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内心的光线像鬼火一样昏暗,看不清蟒蛇的形状,但你知道它在看不见的地方蜷缩着,朝着更加黑暗的地方爬去。 “曲棠。”颜昭溪失魂落魄地靠在驾驶座,双眼没有焦距,“我难受……” 副驾驶,曲棠将打好石膏的手放在腿上,神情也不轻快,“因为她?” 尽管未说这个「她」是谁,但她们已经心照不宣。 颜昭溪点了一下头,“我小时候,继父也打我。后来生了刘杰,他打我的时候,我就跑到刘杰那里去,他顾着老来得子要积德,才不怎么打了。” 每当她说起原生家庭,曲棠心里都跟钝刀磨着一般疼。 “后来呢?”她问。 “后来。”颜昭溪的记忆落回从前,“我稍微大一点,就去了电竞的青训营。我想离家远一点,哪怕一个人,生活不方便,我也不想回家。如果……如果,当时她也有机会,可以逃离那个家,或许就不会这样了吧……” 演员的天赋除了运用情绪,带入情绪的能力同样重要。而体验派往往比学院派更受大导演青睐的首要原因,正是因为他们感同身受的特性。 曲棠盯着她瞧了许久,眼珠动了一下,打开汽车的导航,“去这里吧。” 她定位到一家文具店。 “嗯?”颜昭溪不明所以,看向曲棠时,这人唇边浅勾—— “她最喜欢画画,不是吗?” 颜昭溪愣了一下,恍然一笑:“嗯!” 小画家被打了镇定剂后,花了足足2个小时才醒过来。瘦骨嶙峋的身子缩在棉被里,侧躺着盯着床头柜上的裂纹,眼睛格外用力。 吱哑——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来人的味道传进鼻腔——是先前那两个坏人! 咔,咔…… 她机械地拧动着脖子,从喉咙底发出器械卡顿的声响,仿佛喉骨一节一节断裂。 颜昭溪跟曲棠交换了一下眼神,试探地慢慢走过去,轻手轻脚地停到床前。 “小画家,你好。”她轻柔地打着招呼。 “呃,呃……”小画家攥紧惨白的被单,身体痉挛般抽搐。她想逃,但镇定剂的药效没过,她动不了。 颜昭溪见她这样,赶紧安慰:“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不会欺负你。我们只是想跟你交朋友。” 小画家没有相信,仍旧戒备地瞪着她。老旧的铁床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尖锐侧耳。 颜昭溪拿起手里的画板,放到小画家眼前,“你看,这是送给你的。你原来那个坏掉了,我们给你买了一个新的。” 她平稳地放上床头柜,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还有这个。” 她将盒子顶部的城堡形状的锁扣打开,亮出满满一盒的蜡笔。 “72个颜色的蜡笔,这个也送给你。以后,你可以用很多很多种颜色画画。” 终于,小画家的身体停止抽搐,注意力渐渐转移到了那满满一盒的彩色蜡笔,紧绷的肌肉也慢慢放松下来。 曲棠全程在一旁看着,仿佛一个神圣的见证者。颜昭溪极少露出这样温柔的一面,半蹲在一个被贴着精神病标签的女孩面前,像哄小孩那样哄着她,没一点明星架子,温和极了。 面对越是纯粹的灵魂,越会露出人们原始的人性。颜昭溪的灵魂跟小画家一样,像清晨滚下山谷的泉水那么清澈,所以感同身受,所以,惺惺相惜。 当夜,颜昭溪迟迟没有睡着。兴许临近过年,气温冷了。亦或许,她只是单纯地贪恋另一个人的体温。 她侧躺在被窝里,面朝曲棠的方向。在模糊的壁灯光线下,她依赖地望着曲棠的睡颜。然后偷偷深吸了一口,嗅着满足的香氛。 也不知道,钻进曲棠的被窝,会不会也变得这么香。 须臾间,手脚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悄悄摸到曲棠那床绒被的边缘,手指探进去两个指节。 不行,不行不行。 进去半只手掌后,她缩了出来。她检讨自己,这样趁虚而入,跟那些公交车上骚扰女生的咸猪手有什么区别? 于是悬崖勒马,凑上前去的上半身也撤了回来。 谁知,下一刻,熟睡的曲棠在梦里打了个寒颤,抓着被子边缘就把她框了进去。颜昭溪冷不丁一抽,就被吸进了这只馥郁的蚌壳,腰还被对方的手抱住。 “嗯……”曲棠发出熟睡的鼻音。 糟了糟了,曲棠被弄醒了! 颜昭溪乖乖巧巧地缩在曲棠的蚌壳里,一动不动。只听这人发出了惺忪的两声鼻音,才恍然从梦里醒来,一秒,两秒……安静了好一会儿后,似乎看清眼前的景象,轻笑。 嘶…… 轻笑的气息拍打在敏感的耳廓,颜昭溪浑身一缩——完蛋,装睡大业彻底歇菜! 曲棠哑着嗓子问:“把你弄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新评论: 【打卡】 【赶紧给我坦白!】 【期待下一章】 【< 【< 【< 【来了】
