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到实地的时候有一种不真实感,好像脚下不是木制的地板而是棉花,绪以灼觉得腿有点软。 君虞牵着她踏入阁楼:“等他们回来便可。” “他们?”绪以灼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个不同寻常的词。 “嘘。”君虞伸出食指按在绪以灼唇上,示意她噤声,然后一手托在她的腋下,带着她飘到了房梁上。 “就要回来了。”君虞说道。 房梁很窄,绪以灼有点怕自己落下去,紧紧挨着君虞,君虞也蹲下身伸出手护着她。绪以灼心很快就安定了下来,也开始打量她们进入的这个房间。 这显然是一个女子的房间。 暗香浮动,珠帘垂坠,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梳妆台,各式放在木雕盒子里的脂粉满桌都是。 也许是因为摆设比较紧凑,进入房间里后会觉得房间没有在外面时猜测得大。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它能给人带来不少安全感。 绪以灼还没来得及看把房间里的摆设全看一遍,就听到了屋外传来的脚步声。 绪以灼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房门被打开,门后出现了杨家小姐的脸。 房梁略高,不抬头看不到房梁上的绪以灼和君虞。杨家小姐和普通人一样,进门后不会无缘无故往房梁上看。 她来到了梳妆台前。 绪以灼的眉皱了皱。 她闻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被脂粉的香味掩盖着……好像闻到了,但过一会儿又觉得没有,绪以灼甚至怀疑是不是心理因素造成的错觉。 杨家小姐在梳妆台前坐下,没有拆下满头珠钗,而是脱下外衣。 绪以灼瞪大了眼睛。 看到眼前的一幕,她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杨家小姐的身后,竟然还有着一个人! 绪以灼呆住了,那张脸是那么的熟悉,他连着上半身从杨家小姐的后背上长出来,那是血衣人的脸! 杨家小姐的外衣之下,是一身血衣。 脂粉香味藏住了血气,可当离得近了血腥味就无法被完全掩藏,脱下外衣后更是如此。 杨家小姐就是血衣人。 血衣人就是杨家小姐。 不是什么爱慕者,他们本就是同一人。当杨家小姐出现的时候血衣人会蜷着身子缩在衣里,就好像杨家小姐是个驼背,当血衣人出现的时候他会带着兜帽,藏起身后的杨家小姐。 绪以灼在短暂的怔愣后,很快就想到了一个词。 连体婴。 属于血衣人的那个脑袋转了转脖子,像是在衣服里躲了太久躲得脖子疼。他眼珠骨碌碌地转,落到房梁之上后停住了。 绪以灼正好对上了血衣人的视线。 杨家小姐停下了想要拔下簪子的手,而血衣人猛地张口,一道血箭直朝绪以灼面门射去—— 君虞已经抬起了手。 可是仍在恍惚之中的绪以灼动作更快,她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团扇轻移,擦过君虞的手挡在身前。 丝制的扇面轻而易举地挡住了血箭。 绪以灼回过神来,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蛋了。 她听见了身后响起一声轻叹:“原来绪姑娘也是一个修士。” 绪以灼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不想节外生枝,就在君虞面前装普通人,可还没装几日就翻了车。 绪以灼不太敢往身后看,而身边剑光乍起。 像是一缕月辉,清润又无情。 血衣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他看到了那一剑,可是惊恐地发现自己避无可避,不算快的一剑封锁了他的所有退路。 白玉剑身如骨,刺入血衣人的胸膛。 杨家小姐低下头,看着剑尖从她的小腹探出。 鲜血顺着剑身低落。 * 绪以灼跳下房梁。 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好掩藏,虽然是不太习惯,但上下房梁对她来说并非什么难事,就是之前像君虞那样踏空而行也可以做到。 只不过因为当了太多年普通人一时间观念改不过来,不太敢那么做。 君虞单手持剑,虽然唇角仍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意,染血的剑身却让人遍体生寒。 绪以灼总觉得君虞也会给她来上那么一剑。 “对不起……” “不必道歉,”君虞柔声打断了她的话,“绪姑娘有自己的考虑,我能理解。” 她又道:“反而是我邀请姑娘入我门下,着实唐突了你。” 君虞愈是温柔,绪以灼心中愧疚感就愈盛。 要是遇上脾气差一点的,恐怕都会觉得她之前的隐瞒是在戏耍人了。 君虞轻声道:“眼下还是先解决他们的事吧。” 绪以灼抬起头,看向被君虞气机封锁的血衣人和杨家小姐。血衣人满脸不甘,而绪以灼去看镜中杨家姑娘的脸,却只看到微怔和……如释重负。 杨家小姐放下沾染了鲜血的手,长剑穿身而过,有一刹她在想,这血究竟是她的,还是他的呢? 然而他们本为一体,鲜血自然也不分你我。 杨家小姐闭了闭眼。 她低声道:“兄长杀人皆是为我,所有罪责皆因我一人。” 血衣人吼道:“子霜!” 杨家小姐握住了长剑的剑尖,锋利的剑身一下子就划开了她的手。 