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的深秋冷寂,更何况是山多的乡间,她穿得不那么厚,打了个寒颤。
方芹看着她这样,想问她跟谈云舒的事情,又开不了口。
但两人刚回到家里见着方德明和金秀,镇医院的护士就打来电话——
两位老人家离世了。
第130章
方逾一整夜没有合过眼。
她没有想过自己回来是这样的结果, 一切都太突然了,突然到她哪怕做好了面对别离的准备,还是被巨大的悲伤冲击, 眼睛都哭肿了, 一直在回忆父亲离世前的那些场景和画面。
可是,过去了整整十六年, 一切都太久远了,她的眼前只能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大概, 像家里以前的那台老旧电视机遇到信号不好的时候,她能捕捉到里面的轮廓, 但再怎么努力,也看不清。
天亮以后,她整理了一下情绪,跟着状态也不好的妈妈坐上方正大叔的车又去了镇上。
这些年她都是趁着节假日回的家, 参加同村人的婚礼有好几次, 但葬礼又不能挑日子, 所以她上次参加葬礼还是父亲去世的时候。
现在再参加,是自己爷爷奶奶的葬礼。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将泪意给压下去, 穿上孝服回村报丧。
即使父亲那边的乡亲们许多人都不认识现在的她, 但还是出来相迎,一听她报上名字,看着她这副模样,拉着她止不住地感慨,又拍拍她的肩表示自己会去吊唁。
乡间的小路两边全是杂草, 还带着一些水气, 脏了她的鞋子, 她也无暇顾及。
她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地往下掉,她抬起手来抹了一次又一次。
跟多年前父亲去世时一模一样。
不止她,方芹也在忙着,请人相助搭灵棚、准备饭菜这些,方德明和金秀也在这里面,两位老人家心里也不好受,亲家这么多年,大家都是心善的人,从没觉得亲家两位是拖累过。
而眼下,人就这么走了,就这么安静地躺在棺材里。
天空阴沉一片,灵堂显得格外冷清。
白色的花圈在一旁为逝者默哀,沉重的哀伤弥漫在葬礼现场,空气仿佛凝结了,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前来吊唁的乡亲有不少,大家做着磕头的礼节,方逾在垫子上也回磕过去。
不知道磕了多少次头,天才暗下来,长明灯在这期间没有灭过。
灯影摇晃间,映着方逾苍白的一张脸。
方芹架起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道:“小愉,去吃饭。”
方逾今天一直都没什么胃口,午饭也是草草对付的,再不吃晚饭的话肯定受不住。
方逾拖着身体在长凳上坐下,请的帮厨做的饭味道不赖,但她现在就是味同嚼蜡,尝不出个咸淡,她机械地往嘴里扒了几口,这才摸出在衣服兜里的手机。
昨晚到现在,她跟谈云舒的联系不多,她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没有向谈云舒说自己爷爷奶奶去世的事情。
谈云舒在今天下班过后发了不少消息过来,跟她分享着今晚的晚餐,还有京城的天气,以及明后天忙碌的工作安排,还有想念她这样的话,只是她迟迟没回,谈云舒末尾问起来她去哪儿了,在忙什么。
方逾盯着谈云舒的明后天工作安排。
这两天谈云舒有个酒店行业的会议要开,差不多是她们这一行最重要的会议。
方逾又往嘴里扒拉了几口饭,她费劲地咽下去,敲字:【谈云舒。】
【你出现啦。】
谈云舒还发了个猫猫闪现的表情包。
方逾的眼前又模糊一片,她擦擦泪,继续说:【回家陪家人有些忙,没怎么玩手机。】
谈圆圆:【我知道,你难得跟家里聚聚。】
谈圆圆:【我安心等你回来。】
方逾咬住唇,想了想还是问:【我周六下午回来可以吗?】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方逾不说话了。
遗体将在周六早上安葬,而周六是谈云舒的27岁生日,逝者已矣,她不能一味地活在悲痛里,而且她已经答应过谈云舒要给谈云舒过生日,她不想食言。
但谈云舒的问题还是让她的心都跟着抽了下。
【只是家里有点事情周五走不开。】
【别担心。】
【我改周六下午的航班回来,能赶上的。】
谈圆圆:【好。】
没再多聊,方逾就觉得自己吃差不多了,又回到灵堂守灵,夜逐渐深了些,她提前穿上羽绒服,望着长明灯失神。
方芹在她一旁待着,见到她这副样子,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周四的天气好了些,出太阳了。
只是方逾的情绪依旧很低沉,说的话也越来越少,吃早餐没几口就吐,短短两天看上去就比刚回来时清瘦许多。
早上八点半,她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唤回她游离的思绪,她反应慢了半拍才接过电话,垂眼一看,来电显示是谈圆圆三个字。
方逾深吸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接听:“现在是要去公司上班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
方逾一愣:“什么?”
“我在镇上了,方逾。”谈云舒冷静地问,“你爷爷奶奶去世的事情,为什么要瞒着我?”
方逾低眼:“你的会议呢?”
