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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调转方向盘，驶入医院的停车场，漫不经心，假装不在意的模样，轻飘飘说，“摘了。” 李燕本就不知情，而褚一凡上次压根没多想，此时又沉迷游戏，更不会追问。 很快，话题就变成了她训斥褚一凡要注意眼睛，不要老在车上玩手机，否则很快就得近视了。 听着母亲的唠唠叨叨，褚亭亭好像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之前让他们看到那个东西，确实是我马虎了。为了不让后妈起疑，我在出发之前就将它摘了下来，塞到了副驾的抽屉里。 关上抽屉门的时候，我并不是没有迟疑过。 那是韩璇亲手制作，送我的礼物，本该被珍而重之地对待，摆在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 每当车子开始缓缓行驶，那个挂坠就会轻轻地晃起来，画上我们也随着车载音乐的节奏摇动。看起来就像我们一边拥吻，一边开心地跳着舞。 挂坠的材料虽然不值几个钱，却是对我来说弥足珍贵的东西。 为什么不可以大大方方地展示给每个人看，而要藏起来呢？ ……算了，不可以再想这件事了。如果继续胡思乱想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当着他们的面哭出来。 在某些方面，我还真是脆弱啊。 到医院的时候，我爸没在病房里，而是在后面的一块小花园里散步。旁边有许多常年住院的患者，平时都在这里活动。 “老褚。” 李燕迎了上去，她几乎每天都来看他，但还是禁不住心疼我爸的变化：“你瘦了好多，回家咱们好好吃一顿。” 褚一凡也凑上去，跟我爸说话。 我透过楼上的窗户看到这一切，但只扫了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来，继续收拾病房里我爸留下的东西。 他只住了一阵子，没多少东西，所以花了十分钟就收好了。 病房门口，褚亭亭探头探脑地在张望什么，露了一双眼睛出来。 她来得正好，能帮我提东西。 我将一个小行李箱推给她，边往下走，边问：“怎么没下去陪他们散散步？” 褚亭亭悄悄瞥我一眼。 “姐不是也没去吗？” 我当然是刻意没去的。 上个时空里，我爸一看到我就像是点着了的炮仗，这次被他知道后，我也下意识地选择了回避。 不管之后如何，先暂时冷处理吧。不过，我自然不会对褚亭亭这个十几岁的青春期少女说这些。 她见我没回答，片刻，小心翼翼地问：“姐……所以你真的是同？” 褚亭亭年纪还小，我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也不想让她受到我的任何影响。 刚想否认，却听她又说：“你的女朋友，是韩璇吗？” 这两个字如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起，险些没抓住手中的盥洗包，也掩饰不住地露出惊愕的神情。 “你……” 褚亭亭有些局促：“我，我之前因为几张同人图，关注了她的微博账号……” 韩璇本就不是喜欢社交的人，这辈子依旧念了自己喜欢的美术专业，却没有出去找一份办公室里的工作。 在我的建议下，她开了一个微博账号，平时在网上发一些自己的画。 一开始韩璇只是会创作一些我喜欢的游戏同人图，却没想到因为画得太好，很快误打误撞成为了网上小有名气的画手。 她没有取别的网名，就以本名“璇”字当了账号名。 找韩璇付费约稿的人趋之若鹜，她偶尔会挑一些自己喜欢的来接。收费的过程中免不了要转账，能看到对方的姓氏，就这样，很多人猜出了她的真名。 只是没想到褚亭亭也是粉丝之一。 “我关注璇大大很久了，知道她有女朋友。上次在你车里看到那张脸很眼熟，回去就对比了一下……” 偶尔韩璇也会发一些我们的日常照片。虽然为了保护隐私，没有露过我的脸，但她拍过我们的餐桌、我们的狗，来过家里的人大概都会觉得有些眼熟。 更何况褚亭亭是我的妹妹，又怎会认不出来我的痕迹呢？ 说完，褚亭亭看了看我变得很不好的脸色，有些忐忑：“姐，爸是不是因为发现了这件事，才跟你吵架的？” 她全都知道了，我又何必瞒着，索性承认了。 “是。”我淡淡地说，而后嘱咐道，“不过阿姨和一凡还不知道，你不要对他们说。” 褚亭亭疑惑地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很难解释。父母辈的人很传统，爸知道了之后大病一场，阿姨如果也知道了，只怕家里会因为我的事情吵个不休。” “哦……”褚亭亭拖长句尾，看得出来，她有点为我感到难过，不过随即又化为满满的坚定，“姐，你放心。” 她挥了挥空闲的那只拳头：“我百分百支持你和璇大大百年好合！如果爸骂你的话……那我就跟你一起挨骂！” 我没有想到可以得到这份意外的支持，说不惊喜是不可能的。 只是，光亭亭支持又有什么用。该不理解的人，不论几辈子大概都会坚持反对下去。 我将负面的情绪压了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谢谢你。” 我们一同将行李放进车里，随后去到小花园里接他们。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我爸现在的态度究竟如何，只求速战速决，结束这次会面。 可出乎意料的是，我爸单独叫住了我。 “你们先去车上吧。”他说，“我好久没见素素了，单独跟她说说话。” 口吻稀松平常，并未带太多的情绪，所以我摸不准他到底是不是要对我发难。 李燕“哦”了一声，大概也是怕我们吵起来，给他投去个示意的眼神，让他不要太过火。 随即便找我拿上车钥匙，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早上的小花园没什么人，唯有我们父女俩静静地坐在长椅上。 我的闹钟很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不会打断这片刻的祥和。 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了，努力了两辈子，才得到了这来之不易的表面和平。 要不就让它一直维持下去吧。 要不就承认自己“错了”吧。 要不就乖乖向他保证，我会“迷途知返”，不会“一错再错”吧。 即便此后余生每一天都会藏得很辛苦也没关系，因为我真的很害怕那种经历过的痛苦再度发生。 如果只有逃避能让我爸不再被我气进医院，那我可以义无反顾选择这样做。 “我……” 我们同时开口，我顿了一下：“您先说。” 我爸向后倚在长椅的靠背上，看不出在想什么。 “那个女孩子，是叫韩璇吗？”他说。 继褚亭亭之后，我又一次受到了冲击。我爸是怎么知道韩璇的？难不成，是褚亭亭在什么时候说漏了嘴……？ 我绞尽脑汁地盘算着该怎么解释，最终却愣愣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爸又道：“我见了她一面。她……不是普通人？” 他的声音分明不大，我的耳畔却犹如轰鸣作响。 我瞬间想到了那个冗长又难捱的梦，梦里韩璇站在病房的床边，形状似恶魔般的影子拖得长而又长。 原来那不是梦吗？ 是啊，也说得通。 韩璇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在两难的选择中无尽挣扎呢。 我爸沉默了片刻，又说：“上辈子……我们关系很差。” 是了。 他没有时空逆转之前的记忆，可那次见面时，韩璇将所有的一切都展示在了他面前，如电影般播放。 譬如我们是为何争吵，又如何争吵，说了多么难听的话伤害彼此。 还有那件导致我们关系跌至冰点的事，那件我此生再也不想回忆起来的事。 这个跟我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抬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疲惫地叹了口气。 “是爸爸对不起你。”他的声音很低。 我爸和所有人对父亲的刻板印象没有任何不同，是那种最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男人，我也从未听他表达过自己的内心想法。 而这是第一次。 “韩璇对我说了很多，她走了之后，我也想了很多。”他缓缓道，“在我那个年代，女孩子不嫁人的话，会被人家说一辈子的闲话，戳一辈子的脊梁骨。” “可现在我老了，那些东西，或许也老了。” “素素，上次的问题，爸爸最后问你一遍。” “你和她，不是闹着玩的吧？” “真的不能变了吗？” 对我来说，不论多少次，这个问题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不是闹着玩的。 不会变的。 上辈子不会，这辈子不会，过多久都还是和现在一个样子。 可这就是褚素素最真实的模样。但凡有一丁点儿的变化，都不再是我了。 我只觉脖颈僵硬，对着他，第二次摇了摇头。 我看到我爸泄气般地垂下了手，阖上眼睛。 “好，我知道了。”他说。 我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心里有几分不可思议的猜测，却又不敢问出口。 是我想的那样吗？ 可随即又被自己无情地推翻。 不可能吧。上辈子我挣扎了那么久都没有得到过我想要的。我能遇见韩璇已经足够幸运了，十全十美这种事，没有也没关系。 我们一同无言地走到停车场，我的新车旁。李燕特地把副驾的位置留给了他，大概是想拉进我们父女俩的距离。 我爸坐在了我的身旁。 我将导航地图的目的地设成家里，刚想启动，却听身边的人说： “上次的挂坠呢？” 不仅是我，就连后座的褚亭亭也愣住了。她不知道我们之间谈了什么，但下意识地想要帮我打圆场，却磕磕巴巴。 “那个那个那个……”半天，褚亭亭也说不出个什么合理的解释，“那个不挂就不挂了，下次我送姐姐一个吧。” 我爸却摇了摇头。 “就挂那个吧，挺好看的。”他说。 我不敢相信我听到了什么。 我缓缓扭过头去，在后妈和弟弟妹妹的视线盲区，和我爸目光相交。 彼此的眼睛都有一点点不明显的湿润。 “在副驾的抽屉里。”不知为何，我的嗓音有一点哑，“帮我拿一下？” 我爸依言做了。 他握着那个挂坠，郑重地交到了我的手里，触碰的时候，能感受到他粗糙的手掌心。 我止不住地颤抖。 车顶上被我粘了一个挂钩，明明很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情，我却足足花了四五次，才挂上去。 我和韩璇的画像，又重新跃然眼前。 褚亭亭也呆住了，随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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