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的主卧,是宋青岚从没踏足过的地方。 不像唐景汐,总是偷偷摸到妈妈的衣帽间和化妆台上,偷偷穿妈妈的裙子和衣橱里漂亮的高跟鞋,还拿口红在自己小嘴上偷偷涂。 “搬走的地方,比不上这里宽敞,舒适。” “程阿姨会成为我的后妈,我和她只见过一两面,而一次也没见过的她的儿子,会成为我的继兄或继弟,肯定也不如在这里和蒋阿姨景阿姨你还有唐叔叔杨叔叔都熟悉了,后妈和继女的相处,好像也没怎么听说有好的。” “我爸爸,再结婚后还会不会像以前对我好,还是会偏听后妈的,对我不好。” “这些,我都想过了。” 景新雨抿了抿唇,她斟酌半天没用太激进的词。 没想到岚岚自己说得更直白露骨。 她有些尴尬,好像自己是一个撺掇别人女儿离开爸爸的坏人。 但又听出了那么点希望。 “所以,还是继续住这儿吧,岚岚?”景新雨说:“你爸爸都说看你的意思了,他没意见。” 空气中静了半晌。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中浮在空中的微小尘埃,似乎也停了停,周围一片安静。 良久,宋青岚缓缓摇头。 “不了。” “为什么呀?” 景新雨不明白,她自己都想得那么清楚了。 换作是她,肯定不会走的。 “你刚刚也说了啊,你和程阿姨不熟,和她儿子也不熟,哪像和我们汐汐关系这么亲,还有你爸爸,厂里忙,到时候就你在家里和程阿姨还有她儿子相处……这,这,怎么想也还是我们这里好呀。” 宋青岚抬眸。 漂亮的眼睛有微微的哀伤,却又透出清亮而坚毅的目光。 “景阿姨,谢谢你,还有唐叔叔的好意。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 她语调低沉,缓缓道:“也许搬走确实会面临很多麻烦和不便利,甚至有吵闹。但——” 她停顿了下,音量微微提高:“但我十四岁了,再有四年就是成年人。我不能什么事还躲在大人的身后,躲在唐家,躲在叔叔和阿姨的身后。我不搬,程阿姨和她的儿子也会成为我的‘家人’,无论我住在哪,这都是事实了,我……不能逃避。麻烦和不便利,我也要学着去面对。” 景新雨嘴唇微张,她再次被一个小几轮的孩子震到说不出话。 宋青岚从主卧的小沙发上起身:“还是很谢谢阿姨和我说的这些,我……去继续收拾东西了。” 她走到主卧门口,握住门把手拉开。 门外唐景汐一个趔趄,宋青岚将她扶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唐景汐微红的眼尾惊住了。 唐景汐的大眼睛里迅速泛起泪水,委屈又生气地瞪她一眼,甩开她的手。 飞快转身,匆匆下楼跑开。 宋青岚急忙去追,追到二楼,唐景汐进了自己的公主房,转身抢着关门。 宋青岚伸手去挡,小臂被急忙合上的门压到。 “啊!” 小臂瞬间腾起热辣辣的疼痛,宋青岚吃痛,低低地叫了声。 “啊。”唐景汐立马松开关门的手。 门从被压住的小臂上弹开。 宋青岚表情痛苦,收回小臂的动作艰难而迟缓。 白皙的小臂上,出现一条明显的红印。 唐景汐急忙上前,又顿住脚步。 再想关门是不能了,人还在那里站着。她只好忿忿转身,回到房间里的大床上重重坐下去,扭着脸看向窗外。 宋青岚忍着小臂的疼痛,慢慢走进来,轻轻关上门。 再慢慢走向大床,在床前站定。 “汐汐妹妹。” 唐景汐不吱声,还望着窗外。 “汐汐妹妹,我……” 唐景汐忽然回头,小脸上转瞬便是汹涌的泪水,扑簌簌地掉落。 “我都听见了!”她大声哽咽着,控诉:“爸爸妈妈都说不搬,小宋叔叔也同意了,是你自己不要住,非要搬走就要搬走!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她说得无尽委屈。 因为有宋青岚,她过得那么开心,原来宋青岚却是不喜欢这里不愿意住的。 她还怕是爸爸妈妈也让宋青岚搬走,偷偷去听,想要为她撑腰。 结果是她一厢情愿,是宋青岚自己要走。 唐景汐如何不伤心欲绝呢。 “为什么不愿意住这里?这里就那么让你不喜欢吗?” 宋青岚心底喟叹。 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这里那么好,这里的人都那么好,景阿姨,蒋阿姨,陆阿姨……还有汐汐妹妹在这里。 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能在这里住了十年,或许已经是她耗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好运才换来的。 可是这里再好,她住在这里当初也是因为不得已,是寄人篱下。 若是现在有了家,姑且将后妈和爸爸的那个称之为家,还赖在唐家不走,宋青岚不知道这个行为算是什么呢? 就算那个“家”不是她想要的,也许前路艰险,但她无法逃避。 迟早要面对的。 她也不容许自己成为逃避的弱者。 宋青岚也清楚,这些无法讲给唐景汐听。 感同身受,在这个世间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可以,她希望唐景汐永远不用对她所经历的一切感同身受。 “呜呜呜……” 唐景汐捂着脸,放声痛哭:“说好了一起去上安江一中的,你就、就把我丢下了……” 宋青岚轻轻在她旁边坐下来。 “我也去上安江一中的。”她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我们还是一样的,就只是换一个地方住……” “骗子!你就是大骗子!”唐景汐抬起脸,用手去打她。 她一点没省力气,打得疾风骤雨。 宋青岚一声不吭,也不躲,硬生生地受着。 过了会手疼了,她看了看手,手掌心和手指泛起红色,忽然有点后悔,但又不想关心让自己这么伤心的人。 “你……你出去!” - 宋青岚搬出去的那天,太阳很大。 明艳艳地高悬在天上,院子里地都被烤烫了。 宋超借来一辆厂里的货车,忙里忙外地搬。 宋青岚住了这些年,东西看着不多,打包到箱子和袋子里还是不少。 他用手背擦了擦汗,问:“岚岚,还有什么没拿吗?” 宋青岚站在客厅靠近玄关的位置,仰起头,望向紧闭着房门的二楼。 景新雨心里也难受,轻声说:“估计在哭吧,让她静静也好,我也不拉她出来和你告别了。” 唐信鸿一直觉得,他对宋青岚住不住这里是开放的态度,住不住都行。 但此情此景,他不免也有些不舍,尽力笑着:“没事,没事,以后想来就来,想住就住,房间给你留着,东西都留着。常来玩啊。” 宋青岚收回目光,轻声说:“谢谢叔叔。” 她看向旁边的蒋阿姨。 蒋阿姨岁数大了,见不得这个场面,早就红了眼睛,握着纸巾默默擦泪。 “蒋阿姨再见。” 再看向景新雨。 “景阿姨再见。” 最后看向老杨。 “杨叔叔再见。” 说完,她慢慢转过身。 弯腰换鞋,站直,朝门外走去。 景新雨也受不了,转头靠在丈夫的肩头抹泪。 走了两步的清瘦身影,忽然又转了回来。 景新雨惊讶,还在想是不是孩子也舍不得走了。 少女的双膝一弯,直直地跪了下去。 上身前倾,双臂贴在地上,以额触地,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院子里的宋超愣住了。 宋青岚如今看上去毫无山野小孩的气质。 她能弹行云流水的钢琴,像管彤彤一样具有砸钱培养才有的乒乓球技术,她考年级第一,在学校里当威风凛凛的大队长。 可是,任她在安市住了多少年,骨子里,她还是那个山里长大的宋家岚岚。 小时候,她羡慕别的小孩都有冰刀,但她们买不起。 同村家里打铁的婶子,给她做了一双。 她问妈妈,她想感谢一个人,但好像送什么都不够,要怎么办呢。 她的妈妈说过,山里人要知恩图报。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你还没有涌泉相报的能力。” 妈妈说:“照山里人的规矩,给她磕一个头吧。” 作者有话说: 二更估计较晚
第73章 盛夏到了,路边的树郁郁葱葱,偶尔还有蝉鸣响起。 货车慢慢行驶在别墅区的车道上,比较旧了,开得慢也不稳,微微地晃荡。 宋青岚坐在副驾上,驾驶座是不认识的叔叔,宋超坐在后头,和搬家的东西在一起。 太阳太大,有些刺目。 宋青岚微微眯起眼,她想起十年前第一次来唐家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她以为这里是童话里的城堡。十年过去,她依然觉得这里美好得像城堡。 独立的一栋栋小楼,家家有漂亮宽敞的前院和后院。 院内各色植物和花卉,争奇斗艳。 十分幽静,尽管坐落在安市相对繁华的地带,但外面的喧哗传不到里面。 正如此时,她坐在货车上,耳朵里只能听见货车发动机的轰鸣,还有车轮碾过地面的轻微摩擦声。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安静的别墅区,忽然响起震耳的狗叫声。 宋青岚忽然回头,头从车窗探出去。 “哎不要把头伸出去啊。”驾驶座的叔叔提醒她。 货车后面,小黑竖着黑亮的大尾巴,狂奔而来,一边奔跑一边叫。 叫声越来越近,渐渐地,它跟上了车道上的货车,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 贴着车窗外一点距离,看见了宋青岚后,叫得更是震天响又急迫,仿佛不这样叫下一秒宋青岚就要离去。 “叔叔,能不能停一下车?”宋青岚回头问。 驾驶座的男人犹豫了会,车外狗还在狂叫,也没办法。 “行吧,快一点哈。”他说:“待会给你们搬了家,下午厂里头还有货要拉。” “谢谢叔叔。” 宋青岚飞快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径直从高高的货车副驾,跳了下去。 小黑一下扑上来,撞进她的怀里,爪子在地上疯狂地扒拉,黑黑的脑袋也直往宋青岚怀里拱。 “小黑小黑,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宋青岚抱着它,一边避开它疯狂的舔|吻,一边安抚地拍它的背。 好不容易,小黑终于没拱得那么厉害了,转而开始呜咽,它似乎也懂得了什么,一边用脑袋去蹭宋青岚的手掌,一边低低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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