,没有人教她,也没有书籍记载。 “我本来是不懂的,直到我去借了一些……教廷的书。” 贝亚特一滞,很快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那些记录‘魔鬼’和‘女巫’特征的书?” “没错。” 里面的很多内容都是为了屠戮女性而编出来的,不能作参考。可教廷毕竟是教廷,他们将教义延续了这么多年,有些真才实学在,他们的怀疑,也有部分是准确的。 “我看了那些书后,领悟了一些东西……我也说不上来,但我就是知道我会了。” “我可以为您进行一场仪式,将贝亚特这个人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抹消。到时候,这些事情就不再困扰您了。” 贝亚特顿了一下:“抹消……之后呢?” 美洛蒂那双眼睛里是深深的渴望和乞求。 “逃走吧。”这几个字几乎轻到听不见,“和我一起,不管到哪里,我都陪着您。” 她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又交缠,谁都没有退缩,全都在试图读懂对方到底是什么情绪。 这并不是一件很轻松就能答应的事情,所以贝亚特没有马上点头。 最终是她先退让了:“我需要想想。” 美洛蒂并不意外这副反应,她知道,公主一定会深思熟虑过后再下决定。 她缓缓低下身,将头枕在了贝亚特手上,用脸颊蹭着她的手心,就像每晚睡前床边那样,没有丝毫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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