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几乎与‘雪山无情,神女无心’齐名。 但天韵曾将冥谷炼狱之火引来寒羚山,让不生火种的雪山生出来火,打破了这句话的前半句。 她便自然而然地认为,第二句也并不总是永恒的。 或许她有能力改变。 “师尊从没跟我说过她不能进热食。”天韵道。 “跟你说?”雪羚五笑了起来,“你以为‘神女无心’是在开玩笑么?我问你,不算这次重生之后,五十年前,你师尊一共与你说过几句话?” 见天韵不答,雪羚五捋了捋胡须,自得道:“不会超过二十句。” 天韵从未真正数过,却也知道雪羚五估计得不错,十五年,有时一年都不一定能说上一句。 说的最多的恐怕还是在她被诛杀的那一年。 “所以,就算旧雪大人无法进你奉上的热食,她也不会告诉你。” 雪羚五绕到架子另一边,长长的胡须卷起一卷冰简,将其从架子上拿了下来,“至于汤的味道,你若拿不定主意,可以参考小九方的反应。” 天韵接过它递过来的冰简,不知是何用意,“与九方有何关系?” 雪羚五又取下另一卷冰简,“我问你,你煮的汤可曾给容雨苍和九方尝过?” 它将冰简再次递给天韵,天韵不明所以,但还是接在手里,“九方不愿尝,雨苍尝过,乌听雨也尝过。” “他们评价如何?” “容雨苍以为不错。乌听雨一开始不愿尝试,怕中毒,但雨苍中和掉了蘑菇毒素之后,她便尝过半碗,也说不错。” 雪羚五视线在排列整齐的架子之间扫视几遍,目光才落回天韵手上那两卷冰简上,“还不明显么?这并非你汤的问题,当然你以毒蘑菇做汤是不对的,不过旧雪大人是神,并不会被毒死。真正有问题的是旧雪大人和小九方。” “唔?” 雪羚五隔着架子的空隙对天韵道:“若说旧雪大人的四个弟子中谁最像她,那个人一定不会是你,也不是容雨苍,更不会是天竹,而是生在雪山上、长在雪山上的九方若谷。 他是飘来雪山的孢子,既能存活下来,体质自然也属冰,纯度虽不比旧雪大人,却与旧雪大人有许多共通之处。 你煮的汤,味道不见得会差,只是旧雪大人受不了你这份情意,下次你再想去你师尊那里献宝,不如先问问九方的看法。” 雪羚五说这些话只是阐述事实,天韵也知道,但她心里就是忍不住失落。 四个弟子,她一个人占了两个席位,二分之一的概率,竟然都没能成为和师尊最像的弟子。 但她想了想,又觉得,和师尊像有什么好的? 冷冰冰的。 不是呀,忽然她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反驳她,只是曾经的师尊是冷冰冰的,现在的师尊,并不冷呀! 她眼里抑制不住闪过一道光,雪羚五也注意到了:“你又想做什么?” 天韵将手中两卷竹简放回架子上,“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雪羚五诧异,它甚至不明白天韵在说什么,天韵居然自己就明白了? 天韵边走边说:“我是上品火灵根,师尊却是纯冰体质,生来相克,所以我一靠近师尊,师尊身体便会有所排斥,这与热汤的原理相同。 所以今日我与师尊送汤时,师尊才会说,等摊凉了喝。既然汤可以摊凉,我自身的炙焰也可以被扑灭!” 雪羚五大惊,拦在她的去路上,“你想做什么?!” 天韵微笑道:“我若还是彼岸花,总有一日,不是我的炽焰将寒羚山融化殆尽,就是寒羚山将我的烈火扑灭殆尽。既然如此,何不我早些牺牲,舍弃了这副彼岸花的身躯,做一株小毒草又何妨?” 雪羚五一听,气得胡子抖了三抖:“你这家伙,都死过一次,怎么还是这么没长进?!跟你说过多少遍,你没有自己的骄傲么?每天没有别的事可干了么?!走走走!你若一直如此,别来我这里!愚蠢!” 雪羚五将那两卷冰简塞回天韵手里:“快走!这是旧雪大人要的寒羚山册第五卷,上下两册,帮我带给她。快走!笨蛋,气死五夫子我了!” 天韵没料到雪羚五竟是这般激动的反应。 直到她被雪羚五从库房撵出来,一手拿着一卷冰简站在门口,她整个人还是愣愣的。 这时,有个少年恰好看见天韵,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漂亮姐姐!” 他这一嗓子,顿时从门里窗里冒出许多个脑袋出来:“哇!神女姐姐!” 天韵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但很快她恢复镇静,想到雪羚五方才骂她的:‘你没有自己的骄傲么?’。 她曾经有过骄傲的,只是自从遇见师尊后,她慢慢活得越来越卑微。 在她眼里,只看得见师尊傲岸世间的冷漠目光,却从没留意过,她自己也有凌驾于臻美之上的容颜。 她朝逆舟堂那群少年人走了过去。 少年人群中忽然有了一种紧张忐忑的气氛。 这位红衣神女是朝着他们来的,是来找他们中的谁么? 会和他们说话么? 每个人都想往前走一步,但不敢往前,怕冲突了神女。 其中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文绉绉地嘀咕:“惊鸿一瞥,魂牵梦萦。” 乌听雨不知何时已站在人群最前面,她在心中默念乌篷家训:“不参与,不旁观,不惹事,不热闹,举世皆浊我独清,众生皆醉我独醒……不参与,不旁观,不惹事……” “你也喜欢我么?”