第57章 开窍(二) “我老婆啊。” 曲棠哑着嗓子问:“把你弄醒了?” 颜昭溪义正严词,努力用平稳的语气证实说这些话的可信度:“没有,我没睡着。” 曲棠松开她,让两个人躺的姿势更加放松,“怎么睡不着呢?” “就……”颜昭溪努了下嘴,“先前你睡着了,陈老师给我发了消息。” “关于小画家的?” “嗯。” “说什么?” 两人躺在一张绒被下,虽没有抱在一起,但也挨着,曲棠朝她侧躺,颜昭溪面朝上,脑袋微微往曲棠的方向靠着,壁灯的光辉勾勒出面孔的轮廓,映照着藏在心底深处的心事。 颜昭溪回忆那条消息,心里是暖的:“陈老师说,小画家很喜欢我们买的画板,恢复行动力之后一直在玩,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 蜡笔也是,一根一根地从盒子里拿出来,摆到桌上,我看了视频,她真的一根一根地排过去,很喜欢很喜欢。” 曲棠感受到她那颗终于放下的心,笑道:“真好,这样她也会开心很久。” 比治愈自己更让人满足的,是治愈一个破碎的灵魂。颜昭溪也是这么想的,说起小画家来,眼里都是光。 “嗯。而且,我也会觉得,弥补了一点点。” 曲棠诧异:“弥补什么?” 颜昭溪道出真正让她放心的理由,“因为我们入侵了她的世界,让她感受到危险了,所以她才会攻击我们。她那么害怕,却没有人可疑帮她,我觉得很难过。现在,她接受了我们的礼物,知道我们其实不是坏人,后续伤害就小很多。” 说着,她从床头柜摸过手机,给曲棠看陈老师拍来的,小画家爱不释手摆弄蜡笔的视频。 “你看,她好开心。” 曲棠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拿近了一些,点头,“嗯,确实。” 两人露出欣慰的笑,耐心地将3分钟的视频看完,随着屏幕变暗,颜昭溪想到什么,神色暗淡下去: “就是……你受伤了,腕骨脱臼,要很久才能好。疼不疼?肯定很疼,对吧?” 曲棠的腰部一拧,从侧躺变成仰躺,将打着石膏的手腕抬到眼前: “只是石膏打得夸张了一点,不疼。” 颜昭溪自责:“怎么可能不疼,要不是当时我跟她说那些话,刺激到了她,她也不会攻击我们……” 曲棠用没受伤的手捏了下她的鼻梁,温柔地责怪着:“想什么呢?怪也只能怪我当时太想观察精神病人的状态,非要进去。” 这是颜昭溪最不解的,她想了又想,还是问:“曲棠,演员真的这么神奇吗?为了演一个角色,付出这么多也没关系?” 曲棠回答得理所当然:“这是一个演员必须做的。诠释一个角色,除了外表的相似,还有内心的剖析。要让观众相信你就是这个人,首先自己要相信。” 这一点让颜昭溪有些愧疚,“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的角色……” 反思是进步的开始,而事实证明,颜昭溪的确具有一个好演员的潜力。 “没关系,我教你。忘了我是谁了?” 上次曲棠这么问,颜昭溪傻乎乎地说,我老婆。惊得平日见怪不怪的曲棠笑出了声。 如今再这么问,照理说颜昭溪已经知道该回答「曲老师」,但她使坏,故意说: “我老婆啊。” 她以为曲棠会笑,骂她怎么不长记性。但这人没有,反而料到她会这么说似的,“对,所以你不用担心,万事有我。” 颜昭溪一怔,心窝里仿佛淌入一股温暖,暖洋洋地驱散角落的寒意。 遇到危险是,遇到困难也是,曲棠永远站在她身前,关心她,保护她,如今,引领着她。 纤细的手指在被窝里曲了一下,伸过去,环住丝绸睡衣包裹着的腰,身体慢慢靠了过去,依偎着她。 “我感觉,我现在有点依赖你了。” 依赖,不错的字眼。 不是「喜欢」,不是「爱」,是颜昭溪在芜杂的内心世界里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委婉的词汇,既能表达对曲棠的亲密,又能很好地藏匿那颗只有自己察觉的种子。 次日,两人没有出门,全天都在二楼的观影阳台,看了三部不同的精神患者纪录片。有时切到患者的特写镜头,曲棠会按暂停,仔细研究面部肌肉的特点。 “他的眼睛很用力,但是没有焦距,不看人,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一些别人不会想的东西。” 一边看,她会一边用电脑记笔记,然后整理到人物小传里。 “我演的这个角色,跟小画家一样喜欢画画。但她的画不是人脸,不是嘲讽的笑,而是一个穿着红裙子跳舞的舞蹈家。她喜欢这个舞蹈家,因为看她跳舞,她才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有时,颜昭溪做完通告回家,曲棠还在阳台研究剧本。那天,她记得很清楚,她像平常一样推开阳台的门,叫曲棠下楼吃晚饭,曲棠回头的那一下,她吓得腿软。 曲棠没有扎头发,披散在两侧,猛一回头,眼睛瞪着她。 但跟纪录片里一样,眼睛瞪得非常用力,但是没有焦距,只是看着人的方向,并没有看人本身。那种眼神阴森、尖锐、冰冷、偏执,仿佛要将人活活撕成碎片。 “啊!”颜昭溪跌坐在地,全身的血液抽回心脏保护自己,手脚冰凉。 曲棠赶紧收回眼神,一秒的时间走出角色,小跑前去扶人。 “抱歉,吓到你了。” 颜昭溪攥着膝盖上的布料,抬头看她,这人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眉毛的弧度微微弯曲,鼻梁窄窄的宛如玉雕,嘴唇浅浅的粉色卸下了薄唇与生俱来的清冷,就是这样一张温和的面孔,刚才让她看到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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