“那个会议很重要,但我不去也不会影响到什么,我跟你说我的工作,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我很忙的,而是让你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想让你知道这一切,对我的了解也可以更多些,方逾。”
方逾蹲下来,只觉得头很痛,她这两天的脑子转得就是没有那么灵活,处理起来也没有平时细腻。
谈云舒放缓自己的语速,让自己听上去温柔些:“你现在在哪里,我能来找你吗?”
“……我问问我妈。”
“好。”
方逾握着手机,走到方芹的面前,迟疑了几秒钟,问:“妈,我有个朋友也想来吊唁……”
“不行。”
方芹的表情难得有些生气,看着她:“跟上次那个‘朋友’同一个是不是,那不行。”
“为什么不行?”
“是谈小姐就不行。”方芹已经把话挑明了,抬起手来戳了下她的肩,“小愉,你怎么可以……你知不知道村里人现在都在说些什么,还有人来你外公外婆面前说你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跟她一直在一起是什么后果,你让你外公外婆怎么生活下去。”
“我没有想过跟她一直在一起。”
方芹拉过女儿的手腕,来到房子的角落,免得被风听去,她拧着眉,又有些哑然,顿了顿,才重新道:“我以前跟你怎么说的,让你别去招惹她,但你……小愉,你跟她只是朋友我都觉得没问题,现在的你长大了,我之前也说过,你现在交友可以,但你们偏偏是这样的关系,你……反正现在我不同意。”她不敢看女儿的表情,“你拒了吧,就说是我不让她来,不好开口的话我来打这通电话。”
她的话音落下,安静的空间里响起一道微弱的女声。
“不用了,方阿姨,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
方逾垂睫,这才注意到因为她的状态混沌,电话其实一直没挂断。
她的心下骇然,连忙逃离原地来到空旷的地方。
空气湿冷,方逾打了个颤,她抿唇,喊了声:“谈云舒……”
“我不会强行来,别担心,方逾。”
谈云舒苦笑一声,声音灌进寒风,听着刺骨的疼:“但是,我也是才知道,你没有想过跟我一直在一起。”
她确认了一遍:“是真的这样想的吗?还是说是为了敷衍方阿姨?”
方逾默然,没有回答。
过去了好几秒,谈云舒有些痛苦地问:“那之前答应我的算什么呢?”
不等方逾回答,谈云舒自己就回答了起来:“我明白了,床上说的话当不得真是吗?”她呼出一口气,声音艰涩,“抱歉,在这样的时刻还来打扰你,你继续忙,正好,我现在回去还能赶上下午的会议。”
她笑了笑:“还请你别联系我,别因为我这样一个不值得的人分神,方逾。”
电话就此挂断,方逾在原地脱力地蹲下来,她抱着自己的脑袋,眼泪又往下滑落,想要解释什么,又无从开口。
因为她不能否认这一点。
在意识到自己纠结于在妄想跟谈云舒永远时,她明白了自己的情意,可朋友们说的话也让她醒悟过来,宁愿做错也比什么不做都要好,她也一直抱这样的想法持续着。
她只想过好当下,珍惜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如果未来有一天会分开,那么她也会坦然面对。
“永远”在她这里是程度副词,而不是时间副词——
她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在她这里镌刻成永远。
没一会儿,吊唁的人来了,她再次擦擦泪,回到灵堂继续磕头行礼。
待到天幕又被泼了墨似的,她吃过晚餐试着给谈云舒发消息,等到的却只有红色的感叹号,以及那句“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她被谈云舒拉黑了。
方逾慌张地拨电话,但等来的结果是一样的,无人接听。
半晌,她颓然地放下手。
她像是被沉在深秋的河底。
-
连着几天承受着极大的精神压力生活,再加上天气越来越寒,方逾在周五晚上发起了高烧。
这是最后一晚守灵,她吃过药后非要坚持下去,倔起来方芹拿她也没有办法,而且母女俩因为谈云舒的事情吵过以后,氛围一直也有些绷着。
方逾曲着腿,下巴垫在自己的膝盖上,火光在她的眼里摇曳。
过了会儿,她闭上眼,又抹了抹自己的眼泪。
时间一分一秒地往前走,她盯着时间,看着它走到0点,给谈云舒发消息过去:【生日快乐,谈云舒。】
但跟她这两天发过去的所有消息是一样的结果。
她跟谈云舒的生活就此断开。
她把脑袋偏了偏,又看了一遍谈云舒之前发来的弹琴的视频,只觉得呼吸又困难起来。
方芹见她这样,劝道:“这里有我守着,你回房间睡觉。”
“不要。”
方逾看着自己的妈妈,她从来没想过会在有一天跟妈妈吵这样的一架,她用浓厚的鼻音问:“妈,你觉得我跟谈云舒在一起,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吗?”
“……”轮到方芹沉默,她无声地往火盆里扔了一叠纸钱。
方逾眨眨眼,闻着纸钱被烧的味道,明白了她的答案,顺着问:“你没觉得有错对吗?因为你说过的,只要我健康快乐就好,其他的你不在意。”
“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可她是谈云舒,谈云舒就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是因为她有钱吗?”
方芹的口吻有些无奈起来:“上个月,她妈妈来找过我,话说得很难听,还好我说得更难听。”她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样的家庭环境之下,你一定会受伤的,小愉,你以后还会遇到其他人,我不想你以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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