天韵淡淡问。 乌听雨:“……” 是问她么? 天韵师姐的视线是看着她的吧?是在对她说吧? 不止是她,连她身旁的其他少年也都愣得像傻子一样。 乌听雨:“我……我我……喜欢……” 突然—— 她瞳孔一缩,从脸上闪过一丝无比慌乱的神情。 天韵察觉到什么。 回身一看。 只见她身后,容雨苍捧着一只刻着月亮纹样的小碗,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这并不使天韵慌张,可是,在容雨苍的身后—— 她看见了师尊。 尹新雪本来是让雪羚五送两卷寒羚山册来饮冰殿,但一直不见冰简来,于是她便自己来了。 没想到刚好碰上这一幕。 天韵只想赶紧逃掉,可这条小小的过道被人堵满,她前不能进,后面又被师尊挡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问乌听雨这种问题。 她或许只想问的是,我也有被其他人喜欢的可能么? 可若师尊误会了怎么办? 这时,尹新雪默默转身走了。 天韵:“师尊!” 她立刻追上去,经过容雨苍身边时,看到容雨苍手里拿着的小碗。 “什么?”她停下脚。 容雨苍:“师尊喝完了你送去的汤。” 尹新雪对身后道:“不是喝完,是倒完了。” 天韵明显顿了一刹,师尊的语气显然就是生气了! 她从容雨苍手里取过小碗,另一只手臂夹着两卷冰简,追了上去:“师尊,我不是——” 雪羚五从库房里一出来,就看见天韵追着她师尊,它气得原地跺脚:“不争气!不争气!” 见五老师发脾气,其他孩子陆陆续续将头缩了回去,大家很快就都进去了,过道里只剩下乌听雨。 雪羚五胡须一吹:“你不进去在这里做什么?!” 乌听雨两颊露出淡淡的绯红,腼腆笑道:“五老师,我觉得我情窦初开了。” 雪羚五:“你要再不进去,我就让你脑壳初开。” 乌听雨:“……” · 天韵好容易追上师尊,一把逮住师尊的袖角:“师尊,我……” 尹新雪将她夹着的冰简抽出来:“你是真的喜欢乌听雨了?” “没有,不是。” “既如此,你何必去撩拨她?” “我只是……” “你只是想知道自己的美貌还可以征服多少人。你只是在旧雪那里碰了钉子,遂想着从别人身上讨回来。”尹新雪语气不自觉加重,“你自己受过求而不得的苦,就想让别人也受一番,是不是?” 天韵:“我不是……” 尹新雪强忍着被天韵靠近的刺痛,“你不是什么?我问你,若明日乌听雨来找你,问你今日一问是何意思,你怎么答?” “……” “你答不出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会辜负一颗天真的心。” 尹新雪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谁鸣不平。 或者真的是乌听雨,或者其实是她自己。 天韵抬起头来,眼底通红:“为何我不能辜负别人?!我追在师尊身后十余载,师尊连正眼都不瞧我,今日我才下了决心,既然生来相克,我便是舍了彼岸花之躯又有何妨?我为师尊放弃得还不够多么?为何师尊可以负我,而我不能负旁人?!” “什么?!”尹新雪怒道,“你要舍了彼岸花之躯?!就为了旧雪?” 天韵神情倔强,不答话。 她从没见师尊如此恼怒过。 尹新雪恨道:“我让雪羚十七带你上山,任由你们从红梅树下挖出洛藕,就是为了让你复生,才回来几天,你竟要主动舍弃这个身体?! 不就是一点点排斥反应么?有什么大不了,我难道忍不了么?!要你如此煞费苦心,牺牲自己,你一定被自己感动得昏天黑地吧?!” 尹新雪语气戏谑,透着无比的痛心,比雪羚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真想将天韵扔进天池,让她清醒清醒。 “去天池吧。”尹新雪说。 天韵听得懂师尊那番话里的爱护之意,可她不明白师尊为何如此生气。 她委屈道:“不是说过了仲秋再去天池么?” “现在就去。看到你我浑身疼。” 天韵本想反驳什么,听到浑身疼,她知道这话是真的,她虽没切身感受,却知道能让师尊皱眉的疼,绝不是一般的疼。 “好吧,”天韵低头,“那我去了。” 天韵手里只剩下一只小冰碗,她想了想,将碗藏进袖中。 带去天池吧。 尹新雪没有回头。 天韵在心里叹息,苦涩地离开。 “带件衣裳。”尹新雪道。 天韵每一步都走得十分不情愿,脚步沉重得犹如被浇筑了冰块,抬也抬不起来,只听她恹恹道: “师尊放心,我一定会冻死我自己。” 尹新雪:“……” 什么毛病,在旧雪面前话都不敢说一句,但却有胆量呛自己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新雪 拾肆 天韵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毛病, 过去对着师尊一句话不敢说,可是方才的时候,她却想怄一怄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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