剑气一进入身体便在肆虐,瞬间搅碎经脉。 血衣人悲号道:“子霜!” 绪以灼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她看到眼前杨家小姐和血衣人的身体忽然扭曲了,他们身体的连接处在被拉扯——血衣人正疯狂地要从杨家小姐背上脱落。 “人都是我杀的!”血衣人死死盯着君虞,以前绪以灼只在他眼中见过凶光,此刻他的眼睛里却满是哀求,一遍遍地重复道,“人都是我杀的!” 镜中的女子淌下眼泪。 泪珠不受控制地从杨家小姐眼中滚落,眼泪落下和鲜血混在一起。 “兄长。” 杨家小姐低低唤了一声,拉住血衣人的手。 时间好像被暂停,血衣人的动作停住了。 杨家小姐轻声道:“我们同生共死。” 她紧紧握着血衣人的手,却在同一时间震碎了他们的心脉。 绪以灼眼睁睁看着身体相连的二人在她面前倒下去,门外响起一串密集的脚步声,有人撞开了门,在杨柳巷遇到的二货少女被屋里的景象惊道,大喊了一声楼主。 再之后——再之后的事情绪以灼就不知道了。 她眼前毫无征兆地一黑,等恢复视觉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 “这是什么地方?” 绪以灼一脸懵逼地伸出手,接住树上落下的一片枯叶。 不仅周身是陌生的屋舍,连时间也骤变到了秋天。 一阵风过,树枝被摇晃,本就将落不落的叶子一下子全部脱离了枝干,扑簌簌地落下,像是一只只飞舞的枯叶蝶。 绪以灼抬手扫落肩上的枯叶。 她本就身处在一条小路上,两边都是墙壁,此时索性就往前走。绪以灼踩着一地枯黄的落叶往前,脚下响起叶片碎裂的清脆声响。 寒凉的秋风穿过小径,走动间发丝和裙摆微晃。 小径的尽头是一个庭院。 庭院里有三株树木,眼下是深秋,这三棵树的树叶也和其他地方的树一样落了大半。屋舍的阶下坐了一个小姑娘,托着下巴看树叶被风吹落。她能安静地看完一片树叶从在枝上被秋风拉扯,脱落后打着旋儿飘落,最后融入一地枯黄叶毯的全部过程。绪以灼有种感觉,哪怕一日里没有其他能做的事,小姑娘就这么看一天也不会觉得无聊。 好安静。 绪以灼在小姑娘面前停下,蹲下来让她俩能够对视。 绪以灼问:“你是谁?” 小姑娘没有回答。 绪以灼又问:“这是哪里?” 小姑娘也没有回答。 绪以灼伸出手在小姑娘面前晃了晃,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 她终于认命了,这个小姑娘看不到她。 “啧,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绪以灼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她离小姑娘本来就很近,这下一起身,直接看到了小姑娘的背后。 绪以灼愣住了。 小姑娘的后背高高耸起,显而易见她是个驼背。 ……不。 绪以灼蹙起了眉。 这是杨家姑娘。 ----
第11章 绪以灼神情严肃,绕着杨家小姐打量了很久。 小姑娘脸上毫无血色,身体也格外瘦弱,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 她看看飘落的枯叶,又间歇看看如洗的天空,绪以灼挡在她的面前,好像只是一团空气,小姑娘的目光依旧悠远。 蹲在小姑娘的后背看了半天,绪以灼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好像她的后背根本没有长出半截人。 绪以灼很快就发现自己能够触碰到庭院里除了杨家小姐以外的所有死物,而无论她怎么胡闹,怎么摧残庭院里的植物,怎么上房揭瓦,小姑娘也没对庭院里发生的一切做出任何反应。 好像在她眼中庭院一如往昔,只有绪以灼能感受到发生的变化。 绪以灼消停了。 甚至胡闹了一通还感觉有点累,绪以灼在小姑娘身边坐下,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杨家小姐。 她对自己的处境有一些猜想。绪以灼不觉得是因为杨家小姐做了什么她才会来到这里,眼前的情况,更像玩游戏走剧情的时候,会呈现给玩家的人物背后的故事。 她现在看到的,就是杨家小姐的过去吧。 不知道完整的宅院有多大,但是通往这个庭院的只有一条窄窄的小径,院墙很高,木门半掩,庭中除了三株树木和丛生的杂草再无其他,给人感觉说不出的萧瑟荒凉。 不闻人声。 这个偏僻的庭院里只有杨家小姐一个人吗? 在这里只能听到瑟瑟风声与落叶簌簌落下的轻响,连杨家小姐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轻易就能推断出,杨家小姐是被当成一个怪物关在了偏僻的院落,这样小的一个姑娘,没有人来照顾她,甚至没有人与她说话。明明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是闹腾,可杨家小姐却能耐下心来看缓慢飘落的树叶。 即使知道杨家小姐和血衣人后来杀了很多人,绪以灼此时依旧有些可怜她。 对了,血衣人呢? 绪以灼目光落到杨家小姐的后背上,血衣人为什么没有动静? 在这样一个除了他和杨家小姐再无他人的院落里,血衣人为什么不从衣服里出来呢? 绪以灼正这么想着,杨家小姐忽然出声道:“爹娘已经很久没有来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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